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在青天白日“死而复生”, 不仅在场的百姓, 就是对此事稍有耳闻的官员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葬身在火海烧成一具焦尸的林父还能解释, 但是林奕可是吃了杀威棒,横著从宫门出来的。

当时半城的人都见到了他的尸首。

怎么会还活著?

在众人的视线中,林父搀扶著自己的独子林奕,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二人都消瘦的厉害, 但是精神看著却很不错,尤其是林奕, 虽然腿脚行走还有些不方便, 可脸上并没有带著病容。

可见照顾者十分用心。

两人跪在台前:“国师大人。”

“无需多礼。”叶长谦语气轻缓, “本想著我的名声败了也就败了, 本无足轻重, 但是是想著林家长女, 性情刚烈,至纯至孝, 乃女子之典范, 实在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就请了二位到此细说缘由。”

“事情还要从正月十五开始说起。”提到长女, 林父双眼泛红, 眼眶里打著的都是泪水,“小女爱热闹, 每年元宵花灯都会出门逛上个把时辰,但是哪想到今年,她会在街上被这乔三看上。”

“之后, 乔三便时常来我家送一些东西,还遣媒人来家里说项。被拒后,媒人便破口大骂,说我们不识抬举,能成为国师的妾已实属高攀,小女从小心高气傲,被再三羞辱后更加不愿。”

“原本以为嫁娶终究讲究个你情我愿,小女不愿,是事情自会到此为止。没想到小儿在三月春闱时,以莫须有的‘夹带’罪名逐出考场,我们一家心急如焚,到处托人去打听消息,才知道是这届科考主考官刑部尚书林大人,放出话来,说小儿可能被终生禁考。我如遭雷击,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到处求神拜佛,以求神灵保佑。”

“那日,我跟小女去寺里上香,恰巧遇到林夫人。林夫人说见小女面善,便想邀她去禅房小叙。小女想著科考之事,不敢拒绝,和林夫人聊了半个时辰有余。回来后第三天,乔三提亲之人再次找上门来,小女点头答应了。”

刑部尚书林山奎脸色微变,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帝王,再转过头来后,眼神镇定了许多:“我夫人素来与人和善,和小一辈聊天,只是性格使然,并无恶意。”

“无恶意?林大人你以小儿前程为要胁,让小女务必一头撞死在祭天台上,难道也无恶意?”

林奎山只觉得后脊背发凉,咬著牙:“一派胡言!没有证据就想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后果?”

林父笑的有些苦涩,他颤抖著从袖中掏出一份血书递给叶长谦:“林大人可能没想到,小女心思缜密,她担心死后您概不认帐,就写了这份血书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押了自己的手印,让我好以此为凭据,去林府找您旅行承诺。”

血书里底下,还带著一本林家长女的平日里习字册子。

林奎山只觉得眼前一黑,要不是身边人搀扶了他一把,他几乎要当场倒下去。

叶长谦一目十行看过后,将血书递给一旁的亲信:“去拿给苏阁老左相他们看看,也拿给翰林几位对书法有所造诣的人看看,看看信有没有问题,也看看字有没有问题。”

字在朝廷几位大臣手中晃了一圈,最后以苏蕴为代表,对著叶长谦一作揖:“无论是纸还是字,都无问题。”

叶长谦似是早有预料,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然都无问题,那么结合乔三之前所言——刑部侍郎为了败坏我的名声,先引的乔三看中林家小姐,且怂恿其纳妾。而另一边,则在春闱对林奕下手,利用林奕的前途,威逼林家小姐一头撞死在祭天台上。为的就是制造‘国师纳妾,逼死良家女’的假像。”

林奎山两腿发软,终究跪到在地,被一旁等待多时的护卫控制住。

“林大人,您这是第一步。”叶长谦的视线转向翰林学士吴耀奇,笑的十分有深意,“赵大人,你以师长的身份接近林奕,教唆林奕敲登闻鼓,反身买通登闻台衙役对下其死手,一共四十七杖,直到林奕没气了才停止,这是第二步。”

吴耀奇脸色右手握成拳,指甲几乎掐入指缝之中:“国师指控下官,可有证据?”

叶长谦从亲信手里接过几张薄纸:“这是供词,其中三份是登闻台衙役供出你买通他们杀人,一份是茶楼老板目睹你和林奕几次喝茶,最后一份是店小二在门外听到,你和林奕的对话中带有几次玉石俱焚、击鼓鸣冤等词。”

虽然其中这用了封建迷信式逼供。

吴耀奇底气弱了大半,硬是咬著牙:“如何证明他们口供可信——”

“我不负责审案,只是阐述事实。”

叶长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供词递还给亲信:“吴大人要是有什么可以辩解,这些证据我会一一呈给审问衙门,你去刑部也好去大理寺也罢,他们自有手段向你证明,这份口供是否可信。”

吴耀奇自然知道大理寺手段,顿时面如死灰。

台下的众人见到他此副模样,哪还能不明白,纷纷议论纷纷起来。

“至于第三步。”叶长谦第一次意识到扩音喇叭是个多么正确的布局,一出声就将众人的声音压了过去,他边说著边看向京都府尹赵启良,“赵大人,你那一把火不仅想杀人灭口,还想毁尸灭迹吧”

