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纷争】------
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男人,把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埋头工作。
为了延续自己的性命。
他知道自己的上一次工作搞砸了,上级怪罪下来将是非常严重的罪行。所以这一次,他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按照上级的要求,他创造完"奴隶种族"人类之后,这次他要创造出另一个接近人类,但又不是人类的物种。他把这物种称为【兽人】{beastroid},因为---简单直接---那就是半人半兽的生物,既非人类也非野兽,半兽之人。
那只是,以人类的基因为蓝本,加上【方舟】带过来的,上一个宇宙的生物基因,重新糅合而成的新物种。
那也是,用来克制人类的物种,人类的死敌,永远不可能和人类共存的,亚人种。
人类被他赋予了【自由意志】,那本是一种能够刺激物种进步、加速进化的元素,他曾因这种小聪明而沾沾自喜过。但当拥有了自由意志的人类不再甘愿受到这群造物主的控制和奴役,揭竿而起反抗造物主种族时,他脸上的笑容也因此而消失。
这位造物主,他把名为【自由意志】的火种献给了人类,他是造物者之中的伟大工程师。
而现在,为了收拾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他创造出另一种不拥有【自由意志】,比人类更强,能够克制人类的物种,也就是兽人。
"非常有趣的设计。"偶尔,他的妻子也会造访他的工作室。当他埋头苦干、完全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到来时,她正看着容器内那些卑微的生命,好奇地说道------同时吓了他一跳。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尽管如此,他的目光也未曾从控制培养液的面板前移开。
"在你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妻子有些生气,毕竟丈夫已经连续七十二个宇宙标准时间单位没有回家了。
"这是......狼吧?"她看着容器里的生命体问:"但,为什么是狼?还有老虎,以及其他的猛兽?难道灵感源自方舟的管理者?"
"那是其中一半的原因。"他说:"另一半是因为,根据我查看到的资料库,在旧宇宙中,这些都是吃人的猛兽,本来就是人的天敌。如今我只是用人原本的天敌,来克制人类罢了。"
"那么------"他的妻子把目光移向旁边另一个容器:"为什么还有兔子?这不是猛兽吧?资料库的记录有误?"
她丈夫的回答却让人啼笑皆非:"这不是猛兽。这是我的趣味。兽人之中用以克制人类的猛兽族类已经够多了,就不能让我发挥一下想象力,额外做些非猛兽类的兽人吗?"
"你每次都这样。上次把【自由意志】加入到人类的因子里去,已经引发了多大的混乱?这次又要做上级没要求你做的事情吗?"
"这次不会出乱子的,我保证。"他却说:"一直按计划来行事,该有多无聊。就是因为加入了一些无法预料的因素,世界才会改变罢。"
"但这是一种好的改变,还是一种坏的改变?"他的妻子却笑问:"你当初一个无心的恶作剧,可能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如果你最初没有给奴隶种族---人类加入自由意志的话,或许他们就不会反叛我们造物主,或许他们就不会被剿杀,被放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乖,普罗米修斯?"
"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潘多拉。"男人答道。
没有人懂得他的心意,即使他的妻子也不懂,他的族人更加不会懂。
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去创造一个种族,以毁掉他曾经创造过的另一个种族。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自己的两种造物相互厮杀,直至还归虚无。
也许每一个人都值得拥有,另一次机会。
改变的机会。
又或许------
他只是喜欢看着这些种族在各自的恩怨情仇之间无尽挣扎罢了。
------【不是英雄】------
某年某月某地。
"咔啊!!"
