1936年春节前夕,南京。
宋美玉打扫好了主人家的房屋、门庭,领了工钱到街上买了三只活鸡。回到她居住的大杂院准备杀鸡。一个洋车夫打扮的壮汉从外面回来,满身大汗,却喜气洋洋。进门便问:“大嫂子,今晚吃鸡?”
宋美玉说:“嗯,他老钮叔,这不过年了嘛。晚上你一定多吃些,好好补补你的营养。”
老钮嘿嘿一笑,挽起袖子说:“大嫂子,俺来吧。”
宋美玉推他进屋,说:“你歇着吧,出去拉洋车给龙凯他们挣学费已经够累了,我早让你别那么卖命,你偏不听。”
老钮没办法,便说:“俺洗一下,上街买些好酒菜,晚上大伙儿一起好吃好喝一顿!”
宋美玉满口答应,见老钮已进屋,自己又开始忙活。他们从外蒙、苏联等地辗转近一年,期间遭过的罪自不必说。后来九死一生终于到达新疆,又遇见极端民族主义分子作乱,好不容易挨到内地,蓝旗屯突围出来的老老少少剩下的不多了。好在,还有一些人活着。他们凭着一股顽强的精神,最终落脚到当时中国的首都南京。在南京,这些九死一生的逃亡者聚居于城市贫民窟的大杂院里,靠双手挣饭吃,努力供一群孩子上学。他们想的是,有朝一日孩子们学好了本事,去继承蓝旗屯先烈的遗志,与鬼子斗,拿回鬼子从他们手里夺走的一切。
日子清苦,却也平静。这些逃亡路上的幸存者,十几个姓,不同的民族,现在是一家亲,一起为了生存奔波。眼见孩子们渐渐长大,也许报仇的日子不远了吧?
想到这些,所有人都干劲十足。与这些逃亡者毗邻的贫民人家,早已被多年的穷苦生活折磨得浑似行尸走肉,他们瞅这一个大杂院里外地口音的人,就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确实,他们咋就活的那么精神呢?好像这穷苦的日子,富贵人家的白眼,在他们那里就像不存在一样?如今这世道,穷苦人谁能高兴得起来?自己赚的那几两碎银子,糊口都困难,挨饿了就等着救济粮或教会的施舍,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真的永远无法理解大杂院里的居民。他们不是燕雀,大杂院里的人也非鸿鹄。大杂院里的外乡人无非比他们多了个奔头而已。
教会慈善学校里,关家兄弟正在唐龙凯的帮助下恶补英语,教会学校里英文教学是重点,想在这里待下去就得会英文。很多教师都是外国人,年级越高,英语授课的科目就越多,你不学好了,会被永远甩在后头。
“龙凯,真服了你,这些歪歪扭扭的东西,你是咋给记到脑子里的?”关家兄弟是山里的孩子,蓝旗屯遭难前都没正经上过学,他们会的那几个汉字都是唐龙凯手把手教的。
唐龙凯不一样,九一八之前人家就是正经的中学生了。
唐龙凯望着关家兄弟,心里也是无可奈何。他凭借聪明才智和足够的努力,虽说九一八后到1935年在南京落户这
期间没怎么动过书本,可他偏偏属于那种会念书的人,如今已是这所慈善学校高二的学生了。对于关家兄弟,不能说他们不努力,只能说,他们落下的实在太多。到现在,他们也才是这所慈善学校预科班的学生,学力只相当于高小生。
唐龙凯无可奈何,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事实上,他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大部分时间还会让人感觉到一股他这年龄段的人不该有的阴郁气质。唐龙凯说:“大哥二哥,死记硬背吧,年后的入学试再通不过,你们只有退学啦。”
关山豹忍无可忍,丢开书本说:“光在这鬼地方学什么ABCD的劳什子,哪辈子才能给爷爷和玛报仇?报仇嘛,念书不如练武术!”
关山虎道:“二弟,有些耐心,这年头,人不能一脑袋浆糊呀。还记得爷爷活着时说过的话么?光会喊打喊杀,只能是一介武夫,成不了大器。那时候咱们兄弟还小,不懂爷爷这句话的真谛。若是早些懂了,跟爷爷多学学四书五经六艺,别光惦记着学武术,如今不会这样吃力。再者,想想老钮叔拉洋车,宋姑姑给大户人家当女佣,还有那么多乡亲啥苦活累活都干,为咱们这些人挣来学费,不好好学习对得起他们吗?”
关山豹揉着自己疼得不行的脑袋,说:“俺知道叔叔婶子姑姑们不易,可俺是真学不下去啦,看来俺只适合练武。”他又转向他的结拜小弟,如今是他学长的唐龙凯,问:“三弟,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到底有啥法宝啊?咋学啥都那么快呀?”
