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寒地冻的,救起来就没了气息。连瑶脸色还有些苍白,更为令她心里发寒的,是太夫人被惊动了,起来却不过淡淡说了句:“只不过是个丫头,没了就没了,拿席子裹了就是,没得这样的事还要劳动我来处理。”轻描淡写的神态现在令连瑶想起来还有些心生余悸。
苏丽言倒是并不觉得意外的,昨日太夫人气着之后眼里露出的杀气她是看在眼里的,更何况元家不会容许元湘芸这样一个有辱家门的姑娘存在,她要是老老实实在外头,元家只当没了她也就罢了,偏偏她又过不下去要回来,结果自然是可以预见的,想来那戏子应该下场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果然没猜错!不过几日功夫,就有个小厮犯了错,当着众人的面,被堵了嘴,活活能打死,扔到了外头野山沟里头,连个埋尸之地也没有。
元湘芸夫妻俩就这么被收拾了个干干净净,连痕迹也没有留下来。当日看见元湘芸夫妻回来的婆子小厮们,虽然传了阵空话,但男女主角都死了个干净,久而久之没见着有这样一位死而复生的八姑娘,都只当是哪个骗子而已,因此倒是消停了下来。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中,元湘凝的大婚之日倒是定了下来。太夫人像是忘了这个嫡出孙女儿的婚事般,当日竟然未出场亲自主持,令是令徐氏颜面扫地,只恨得牙痒痒,却是拿太夫人没有办法。郭氏如今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但她之前病得久了,这会儿就算好了起来,看起来依旧面色不佳,早无当初半分的模样。元湘凝的婚事由她与徐氏两人共同主持,倒也办得颇为热闹,就是余氏没有出现。多少令人有些遗憾。
元湘凝这位入赘的夫君原本名叫赵远举,不过举字与元家大郎元凤举的名字相冲,因此由元正林作主,替他改了个名字叫赵远程,这赵秀才心里估计也得憋屈个半死,但谁让他是入赘到元家的,因此也颇为无奈。只能强忍了下来,但面色微微有些尴尬,看来还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今日因为这二人大婚,俱都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这赵远程长相倒是俊郎,虽然比不上元家诸位郎君,但比起元湘莲的夫君孟世元来说,光是外表上还是要好看许多。元湘凝本来就生得貌美,今日又是大婚,少了那些冷凉之色,看起来倒是美得惊人,苏丽言作为三嫂自然也坐在大堂中,等诸新人拜了堂之后。才看着郭氏强撑着身子,意气风发的指挥着众人将元湘凝送进了院子,留了赵远程在外头喝酒。
“可是好些日子不见三嫂了,不知三嫂最近可好?”一个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苏丽言回头时正好就看到元湘莲消瘦的身影,一下子坐到了她身边来。苏丽言眉头微微皱了皱。不知道这元湘莲坐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要说,心里就不由生出了警惕之心来,只是微微笑了笑,不答反问:“莲姐儿今日怎么没陪着孟姑爷,反倒有空过来与妾身说话了?”
元湘莲眉头微微挑了挑,脸上露出笑容来。但她消瘦得厉害,早没了当初的娇美,反倒这一笑更显颧骨高挑,越发看起来有些刻薄模样,苏丽言低垂下眼皮儿,听她在耳边不停絮絮叨叨说着话,开始时还好,后来就如同疯魔了般,开始说起孟家诸人的闲话来,没半晌功夫,苏丽言就听得她嘴里骂骂咧咧说着孟母如何刻薄,孟世元的几个弟妹如何讨人嫌,又说她如今情况有多艰难……
两人交情并不如何好,甚至元湘莲当初出嫁时,二人还有过嫌隙,不值得说话如此深,苏丽言眉头皱了皱,还未出言打断她的话,却见元湘莲话锋一转,竟然自个儿停了下来,她也看出苏丽言表情有些不太耐烦,心里暗自骂咒骂,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嫁到孟家,早没了当初在元家做姑娘时的嚣张,再者她姨娘如今又不得宠,元家甚至平日还不准她回娘家来,就是以往她瞧不上苏丽言,这会儿也不敢太过放肆,就怕闹出事来,到时徐氏要将她赶了出去,更何况此时她还有求于苏丽言。
元湘莲眼里露出痛恨之色,不过面上却是露出笑意来,伸手抚了抚颊边的碎发,看着苏丽言,略有些讨好道:“三嫂,今日我那小姑子也过来了。”她说完,指给苏丽言看,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湖绿色锦裳的姑娘随着她的动作转过头来,冲苏丽言僵硬的笑了笑,这身衣裳颜色略有些老气,穿在那姑娘身上十分的别扭,偏偏她还不以为意,看苏丽言的目光也带了谨慎与敷衍,她身旁一个年老妇人,长相与孟世元有几分相似,这会儿也看了过来,只冲苏丽言点了点头,又别开了脸去,失礼之极。
“我那婆婆与小姑今日也是过来了,我小姑今年十四岁,性情最是勤劳踏实。”元湘莲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苏丽言抿了抿嘴唇,没有答应。刚刚还说人家粗鲁无礼,又蠢笨异常,这会儿就开始说起好话来。苏丽言心里微感不耐,但却并未出声,只听元湘莲到底想要闹个什么名堂,却听元湘莲又接着道:“我那婆婆眼光也高,这小姑做事又仔细,如今还未说婆家。”
