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一定是很难理解我的。我的父母也是。好吧,我承认有时候我自己也很难理解自己。我总是凭着心情去做出决定,奉行着那个快乐至上的原则来为人处世。按理说,我总是做出了让我当下最能感到快乐的那个决定,聚少成多,那我不就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人吗?
但我并不快乐,我就像被人赶着在往前,往前。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做一个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女子,嫁个好人家,为家人做饭洗衣,闲来无事时可以读本小说,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简简单单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被所谓的新鲜感吊足了胃口,被诱惑着,被追赶着,去经历表面上丰富多彩,刺激冒险的生活。
我累积了无数回忆,可到头来,却遇不到一个可以跟我白头偕老的有缘人。丰富多彩的表象下,是我空无一物的人生。可就是这样的人生,却还是被平中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艳羡着。但我也得感谢她们,让我成为了这所学校里传奇,成为了不朽。这好像是我唯一的安全感来源了。
离婚后,我分到了很多钱,虽然对于前任来说是很小的一个数字,但我已经知足了。因为还有些后续问题要处理,我在B市又待了一两个月。
冬去春来,我在B市租好了房子,搬了进去。搬家的那几天里,刚好就接到了徐平打来的电话,他说陈妙自杀了。
我感到非常震惊,“自杀?为什么?”
“一言难尽,后天举行葬礼,你回来么?”
“忙着搬家呢,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就不去了吧!”
“嗯,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有空就去看你。”
“嗯,好。”
徐平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我听不出他到底是伤心还是不伤心。
陈妙...陈妙...
那个跟我一夜(hx)情未遂的女孩儿,自杀了。我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她是为我而死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怎么说,当年我都没有强迫她。就算有什么想不通也不应该是现在,非要说联系的话,我猜也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想起了从前。但这并不足以构成她自杀的理由。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自杀呢?
我突然有些好奇了,毕竟是跟我生命有过交集的女孩儿。所以后来,我在没有通知徐平的情况下就回平城了。回到家,从母亲那里得知徐平去了新河,虽然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河边,但我还是穿上雨衣匆匆忙忙的赶去了。
远远看去,有几个神色凝重的人打着黑伞沿着河边逡巡着,静默地像在进行着什么仪式一样。突然不知为何,他们争吵了起来,一个黒木盒子被他们打翻在了地上。我走上前去,捡了起来,刚意识到那是骨灰盒,还没来得及交还回去,一个短发女孩儿就从我手中抢走了它。
她充满敌意的看着我,“你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你不是说你不回来吗?小可。”我侧过头,就看到了迷惑的徐平。
我才意识到,这便是徐平说的那个葬礼了。而后面的那些对话,又让我明白了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我突然觉得装在盒子里的陈妙可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孩儿,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在雨里陪她淋着。是我当初就没看穿她骨子里的这份红颜祸水呢,还是说,是因为我,她才改变了,就像我因为苏苏而变一样。她在模仿我吗?那个叫做高羚的女孩儿跟她之间又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呢?跟我和苏苏之间是大同小异的吗?
