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归】------
咕------
虎人士兵的肚子还在打鼓,但面包已经吃完,这次可没有东西可以供他果腹。明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却不愿意做饿死鬼,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并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成为真,哪怕只是最朴素、最基本的祈愿,仅为了生存下去而许下的愿望。并不是所有的生灵都能获得救赎,获得救赎的只是小数。
"我好恨啊......这个世界。"他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抱怨道:"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生在长在幽暗地域。那里永远吃不饱,那里一切都贫乏。我好恨你们人类。你们明明拥有了一切,却从不愿意分享。哪怕把一片小小的土地分给我们都那么难吗?你们偏要占有着一切,看着我们饿死,才高兴吗?"
"对不起。"那名黑铁骑士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我们没有选择,不要怪我们。"
给他们一点施舍,他们会越要越多。人类为了守住属于人类的财产,必然要拿起武器杀绝兽人。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这个世界太小,这个世界的资源有太贫乏,实际上不可能足够让人类与兽人共存。兽人们要么继续待在幽暗地域慢慢等死,要么和人类来一场厮杀,争夺生存资源的厮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是彼此都不想饿死,不想让自己的家人饿死,所以人们才拿起了武器,开始了杀戮。从古到今,战争的本质都从未改变过。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却处处是炼狱,有披着人皮的魔鬼在横行。它们无所不在,不管是在敌阵,还是在友军之中。它们有许多种形态,穷困饥荒只是其一,还有更狰狞恐怖的面目,却鲜有几乎露面。
因为失血,那名中年黑铁骑士感到越来越冷,他的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坠了下来,已经睁不开眼了。固执地让自己的视野保持成一线,认为自己能够勉强看到眼前的旧照片的骑士,低声许愿道: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人类与兽人不需要再为生存而争斗。我真希望......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能做朋友。"
"我也希望......能有那样的一天。"虎人士兵也睁不开眼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从胸前的伤口处流逝。
"哪怕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我只想让他们知道,这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我希望他们不会仇恨彼此。我希望......他们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我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好......变得富裕,变得足够让我们共存。"虎人士兵绝望地苦笑道:"梦想还是要有的,要是它成真了呢?"
"我也希望如此。"黑铁骑士也绝望地苦笑道,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却看到了未来:"要是有那么一天,那该是......多么的美妙啊。"
两人都开始,傻痴痴地,低声笑了起来。他们就像结交多年、在促膝畅谈的朋友那样,肩挨着肩,笑着。
笑容从绝望渐渐转变成希望,飘渺的希望。人之将死,什么利害关系,什么仇怨,全都不再重要了。
"朋友......我先走......一步......"说完,骑士就陷入了沉默。是这名人类先断了气。
"喂,人类......?......已经死了吗?"虎人士兵低声呼唤了一句,见没有回答,他的心中基本已有答案。
"再见,朋友。"他叹道,"在死去之前,很高兴认识你。......你稍等......我也很快......跟你一起......走.............................."
心脏的伤口上已经没有半点血可以继续涌出,体内的血流尽的虎人士兵也奄奄一息。他平静地呼出最后一口气,没去想更多复杂的事情,也忘记了去担心。他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不管带着何种遗憾,不管对死亡多么的恐怖,人该死的时候就会死。
世界从未公平过,唯独死亡,不论男女老幼,不论贫富贵贱,一律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
死亡对死者是平等的,对于那些被留下来的人,却不尽然。
事件过后的一个月。
"不!为什么?!"兔人少年近乎崩溃,尖叫着质问面前的军人:"把我爸还给我!!你们带走了他,带走了他的荣誉,现在连骨灰都要带走,什么都不留给我们吗?!"