苏丽言一听到这话,立马知道元湘莲一家子打的主意,不论他们想算计的是什么,苏丽言一律没有掺和的心思,没等元湘莲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冲那姑娘招了招手,原本想要取只腕子上的玉镯下来递过去,就当是自己随礼,也堵了元湘莲的口的,谁知那姑娘看到她招手,竟然满脸不屑的别过了头去。苏丽言这下可真是火大了起来,原本想要褪镯子的动作一下子顿了下来,元湘莲本看她晶莹如玉的手腕上那只通体翠绿的玉镯眼馋得口水都快要流下来。谁知见她褪了一半,又推了回去,当下心里大急,又看自己小姑的神色。哪里有不明白的,当下心里暗骂不停,也顾不得苏丽言恼怒。连忙起身走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见那姑娘满脸懊恼与不情愿之色,那婆子朝这边看了过来,眼里露出贪婪之色,推了那不情不愿的姑娘一把,那姑娘才动了动嘴唇。跟着元湘莲往这边移了过来。
心底冷笑了两声,苏丽言朝连瑶看了一眼,连瑶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点了点头,那姑娘过来时眼睛左右望了望。接着落在苏丽言手腕上,看她细腻如上好细瓷一般的手腕,配上那翠绿通透的手镯,富贵一下子扑面而来,再看到自己略显粗糙的手腕,下意识的低了下头,双手也笼进了袖子里头,嘴里不咸不淡道:
“不知三少夫人唤翠儿过来可是有事?”她说完,下意识的又看了苏丽言的手一眼。那手白皙柔嫩。十指如青葱般,嫩到透明,丝毫不见茧子,指甲粉红饱满,带着微微的光泽,这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手。更别提苏丽言明媚美丽的脸庞,头上戴的首饰虽然不多,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再想到刚刚元湘莲所说的她要送自己手镯的话,心里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这孟家原本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幸亏元湘莲嫁了过去,她的东西几乎都被几个小姑抢了个干净,这会儿倒也知道苏丽言身上戴的都是好东西来,眼里就不由露出了馋色。
苏丽言听她这话,忍不住就想笑,袖子掩着嘴唇淡淡道:“哦,只是听莲姐儿说起你,只是想想瞧瞧是哪个姑娘而已,既然要成婚了,我也添一份心意就是。”说完,冲连瑶点了点头,连瑶从袖口里掏了一个宝蓝色荷包出来,递到了那姑娘手上。这孟家姑娘看着手上的荷包,捏了捏,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又盯着苏丽言手腕边看,只当她又送自己银子,又要送自己一只手镯而已,元湘莲脸色却是彻底的沉了下来。她已经认出这只荷包来,今日苏丽言怕是送出去了三十只不止。
这荷包里头装的应该是打赏下人小厮的银瓜子儿,偏偏这会儿用来打赏给了自己的小姑子,蔑视之意十足。虽然元湘莲自个儿也看不上小姑子的德性,但这会儿她已经是元家人,苏丽言这么做,无异于是打她脸一般,让她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从那姑娘手里掏了荷包过来,一下子掷到苏丽言身上,气冲冲道:
“什么烂东西,不惜要。不愿送好东西也就罢了,用这打发下贱人的东西来搪塞我,还你!”说完,拉着那姑娘转身就要走。
那姑娘冷不妨被元湘莲抢了东西,反应过来时大急,怒气之下,下意识的伸手就狠狠掐了元湘莲手背一把,一下将她推开,嘴里急道:“嗳,这是给我的,你凭什么抢?”元湘莲吃痛之下竟然当真被她推了开来,那姑娘又转身从苏丽言手上抢过了那宝蓝色的荷包,解开上头的绳索,瞧了瞧,露出喜滋滋的神情来。
苏丽言倒是来到古代之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动作,忍不住愣了半晌,这边的动静倒是引起了堂上众人的注意,看到孟家人的德性时,忍不住露出讥讽之意,尤其是王氏,笑得最欢,而徐氏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连瑶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她是元家家生子,深知元湘莲此人已经是元家废弃的棋子,那孟世元如今有了银子,吃喝嫖赌样样皆通,已经成为一个废人,连考了几回举人都不上,还常指使妻子想要回元家打秋风,与他们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根本不愿认元湘莲这个女儿,可元湘莲这会儿竟然如此嚣张,她跟在苏丽言身边,知道苏丽言这会儿不好与元湘莲计较,与这样的人争吵,都是失了身份的,由她出头最好不过。她回头时,正好看到苏丽言冲自己点头,心下更是笃定,忍不住就讽笑了起来:
“五姑娘,您还当自己是什么身份呢?银子也舍得不要,奴婢倒是不知孟家情况已经如此富裕了,五姑娘这么大方。为何还常回元府捎带东西回去?”