伴随着一阵惨叫,那名身材瘦弱的虎人士兵吐了一口鲜血。
他的心脏被对手的光剑捅穿了。这毫无疑问是个致命伤。
本来,他已经成功地用手中的铁剑将对面那名潘托拉肯的黑铁骑士一条手臂砍掉,重创了那人。就在他胜利在望,几乎要夺下对方头颅的瞬间,对手却来了个濒死反杀,用剩下的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举起光剑朝他刺来。
本来,这名虎人士兵可以凭借着自身优秀的反应能力和运动神经,躲开这一击,或者至少让受的伤不那么致命。可惜这一切就和他的人生那样,总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在最要命的瞬间出差错。
他明明想躲开那一击,腿却不听使唤,眼睛也昏花发黑。他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两周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最近一直在逃亡,都是以各种杂草泥巴维生。
体力早就跌到谷底的他,能躲得过这一击,才是奇迹呢。
总而言之,对手的光剑贯穿了他的心脏,漂亮地把这名倒霉的虎人士兵的心脏摧毁了。在当前的情势之下,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即使他的部队赶过来救援也没有用,他是绝对不可能被再次治好救活的。
"漂亮的......一击......"虎人士兵后退了两布,用手臂竭力捂住胸口,阻止伤口流血。尽管如此,光剑的一击是穿胸而入,从背后刺出,也就是说他能捂住胸前,却阻止不了背后的疯狂涌血。
"哈、哈、哈......"对方呢?那名人类骑士也已经筋疲力尽了,跪倒在地上不能移动。他被砍下一条手臂,出血同样猛烈,估计也是命不久矣。
"停战......停战吧......"虎人士兵退到了墙边,沿着墙壁躺下,试图用墙壁压住他背部的伤口,让涌血的趋势尽可能地少。
"不要打了......我不想打了......"他低声乞求道:"我的心脏被你漂亮地破坏了,这是绝对没救的致命伤,我死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名人类骑士没有回答,慢悠悠地朝虎人士兵走来,手里仍然提着剑。
"......不接受我的投降吗?"虎人士兵绝望地地叹道:"也是...你或许还有获救的希望,又怎么可能放任我不管,给我偷袭你的机会呢。"
对方没有回答,却走得越来越近了。
"要杀就杀吧。"虎人士兵闭上眼睛倚在墙边,已经放弃了抵抗。他又冷又累,自知气数已尽,在死之前甚至连动都不想动了。当然,兽人的生命力非常强大,虽然心脏被毁必死无疑,在彻底死去之前却还能熬上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意味着死之前有相当长的煎熬。他只希望那名骑士能下手得干脆点,直接把他的脑袋砍烂,这样他就能一瞬间死去,受的痛苦也不那么多了。
咕。
可恶。肚子又在打鼓了。好饿。虎人士兵咬紧了牙关。就算快死了,这阵让人绝望的空腹感,仍然缠绕着他不放吗。
哐当。他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的听觉仍然灵敏,从声音的轻重判断,他知道那应该是骑士们使用的光剑的剑柄,和岩石地面碰撞的声音。
他感觉到有谁靠近了他,和他并肩而坐,而且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中。
"......吃吧。"是那名濒死骑士的声音:"这是出门前我妻子亲手做的面包,分一点给你吃也罢。"
虎人士兵缓缓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名中年骑士:"真的......可以吗?"
"如你所见,我也快死了。"那名骑士早已放弃去捂住自己断臂处的伤口,任由被砍断的手臂伤口处涌血,他则用剩下的那条手臂去把一块小小的面包掰开,自己留一半,另一半则塞给虎人士兵:"算了吧。这场战斗没有胜利者,就这样以两败俱伤而结束。看你很饿的样子......至少死之前吃点东西,吃饱了再上路吧。"
虎人士兵苦涩地一笑,没有跟对方客气,接过了那半块小面包,一口就吞掉。
自从上前线之后,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一点像样的东西了。他想念他妻子为他熬的野菜汤,尽管那是用幽暗地域里随处可见的野菜,勉强地做出来的食物。
他想念他的妻子,以及他只有十几岁大的儿子。可是他妻子病了,还是一种没有足够的资金就无法治愈的大病,即使不愿意上战场,他也必须跟从兽人联军来人类的世界抢掠。联军什么都给不了他,也对他妻子的病无能为力。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从人类的城镇里找到特效药,又或者至少是一些营养剂,只有这类药品可以治愈、至少是延长他妻子的性命。
如今看来,这一切真是愚蠢的行为。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到,就在这里和人类的骑士战斗,并且很快就会因此而丢掉性命。
他死去之后,他的妻子和儿子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虎人士兵打了个冷颤,不敢去多想。
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移动到身旁那名骑士身上。那名骑士在看着自己手中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出了神。在幽暗的环境下,在那张质量极其差的老照片里,虎人士兵只能依稀看到三个人的影子,两大一小刚好是父母与孩子吧。他于是意识到这名濒死的骑士也是别人的父亲以及别人的丈夫,而且和他一样,这名骑士在濒死之际也在想念着自己的家人。
"抱歉。"虎人士兵低声道,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彼此,说不定家里的老婆孩子还有机会见到我们回家。如今......这一切都搞砸了,不是吗?"
"确实是搞砸了。"那名人类骑士则苦笑道,因为失血,脸色越发苍白:"明明逞英雄,违抗上级的命令一个人赶过来,以为凭我一己之力就能保护好遭到袭击的村子。结果村民早就死光了......还得跟一群兽人开打吗。"
"至少你证明了你的勇猛,人类。"虎人士兵也苦笑道:"明明只是人类......明明只是一名黑铁骑士,你却杀了我们的队长,灭了一整支小队。不是每个人类都能做到这点的,所以,挺起胸脯吧,人类。你已经足够勇猛,算是一名英雄了。"
"我的上级肯定不会那么认为啊,兽人。"中年骑士却叹道,继续盯着他手中的发黄老照片,低声呢喃:"对不起,丹尼尔......"
而同样濒死的虎人士兵也抬头看着天空,呢喃着:"......对不起,萨博。"
头一次,他们彼此都意识到,自己杀死的这名对手其实是个有血有肉,有家室的人。而他们杀死对方,不仅仅是杀死对方那么简单,还把一名妻子变成寡妇,把一名孩子变成孤儿。
所谓的战争,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