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红衣之人闲庭信步, 踏上祭天台后, 悠然而立, 等台下的亲信将椅子搬上祭天台后,他这才缓缓坐下:“我闭关半年,昨夜刚出府门,今日原想出来转转, 未曾想这里今日这么热闹。”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举止, 熟悉的气场。

百官中首先有人出声:“国师大人——”

然后又意识到什么, 立刻紧闭起了嘴吧。

若是台上端坐的红衣人是国师大人, 那么高台之上的一模一样的白衣人又是谁?

灵帝几乎当场拍案而起, 他握著茶盏的手颤抖著, 视线盯著前方之人:“那是谁?那是谁!——”

这反应太过明显,连茶水泼到身上都不自知。

太监总管刘希从袖子里掏出帕子, 借著给灵帝擦衣服, 半挡住了帝王的视线,也挡住了身后无数人探寻的目光。

陛下这两年越发的易怒, 上朝时申饬的大臣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不过他年少就开始服侍,知道陛下虽没有往年沉稳, 却也还是能听进去劝的。

“陛下,这台上无论坐著的是谁,上来的又是谁, 都无关紧要。”刘希阴柔的嗓音带著安抚,“这火若是烧起来,多烧一个人不多,少烧一个也不要紧……只要台上那个死了,其他人都是假冒的。”

灵帝冷静下来,他将剩下的半盏茶放在桌上:“这话,是齐策交代你说的?”

“的确是左相大人教老奴的,他前日去见过“国师”,回去后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找不出疑点,所以就多想了一手,托老奴在事情出现变故之时,跟陛下细细道来。”

至于多想了一手是什么,不用刘希说,灵帝自己已经看见了。

——有带著几只箭矢从远处射出,指向国师的方向!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椅子上的叶长谦一动不动,任由身边的护卫将其中两支斩落。

而剩下一支羽箭从叶长谦的头顶飞过,扎进了高台一侧的太监右肩,剧烈的疼痛让太监右手顿时失去了力气,高举著的火把从手中跌落,砸在了一旁的柴薪上。

松木易燃,且有部分浸了松油,遇火即著。

柴薪搭建的高台,一下子就著起火来,火势从一个角开始往上蔓延。

先不说被火烧著,就是这两丈柴火坍塌,波及者也非死即伤。

祭天台上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的躲,撤的撤。

就连柴薪台上站著的礼部侍郎胡志松,也逃命似的从高台上连滚带爬下来。

只有椅子上端坐之人,岿然不动。

半空中一只纸鸢拉扯著风铃缓缓的升起,叶长谦静静的看著祭天台上大部分逃离殆尽,淡淡道:“起风了。”

一主一仆,神色平静。

仿佛身后烧的不是两丈高的柴薪,而是国师府冬日里点的灯笼。

亲信从椅子底下抽出一把雨伞来,撑开伞,罩在了椅子端著的人头顶。

像是早就预知什么。

而伞下的红衣人,闭上眼睛,嘴唇一合一闭。

又像是问上天祈求著什么。

台上两人仿佛静止,但是火势依旧从柴薪基底往上蔓延。

台下。

无论是何派系,无论是何身份,无论男女老少多大年纪,都下意识的抬起头看著天空。

今日微阴,的确有云团盘旋。

但是东边的太阳已经透出部分光芒,眼看就要大晴的天气,司天监从昨日就开始夜观星象,到今早看云观风向,早已断言今明两日无雨。

怎么可能……

就在众人思绪纷乱之时,只见台上的红衣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众人耳畔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灵帝只觉得手背一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豆大的雨滴砸在了他的身上。

密密麻麻的雨就这么毫无征兆的,铺天盖地而来。

待刘希急急忙忙找来遮挡物,他再抬眼,看到的就是祭天台下跪倒的文武百官和京都百姓。

他们脸上带著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敬畏还有孺慕和感恩。

是明白了前半年的国师荒唐不过是桃代李僵?还是想起几年前北方大旱,国师古法绝食祈雨,拯救了万千百姓?