这话一说出口,元湘莲脸色当下涨得如猪肝一般,眼里露出羞恼之色来。元家诸人冷眼瞧着这边的动静,没有说话。只有孟家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姑娘也恨恨盯着元湘莲看,而孟世元的母亲嘴里已经不干不净的唠叨了起来。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说元湘莲是个败家娘们儿。元湘莲脸色一下子烧得通红,只觉得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无地自容,苏丽言冷淡的神色令她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看连瑶脸上的讥讽之色,想到当初自己好歹一个元家姑娘,如今落到一个商户之女身边的奴婢都敢羞辱的份儿上,越发觉得不能忍受。恶狠狠瞪着连瑶道:
“你一个奴婢竟然也敢出口无状,今日我倒要替你家主子好好管管……”
“放肆!”徐氏气得身子不停颤抖,今日是她女儿大婚之日,结果元湘莲却是闹了这么一出,尤其是二房那几个媳妇儿看笑话的眼神。让她愈发不能忍受,恨不能上前抓花了元湘莲的脸才好,这会儿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不想将自己女儿的好日子闹了笑话,因此只是强忍着,吩咐身边的婆子道:“五姑娘累了,还不赶紧扶她下去歇着?”
徐氏在元湘莲心中威严颇甚,这会儿她一开口,又面露凶色。元湘莲倒是吓了一跳,神色迅速焉了下来,也不敢看徐氏欲吃人似的目光,慑慑着不敢出声,那孟世元的母亲却不干了。这两年来元湘莲嫁到孟家,又带了大笔嫁妆。她还将元家姑娘管教得老老实实的,又看自家儿子是秀才,难免就得意了些,自以老夫人身份自居,这会儿看徐氏不给自己留脸面,那婆子竟然要扶了她下去,不由脸色不好看起来,傲然道:“亲家,孩子说错了话好歹还有我这个当婆婆的教着,您这未免太过严厉了些。”
一听这妇人唤自己亲家,徐氏脸上立马就沉了下来,元湘莲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一小小庶女而已,这婆子不过是乡野村妇,要是换了以前,她连半眼都不会多瞧,这会儿竟然敢与她称亲家!徐氏气得说不出话,冷冷瞧了那孟世元的母亲一眼,目光狠狠的能将人冻出一个窟窿来。元湘莲的婆婆当下脸色涨得通红,既是觉得尴尬,又是觉得羞恼,恨不能立马起身走了才好,只是想到今日元家准备的丰盛饭菜,一时间又有些舍不得,她一家子都过来了,就想过来吃些好的,更何况元家又有赏钱,因此虽然觉得徐氏瞧不起自己,但又舍不得离开,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才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硬声道:“老大家的,还不赶紧过来,后院在哪儿,丢人现眼的,还不赶紧下去。”
元湘莲没料到自已婆婆竟然将火气泄到她头上,当着众人的面,她像是看到了大家鄙视又有些同情的目光,当下脸孔涨得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头开始打转,却是抿着嘴,站着不出声,一副倔强的样子。那妇人一见元湘莲这副模样,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她平日在家教训元湘莲惯了,这会儿竟然想也不想一个耳刮子就抽了过来,元湘莲当下被打得有些发蒙,还没来得及哭,一个尖锐的嚎叫声就响了起来:“莲姐儿,孟老夫人,您怎么能动手?”
苏丽言听到这声音时,定睛望去,正好看到桂姨娘哭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掉,朝这边扑了过来,当下现场一片混乱。徐氏气得脸色铁青,手藏在袖口里头,死死捏着一串佛珠,看着眼前的闹剧,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之后看在场丫头们一副愣愣的样子,想到今日是她女儿元湘凝的大好日子,不能让这些下贱之人毁了,因此才省悟了过来,喝骂道:
“你们这些作死的,一个个仔细你们的皮!看桂姨娘失态,还不赶紧扶着,既然他们是一家人,赶紧扶到后院去!”
丫头们这才像是反应了过来般,两个身材强壮的婆子走过来将元湘莲与桂姨娘制住,皮笑肉不笑的看孟世元的母亲,那妇人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却是有些不满:“谁与她是一家人了,不过是个姨娘而已!”一句话,将元湘莲气得眼睛里险些喷出火来,恨恨瞪着这婆子,桂姨娘也收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之色,那妇人看元湘莲表情,以及徐氏高傲的模样,讪笑了两声,心里骂骂咧咧,不过仍旧是不敢再闹下去,乖乖的跟着去了后院里头,临走原本还想使眼色让几个女儿留下来的,谁知徐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冷着脸叫人将孟家人全给拉走了。
这家人一走,苏丽言也不由松了口气。孟世元好歹也是个秀才,之前看时文质彬彬的,没料到内里却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能的货,还正大光明的霸占了妻子嫁妆供他养一家老小,如今更是连半分志气也是没有了。今日见了孟家人德性,也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