"抱歉,"那名兽人联军的军人却从已经无力挣扎的兔人少年手中夺过那残旧的骨灰缸:"但这就是军队内部商量已久,慎重地得出的结论。你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他躺在敌军的身旁。除了身上一处致命伤之外,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你父亲曾向敌人投降,并有可能把军队的情报供出去了。因此他并不是英勇战死的烈士,他不配拥有烈士该有的待遇。"
"这算什么可笑的理由!连证据都不算好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一定!!"兔人少年发了疯似的扑过来,用最后的挣扎,试图抱紧父亲的骨灰缸,不愿意让那名军人把骨灰缸抢走。
他声嘶裂肺地尖叫着,无助地哭诉着:"他为你们做了一切!!他为联军献上了性命!你们不仅毫不感激,还要给他套上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抹黑他吗?!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不起,小子。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过。"那名军人却冷淡地答道,试图推开兔人少年。
就在这阵争抢之间,那名虎人士兵的骨灰缸从两人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打碎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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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劣质木材随意焚烧而成的骨灰,如今还发出一股淡淡的焦臭,它也伴随着脆弱劣质瓷器制成的骨灰缸的碎裂而散落一地,和地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不是英雄。所以他不配得到英雄的待遇,不可能葬在烈士们的公墓里。
他不是英雄,所以他的家属不会得到任何补偿,他妻子用以救命的药费没有着落,他的孩子也因为不是英雄的后人,不可能得到晋升。
"这样也行。"仿佛落井下石般,那名军人还要在散落一地的骨灰上踩上几脚,让它和地上泥土进一步混合在一起。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的荣耀尽归虚无。
"不要试图给他建墓碑,懂吗?一旦发现,我们会把墓碑给捣毁的。"军人冷然说到,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兔人少年滑稽地笑着,那是一种无奈和绝望的笑。他还在执着地把地上的骨灰和泥土扒到一起,也许其中还混合了一些骨灰缸的碎片,也许那些碎片扎伤了他的手,导致他的血也混合在其中。
他可以试着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建立一个无名荒冢,只要不刻下他父亲的名字,军人们就拿它无可奈何。但除了他和他母亲之外,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纪念这个无名荒冢的主人,它注定无人知晓。当他,当他的母亲,全都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又有谁还记得这个无名的荒冢,又有谁曾记得他父亲的牺牲,奉献,以及......遭受的不公?这不是一名为家园、为族人、为军队豁出一切,连命都豁出去的人,该有的待遇。他蒙受的冤屈却永远无法平反,这就是盖棺定论了。
而那群军人,他们根本不在乎罢。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是如何去取得胜利,把遗留在自己身后的一切都看得如此之轻贱。兽人联军上层就是一群卑鄙贪婪、自私自利的家伙。理由可以有一千万个,其中任意一个都可以让这群家伙逃避责任,对英勇殉职的士兵的家属,见死不救。兽人联军就是一群把自己的士兵利用到极致,用完即弃还不给予半点尊重的,人渣们。为什么父亲会蠢到对这种家伙带有期待,认为他们会善待他的家属?
这狗屎一样的世界。这狗屎一样的现实。这狗屎一样的幽暗地域,这狗屎一样的兽人联军。
"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苦地捂住胸口,灰兔人青年从床上跳起。
是梦吗。
他喘着粗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是干净的食水,还是盐分,都非常珍贵。然而他的眼泪却停不住,就是要涌出。
那样痛苦的梦,真的好久没有做过了。最近他忙着生存,甚至连做噩梦的力气都不剩下了。如今他只是从生存的巨大压力之中稍微喘过一口气,往昔的噩梦却又攫住了他吗。
好疼。这份痛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减?
好累。这份疲倦到底何时才有终结?
从破旧发着霉味的床垫上爬起来的他,伸手抹走眼角的泪痕。他抬头看了看破旧带着裂缝的墙壁,看着除了破床破衣柜就空无一物的房间,又叹了口气。
哪怕他想办法离开了幽暗地域,带着母亲来到大不列颠,情况也没有改变过分毫。
狗屎一样的大不列颠,狗屎一样的大不列颠骑士团。狗屎一样的人类。
而且最糟糕的是,现在他是大不列颠骑士团的一员。即使怎样痛恨人类,深切痛恨着毁了他的一切的人类,为了生计,他仍然不得不,面带微笑地去和这些人类打交道。
哪怕是受责骂、受歧视、受压迫、受凌.辱、受着世上一切不公平的对待,心里气得想杀人,他都不得不面带微笑,去接受这一切。
这份违心的微笑,何时才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