燃著的柴薪高台被雨水浇灭。

灵帝知道大局已定,心生退意,但是祭天台上的红衣人未动,百姓未动,百官亦没有动。

他若是走了,便是默认了这出戏,幕后有他的影子。

所以,他必须坐在这,静静的看著他搭的台,换了旁人登场开唱。

***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刻钟左右,大雨便停了。

国师身边的亲信收了伞,在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被淋了雨的时候,只有叶长谦身上寸衣未湿,他往日一身白衣只让人觉得仙气飘飘,但是今日一身红衣——

却无端的让人觉得不敢直视。

“今日诸位不少披星戴月而来,又淋了一场雨,这样耗下去时间一长容易生病,我便开门见山。”叶长谦视线微微上抬,“将人给我带下来。”

柴薪高台之上,一直陪在乔三身侧的护卫连脸上的雨水斗没有抹,将斜歪在柴堆的乔三架了起来往下走。

“国师大人,人带到。”他将乔三扶在地面上趴著,行了个礼就匆匆回退下,退下之时冲著叶长谦比了个oK的手势。

叶长谦:“……”

他面无表情低下头,看著地上匍匐著的人,一身白衣脏兮兮的、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头发湿透散乱,配上那一脸命不久矣的病容。 wWW ¤ttκΛ n ¤¢O

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落汤瘟鸡。

叶长谦:“你叫什么名字?”

乔三的内心没有比今日更平静,他喘著气,张了张嘴,有气无力道:“乔三。”

他的声音别说旁人,就是一开外的叶长谦,也只能从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叶长谦想了想,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半蹲在乔三的面前,面无表情的整理了他的衣领,在他领子上夹上一个蓝牙话筒:“我来帮你一把,你想说什么?”

两个一个半蹲,一个趴在地上,相似度为九成的人第一次面对面相见,却让旁人看出了云泥之别。

乔三直视著眼前的人:“小人乔三。”

依旧是虚弱几乎只有气音,却仿佛放大了数百倍,突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众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看见前后左右人的反应,才明白过来,事情朝著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了。

“轰!”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起来。

只有叶长谦的耳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两组扩音喇叭用的是蓄电池,坚持不了过长时间,速战速决。】

叶长谦将他的衣领重新交叠好,神情疏离:“乔三,你苦心积虑败坏我的名声,意欲何为?”

“我出生于草野,只跟族里先生念过几年书,胸无文墨,怎有如此大的胆子。之所以趁您闭关,四处寻欢作乐败坏国师名声,是因为受了左相齐大人授意!”

他性命垂危,说话都耗费力气,字字如泣如诉,太有说服力。

不仅百姓的视线,就连百官的目光,也下意识投向了百官之首的齐策身上。

齐策如芒在背,却是生生忍住,没有急著去辩解。

但是京都府尹赵启良眼见事情败露,心虚异常,第一个冲了出来:“你这鼠辈,不仅假冒国师,还蓄意污蔑,血口喷人!”

“赵大人,先不说我有没有污蔑左相大人。”乔三冷笑,“灭林家一门三口之事,我总没有污蔑您吧?”

赵启良脸色瞬间煞白:“你——”

“刑部尚书林大人,那林家小姐可是你引荐给我的,不是说是你门林家不入流的一支么?就是给我做妾都高攀我了。”

林山奎:“满嘴胡言,我连林姑娘是谁都不知,如何引荐与你?”

“吴翰林,我的字都是你教的,我的诗也是你教的,您不是常说我的字就是练个二十年也追不上国师大人,这话,你应该没忘吧?”

吴耀奇:“怎么会有此事,简直无中生有——”

……

一粒镇痛药,换乔三两个小时的镇痛时间。

叶长谦早就预料到乔三得知事实真相后,回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反咬一口。但是叶长谦没有料到,他有如此彪悍的战斗力。

以至于他还没有动手,乔三就已经将所有涉事者,一一怼了一次。

叶长谦听著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打断了他对一些无关紧要人的攀咬:“这些就够了,今日时间不多,其他人等以后再说,你先前说的那些,我们先一个个算。”

他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来,眼底却没有透出任何笑意。

“来人,将林氏父子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