跟关家兄弟换帖子喝过血的唐龙凯,这时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学啥都那么快,以前我在凤县姥爷家住的时候,姥爷教我打枪、打猎,我咋也学不会,教我骑马,十次有九次我得被颠下来。我姥爷气得够呛,总骂我笨。二哥,你说的那句念书不如练武术,巧的很,我姥爷也说过。”
关山虎和关山豹不知说什么好了。唐龙凯换了一副笑脸,说:“哎呀,大哥二哥,再复习复习吧,赶上今天学校里没啥人,安静得很,又没有游行,消停学习的好机会呀。”
近期,总有大中学校的学生游行,内容上与东北沦陷前凤县中小学的内容大致相同。日本人32年完全吞并东三省,同年在东北成立满洲国,在上海跟国军大干了一场,33年又进攻长城一线;另外就是在蒙古地区扶植贵族王公与中国作对。日本鬼子向中国大陆发展的势头越来越强。知识青年们岂能看不出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恰好青年们又处于易怒年龄段,所以就总是游行,要么抗议日本无视中国主权一再滋事,要么就请愿国民政府停止对内的剿共作战,出兵抗战。
看来虽说政府轻易的放弃了东北,让东北的同胞沦为亡国奴,又在32年的淞沪抗战中与日本妥协。可是起码民众还是心存抗日之志的。以后有机会多结交关内抗日志士,一起回老家打他狗日的小鬼子去!
关家兄弟继续跟书本较劲,
唐龙凯觉得身子骨有些难受了,便自己出了教学楼,在操场上摆开架势练出一整套关家三十六路拳法。关家的武功,哪门哪派的都不是,属于那种在实战中总结出来的自成一体的招数,手脚并用,攻防之道灵活易变,攻中有防、防中有攻,纯粹用来杀人的。本来这关家的武术也跟其他派系的武术一样,传男不传女、传里不传外。唐龙凯在蓝旗屯混饭吃时,跟关家兄弟混的那么好,关家兄弟也没给他传授关家武功学问中的精髓。关家兄弟教给唐龙凯的功夫,都是些不痛不痒、小打小闹的防身之术,再就是满族布库。在九死一生的逃亡中,蓝旗屯的乡亲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唐龙凯更是在关键时刻救过关家兄弟的命,三人换帖子歃血为盟之后,关家兄弟才把自己学到的关家三十六路拳术教给唐龙凯。事实上,据说,关家拳术的整体路数有七十二之多,真正全部掌握这种拳术的,只有创建者关老爷子关启冰。唐龙凯才掌握关家拳的三十六路拳术,就自我感觉很厉害了,若是七十二路拳术都学来,他得多厉害?由此,唐龙凯不敢想象,关老爷子,得多厉害。
打完一整套三十六路拳法,唐龙凯出了一身汗,筋骨活动开了也就不觉压抑。忽有一阵掌声传来,唐龙凯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位身穿呢子军装的军官一边拍手一边朝他这边走,嘴上还夸着:“这套拳打得好!想不到吃斋念佛的教会慈善学校里还有这般好身手的青年学生!”
这军官三十岁不到,眉目清秀、鼻梁高挺,是个帅哥。唐龙凯生在军人家庭,虽说以往一心念书,好歹认全了军衔。他看那军官的领章,两杠两豆,底色为红色,是步兵中校军官。
唐龙凯笑笑,说:“长官过奖,这只是三脚猫的功夫,我的两位哥哥打得更好。”
军官惊讶道:“哦?武术世家?”他又注意到唐龙凯的口音,问:“东北人?”
唐龙凯点点头,军官有些愧疚地说:“沦丧之地的同胞,受苦啦。”
唐龙凯说:“没办法,政府有政府的苦衷,日寇兵精粮足,加上蓄谋已久。我国内地又有共匪作乱,国军也是分身乏术。”
唐龙凯是学生,和一干大杂院的子女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读圣贤书、练武术,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返回东北杀鬼子报仇。老钮叔却很是担心他们这些后生娃娃,便常对他们说,话不可以随便说,别被特务听了去,那样遭殃的不止你们这些娃娃自己。眼见这样一个军官,虽然略有愧色的说出那样一句话,唐龙凯也不敢放松警惕。其实,他心里对抛弃东北父老的那个政府,早就心存不满。又因从新疆到南京这一路的逃亡,目睹太多民间疾苦和悲剧,一个对外不能好好保护领土、对内不能体恤同胞的政府,能指望人民支持?
军官见唐龙凯说出这些话,心里明白咋回事,觉得这青年还算聪明,身手又好,便问:“小兄弟,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打回东北,光复我大好河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