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方飞白无奈怒喝,夜玄殇与子娆落入因大雨而水势暴涨的楚江,瞬间消失踪影,不过片刻,复被急流抛上江面,向下游冲奔而去。
黑夜风急雨啸,咆哮奔涌的江水仿佛要摧毁一切,整条楚江目不能视,两人死死抓住对方,只能尽力避免重新被卷入江底的厄运,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这倾天暴雨让他们在江中吃尽苦头,却也令方飞白等难以追击,就连水军战舰亦失去了平日作用,江上封锁因此暂时瓦解,成了他们逃离追捕的绝好机会。
但即便全无受伤,两人也无法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泅水上岸,一直被冲出十余里外,江面逐渐收窄,水势更急,一股激流猛将二人抛向前方。
子娆手足乏力,险些便松开夜玄殇,只觉身子一空,下面正是因水位落差形成的一片瀑布,未及反应便直落下去。
夜玄殇竭力环住她腰身,两人再次跌入江中急流,毫无反抗的余地,没过多久又是凭空坠下。
可这次却没像前次那般幸运,一丛黑影迎面撞来!
夜玄殇心知不妙,搂着子娆猛一转身。
“砰”地一声剧震,脊背硬撞上江中礁石,鲜血喷口而出,两人在漩涡中向侧甩去。
虽是一片天昏地暗,子娆如何不知夜玄殇是在舍命护她,张口欲喊,风雨急浪当头扑来。
这从瀑流中冲下的力道,不亚于直面逐日剑全力一击,夜玄殇经脉肺腑剧痛欲裂,几乎当场晕死过去,若非子娆死命托住他身体,恐怕便被浪流卷入江底。
好不容易挣出致命的漩涡,子娆一只手缠入夜玄殇背后剑带,紧紧将他抱着,另一只手则侥幸攀到一株倒入江中的枯树,借此依托,方能勉强坚持。
复又冲出数里,江水分流,去势略缓,待再一次靠向岸边时,那枯树不知被什么绊住,一时卡在原地不断晃动。子娆得此机会,勉力提起真气,射出千丝缠上附近岸石,终于拖着夜玄殇移上岸去。
大雨虽不像先前那般骇人,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一离开大江,子娆便软倒在地,浑身一丝力气也无。江岸山石耸峙,丛林密布,此时她仍紧紧抓着夜玄殇,知他伤势甚重,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不待烈风骑追到便已送命,一咬牙挣扎起身,拼尽余力扶了他离开江畔,往山林中行去。
这场铺天盖地的暴雨非但救了子娆与夜玄殇,亦使且兰等人死里逃生。
整个楚都在大雨中一片昏乱,令人目不能视,烈风骑纵然所向无敌,这时也难发挥平常一半威力。
但即便如此,且兰等杀出重围,百多名九夷族战士只余十之二三,几乎人人带伤,褚让与司空域二将殒命战场,鸾瑛、青冥等皆受了不轻的内伤,宿英更是险些送命,幸好有离司救护,才算化险为夷。
待到城外,雨势稍缓,且兰率众暂时避入一处破败的古刹,与叔孙亦就地商议。
照目前情势,他们虽杀出上郢城,能否顺利逃离楚国仍是未知之数。在与九公主大婚之夜,皇非如此决绝地对帝都发难,兵围乐瑶宫之言绝非玩笑,而如今九公主生死未卜,东帝又岂会善罢甘休。
心机似海,城府天深,这两个翻覆乾坤的男人,这一场风云迭起的战局,谁也没有料到竟是以这样的方法,这样迅速地裂开血幕。
今晚上阳宫中变故,真相究竟如何?楚王后如今是生是死?九公主是否奉命杀人?含夕又何以侥幸逃生?到底是东帝假借联姻,一手设局灭楚,还是少原君暗中谋划,针对帝都王族?
所有一切唯有见到东帝方能明了。
当初少原君奉旨督造乐瑶宫,整片西山林苑皆由宿英一手设计,除去渐芳台别具一格的湖面建筑外,水陆通道亦在其中。在宿英不断指点下,众人一路绕道沅水,避开可能被封锁的关防,很快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潜入乐瑶宫范围。
越过一座山头,刚刚登上坡顶,且兰目光忽然一凝。
对面靠近湖泊的小丘上,有两方人马正鏖战不休。
一方是数十名背水结阵的玄衣战士,紧护着当中一辆帷帘深垂的马车,另一方则是赤甲赫赫,兵马势众,漫山遍野的烈风骑精锐。
玄衣战士显然刚刚阻退了敌人一轮进攻,烈风骑战阵变化,当中杀出三列骑兵,不余空隙地再次发动强攻。
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忽然传来。
离司闻声一震,脱口叫道:“是主人,主人在阵中!”