如果是这样,我真该对她说声对不起了。因为我那该死的好奇心,害死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可是我也没办法赎罪,就像苏苏对我一样,她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要我的,她只让我好好活着,帮她完成她再也做不了的事情。
那么,陈妙,如果你还能对我说些什么,你是否也要这般拜托我呢?我很了解苏苏,虽然不一定能办到,但至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是你呢,陈妙?你想要的也跟她一样吗?如果你真的是在模仿我,那我要的就是你要的了吗?不会的,就像我永远也学不会苏苏一样,你也是学不会我的。
但我觉得,那些爱你的人未必比我更了解你。因为我比她们早认识你,是我开启了你生命中的另一种可能。也许你很恨我,但也许你又是爱我的。对于启蒙者,我们大抵都是这样既爱又恨的。这一点上,我并不是懂了你,而是我懂了大多数,而我们大多数人又活在大多数的状况里。
被徐平拉着回家后,我本想跟他好好谈谈的,但是爸妈一直围着我们说话。只得等到了晚上,我正想悄悄溜进他的房间,没想到他却先人一步,到了我的房间来。
我让他躺床上来,先是告诉他了离婚的事,他的语气里是我意料之中的惊讶。但是他却没有指责我,上次我结婚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明明很关心,却又把握住了那份言语间的尺度。他是我的哥哥,可是自初中那次之后,他却再也没有行使过这份权利。但这依然不能妨碍我对他的掌控,我可以不听他的话,不信任他,但是他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我是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可是遗憾的是,我等了这么多年,他却从来都不告诉我他跟阿飞和陈妙之间的事。我有预感,如果这次我再不提,他就永远都不会说了。我勾引着他,也许这不是个好选择,要是他不拒绝我,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自处了。但他终究还是拒绝了我。
第二天,我威胁着把徐平约到了新河边。面对陈妙永眠的地方,他肯定也该别有感触才对。可是事实上,他也仅仅承认了自己是GAY,关于其他的事情,我一无所获。
我很想知道,非常想知道,那天我听到的是不是就是真相,但我再也问不出口了。我的哥哥是GAY,跟我不一样,他完完全全的只喜欢男孩子。如果说我还有退路的话,那他就只有这条路,他永远也不可能假装自己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他的未来只会比我更艰难。有些事情,是他心里的伤疤吧,如果他不说,我就不应该再去揭开它。
期间,徐平对我和陈妙的事情死缠烂打。但对此,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陈妙,就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别人觉得她很重要,那是别人的事,我为什么一定也要在这个时候去编一个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来显得自己跟她的交情也是非同一般呢?就算是一些伟人,在某些人眼中,也都是平凡的。包括我自己在内,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对所有人很重要,意义很非凡。
我知道,承认自己是个平凡的人,这很难。也有少数自命不凡的人最后真的成为了不平凡的人。但事实真的就是我们看到的这样吗?就像我们常说的红颜薄命一样,不是只有红颜才薄命,而是薄命的红颜才会被记住。换言之,不是自命不凡的人就会成为不平凡的人,而是不平凡的自命不凡的人才被我们记住了。
陈妙,虽未听闻你的故事,但我猜你死就死在太自命不凡了。希望这样的猜测不会让你感到生气。你要相信,你经历的,遇见的,并不是唯一的。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跟你经历一样的境遇,一样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这是一种常态,这就是你要面对的,你也本该是一个拥有这样命运的人呢?我知道,你一定经历过一个自我认知极度混乱的时期,你都快疯了吧,到最后,接受不了这一切,便只能否定自己,否定生命,痛快的一死了之。
你看,我没说错吧,你就是自命不凡。如果你能早早的认识到你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你不应该去思考世界的源头,而是应该去学习世界的规则,你又怎么会死呢?
源头?这本就是荒谬的。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你又如何能找到?
别怪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你,我也是刚明白不久啊。
2015年3月,我跟徐平一起离开了平城到B市定居。我用离婚拿来的钱投资了一间画室,跟徐平一起经营着。有时候,我也跟在他旁边一起学学绘画,我不是个认真的学生,但他却是个认真的老师。来画室学习画画的孩子跟我们当年一般大,但他们已经用着跟我们现在一样的手机了。
徐平对他们很严格,上课期间都要让我把他们的手机收起来,而孩子们一下课就会迫不及待的来拿回去。但是后来徐平就不再让我收手机了,我问他原因,他只说:“他们只是一群为了考试的孩子,也许还是被父母逼来的,这样是学不出来的,收了手机也收不住心,这一届带满,以后就不带了。”
其实我心里觉得他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了,整天跟这么一群熊孩子在一起,真是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老了,但我嘴上却说:“装逼可是要遭雷劈的,在巴黎学过画画了不起噢!你现在顶多只能叫做画手,知道么?等你什么时候成了画家了再来说这些风凉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