……

叶长谦顺著时间发展顺序,将事情脉络给大家快速的捋了一遍。

第一步:逼死刑林家姑娘引起矛盾,刑部尚书主导。

第二步:登闻鼓借杀威棒除掉林奕激化矛盾,吴翰林策划。

第三步:一把火烧了林宅并制造出林父自焚假像,京都府尹派心腹执行。

第四步:林家父子出殡故意传错话,引得乔三垂死,并书罪己告,大告天下要自焚以谢罪。

司城防、京都府尹、御史大夫,司天监,戍城军,均有官员参与。

逻辑清晰,证据翔实,不少人当场招供。

底下的民众开始骚乱起来,破口大骂有之,扔东西有之,吐口水有之,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鄙视。

最后一步自焚,也牵扯了不少人。

收尾的一个,便是刚刚台上有感情朗诵全文的礼部侍郎胡志松。

“我虽然不记得我们有什么交情,可以让你在‘我’自焚之前去探望,并受到嘱托拿到信。”叶长谦走到礼部侍郎的身侧,从他怀中拿出之前写有罪状的信,“但是既然‘我’写的,为何这信上却是胡大人您的字?”

胡志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国师大人,我也是受他人蒙蔽,一时糊涂,还望国师大人从轻发落。”

叶长谦受了胡志松三个磕头之后,便往左移动了几步,让胡志松剩下的磕头都磕向了灵帝。

“我说过,我今日不是来断案的,我只是被泼了一盆污水,上这来自证来的。”

叶长谦遥遥看向灵帝:“后面的事,自有大理寺和刑部审讯,他们定会抓住主使者,给林家和诸位一个交代,陛下,您说是吧?”

自始至终,叶长谦都没有提左相和太子一脉,更没有丝毫指向他的意思。

灵帝松了口气同时,表情却越发凝重起来。

这是叶长谦在示好,也是他手中握著的底牌。

若是审讯结果掺水,不仅百姓悠悠众口压不住,百官人心会浮动,还有乱党逆贼在外虎视眈眈。

到时候叶长谦再将左相和太子一脉拉下水,整个朝堂恐怕就要分崩离析了。

灵帝脸色发青,这一次他脸上动怒的表情倒是有九成是真的:“杜瑞英,把一干人等押入天牢严加审问,务必要给国师、给林家、给百姓一个交代!”

“下官谨遵圣命。”大理寺少卿杜瑞英答的很痛快,脑子里却纠结成了一团。

今日这趟水这么深,他一个大理寺少卿,抗不了圣意,又不敢得罪国师大人,上还有左相盯著,下有百姓悠悠众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拖刑部一起:“只是往日的旧例,朝廷大员犯案一向是刑和大理寺协作,相辅相成,如今这林大人涉事,刑部无首,此案又涉事正广……”

灵帝还没开口,一旁叶的长谦视线落在“国师派”官员上,率先开了口:“陛下,杜大人所说有理,新任刑部尚书,可以先提上来,也方便刑部和大理寺将此事彻查到底。刑部内若说资历、经验、能力——”

刑部除了林奎山之外,还有他门下有个学生还算资历尚可,只是这个尚可离资深还差上一截不说,师父倒了,断没有提拔学生的道理。

可灵帝也不想白白便宜了国师,他的视线在百官中扫了一圈,看向吏部尚书廖亚宇:“廖爱卿,你可有人举荐?”

廖亚宇永远都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沉思的样子跟打瞌睡的样子神似:“臣以为,宋天觅入刑部二十年,对刑部十分熟知,不结党不营私,刚正不阿,乃刑部尚书最佳人选。”

灵帝对宋家一门三杰印象不错,只是他迁怒于先帝宠信的上一任刑部尚书,连带著对宋天觅也不太待见。

这一次被廖亚宇提起,想起他是个能臣却不心高气傲,刚正而不迂腐,越发觉得这是个合适的人选:“宋天觅,朕任命你为新任刑部尚书,和大理寺一同彻查此案。”

宋天觅跪到在地,表情愈发内敛:“臣遵旨。”

他刑部侍郎位置十年未动,没料到今日一步到了刑部尚书一职。

想到这,宋天觅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的大儿子,只见他露出一个笑来,脸上眼中并无半分惊讶。

他今早坚持让自己出席,莫非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台上的叶长谦自觉今日任务圆满完成。

灵帝嫡系这次除了个左相之外,栽了一半,空出那么多缺,不出半月都会被几个派系一一补上。

想必灵帝能安分个十年。

至于十年后——

灵帝常年吃丹药,铅中毒后遗症已经开始凸显,脸色浮白,体弱易怒,再往上也得看他可能不能活那么长时间。

不过为了转移下注意力。

叶长谦一脸神棍气质的从台上下来的时候,特地路过了已经十七岁的二皇子,面无表情低声道:

“前日我替二皇子算了一卦,得了八个字,潜龙在渊,见龙在田。”

***

叶长谦回府第一句话便是:“余初呢?”

谭宪正整理著证据,一会儿准备各送一份到刑部和大理寺去,他今日没出门,负责坐镇后方以防不测。

不过人虽然没有到,但是事情的经过,谭宪却大致了解了

总结一下:国师大人今日不仅把正事办的漂漂亮亮,还假公济私了一下。

给二舅子腾了个礼部侍郎的空缺,给老丈人升了个刑部尚书的官位。

加上大舅子的老谋深算。

之后的宋家,不说家门显赫,想来也是无人敢轻视小瞧了去。

他对此并无异议,历代国师只要不影响大局,做事可以随心且受规定保护,比如让组织大开绿灯追妻,比如这一次的假公济私。

见叶长谦问起,谭宪顺口回道:“出门了,还留了个谜底给你,说你若是想起今天什么日子,就知道她去哪了。”

“今日什么日子?”叶长谦低头想了想。

和余初有关的话,今日是成婚的第三天。

——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