且兰亦听出那曾令九夷族军队大败而归的奇异箫音。果不出所料,随着玄衣战士阵形些微变动,烈风骑三列骑兵瞬间支离破碎,战场上迅速弥漫开一片淡红,复又隐隐消散,而玄衣战士身后被雨雾模糊的湖泊却仿佛吸噬了过多的鲜血,渐渐泛出一种诡异的赤红。
战云血雾,卷向四方。
双方实力悬殊,纵然再次损兵折将,烈风骑严密的重围亦未因此溃散,反而调整布局,做出全军进攻的准备。
箫音亦不若之前缥缈消逝,丝丝缕缕穿破雨瀑。
且兰当即回头下命:“叔孙先生,你领一半兵力自东南方巽位进攻,务必搅乱敌军布局,我率余人由坤位突入,断其右路封锁,只要寻得机会,便全力冲其主将所在。”
叔孙亦面对重云密布的天色,恨声叹道:“天不助我!若能施以火攻,我有把握寻机取胜,如此硬拼却毫无胜算。”
且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拼死一试。”
叔孙亦目中掠过精光,忽然正容行礼:“殿下亲身犯险于事无益,臣请单独率军,假如无法突破烈风骑,殿下当即刻离开楚国,前往苏公子处再商对策。但若皇非十日内当真攻破宣国,殿下切莫继续与之硬抗,否则九夷族包括昔国必亡无疑!”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但也知叔孙亦之言句句属实。离司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紧握:“我与叔孙先生一同前去,主人尚在阵中,我绝不会离开。”
“你二人不必多言。”且兰刚刚出言反对,近旁宿英突然开口道:“火攻也不是不行,或许有办法可以一试。”
烈风骑军令变动,两侧同时冲出近千骑兵,向湖畔方向包抄过去,逐步形成合围之势,一反先前强攻姿态,开始缓缓向内推进。
包围圈愈渐缩小,以压倒性的阵势逼向冥衣楼所在。
商容白眉一皱,知道面临这种战术,无需片刻,此处将成死地,当即退回车旁,请示道:“主人,双方兵力相差太大,久战无益,请让影奴护送主人离开,此处交给老奴与聂七!”
帘内一声低低轻咳,却无任何示意,商容心急之下顾不得太多,向前跪道:“主人身系王族天下,万不能有所闪失,老奴职责所在,请主人恕罪!”说罢重重叩首,斗胆伸手掀向车帘。
风雨垂帘,忽飘如雾,却是自行扬起,蓦地一道冷澈平静的目光射来,淡淡青衫,淡淡话语:“你退下。”
“主人!”商容心头顿时一惊,便见东帝轻轻垂眸,唇畔箫声流转而出。
长空之畔,忽有八道闪电穿破层云,骇人的亮光直照四方,聚往战阵中心。
乌云压顶欲摧,惊雷裂空而至。
暴雨云雷,交织如怒,天地仿佛即将沦陷,骤令千军万马色变。
子昊手畔玉箫珑玲,九转灵石散发出慑人心魂的清光,人玉交映,如雪如幻。
箫声下,雨湖中,血色弥天翻涌,漫向杀伐战场。
便在此时,如是呼应这天象异变,烈风骑后方意外爆起一团烈光,一现之下瞬间扩大,竟是火光迭起。但见后方烈风骑战士铠甲燃烧,一团团不可思议的流火飞爆四溅,竟在大雨下化作一片骇人的火海,令得烈风骑阵势突乱。
商容神色一怔,无法相信在这样的雨中竟会燃起火阵,但随即反应过来,一声厉啸,越过双方杀场凌空扑下,杀向对方因混乱而门户大开的指挥主位。
善歧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摸清阵中发生何事,眼前爪影扑面,凌厉诡异,匪夷所思,情急之下向后急仰,抬腿踢出!
旁边丰云见势不妙,急喝出剑,前后夹攻商容。
不料战阵中突然射来一道清利白光,仿若雪凤直冲云霄,浮翾剑现身阵心,截向丰云!
两道人影凌空飞起,雨雾中星驰电掣,剑芒激迸。
东西两方,喊杀声同时响起,猛冲敌阵。
商容身似鬼魅,当空五指一沉,锁向善歧咽喉。善歧连拔剑的空隙都没有,足尖点中马背,瞬间连接商容八招,待要纵身后撤,商容闪身而上,爪风已封住他周身数尺之地。善歧右手斜翻,自下而上直击商容面门,他虽是君府四将之首,应变出招皆是一流,但终究不敌商容老练狠辣,肩骨剧痛,已被商容指尖扫中,一股严寒至极的真气自肩井穴直锁经脉。
两人数招交锋,可谓兔起鹘落,迅疾无伦,且兰与丰云刹那间亦分胜负。
雷雨中传来一声金铁交鸣,丰云手中长剑寸断,身形飞退,且兰左臂溅血,更被他掌力震得气血翻腾,一口真气难以后继,凭空向后落去。
四面八方,尽是烈风骑枪林刀阵,以她此时情形,已断无可能脱身重围。
忽然间,一袭青衫闪过眼前,淡冷竹林药香,恍如雪影清流,且兰纤腰一紧,已被人自后环住,子昊携了她旋身振袖,掌风所至,四周敌兵横飞抛跌,溃败四散,他却带且兰顺势而起,飘然退出险境。
白裘青衫飞凌雨雾,玉箫之音,再次响彻合宇,清冷冰冽的音韵,直夺每一人心神至处,整个战场仿若一静。
暴雨微收,亦敛去倾天狂势,已然不是方才九转玲珑阵即将发动时,天地惊魂的状况。
且兰落身冥衣楼阵中,忽觉一暖,子昊身上披风已落在她肩头,挡住阵阵冷雨扑面。“入车中去,凝神调息,莫再妄动真气。”子昊已知查她真元损耗甚剧,淡声吩咐,且兰与他目光一触,一言不发,退后照做。
商容亦在此刻折回,手中多了穴道被制的善歧。离司与叔孙亦等把握时机,与冥衣楼会合一处,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烈风骑顿时不敢妄动,丰云投鼠忌器,无法再下令逼杀。那善歧虽是受制敌手,却是刚骨强硬,瞋目喝道:“丰云!烈风骑唯有战死之将,绝无受挟退兵之言……”岂料话未说完,便被一道指风扫中哑穴,再无法吐出一字。
千军之前,子昊掩唇轻咳数声,抬眸冷冷面向烈风骑,清淡的语音恍如冰雨飘落:“此人朕暂且留下了,回去转告少原君,想与朕一决高下,让他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