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听完后怔住了,意外地看向妹妹,沉默良久。
赵琇所言提醒了他,他以前没考虑过这个可能,现在却不得不多想一想。有个不省事的舅舅已经足够让人头痛的了,如果近亲里头,看上去似乎很靠谱的姑妈家,也是表面跟你好,暗地里另有打算的人家,那他还有哪家亲友是能引为臂助的呢?
似乎只剩下张家了。可惜张家离得太远,帮不上什么忙。赵氏族人里能成气候的没几个,就算现在开始扶植,也需得花上大量人力物力。想要有所效果,起码也得等上六七年功夫。眼下赵玮就只能依靠自己。就算他在京城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脉,毕竟根基还浅,想到将来的艰难险阻,赵玮少年也有些抑郁了。
赵琇见状,不由得有些后悔:“哥哥,我不是有意说这种话打击你的,只是觉得姑妈行事古怪,才多了句嘴。兴许只是我想多了。”
赵玮摇摇头:“不,姑妈必定对我们没有想象中的亲近,这也没什么出奇的。你提醒得很,否则我轻易跟姑父、表兄他们交了底,岂不是很容易吃亏?”
赵琇听了稍微安心了些,因身旁没有第三个人,就忍不住抱怨:“姑妈何必如此?她要是真的对我们冷淡一点,我们也不会热情地上赶着巴结。一边与我们交好,一边又袖手旁观,她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赵元娘是元配嫡长女,跟着生母秦氏老夫人在战乱时期吃了无数苦头。老钱姨奶奶却借着谎言,迅速在老郡公身边站稳了脚跟,怀孕生子,享尽富贵。若不是老郡公坚持未找到妻女遗骨。绝不另娶她人,说不定老钱姨奶奶连诰命夫人的名分都占去了。赵元娘肯定是看庶母庶弟不顺眼的。无奈秦氏老夫人熬坏了身体,没法再生育子嗣,只能眼睁睁看着庶子占据了世子之位,丈夫还要把他记在她的名下,为庶子提身份。秦氏老夫人因此气死了,赵元娘心里又怎会没有怨恨?
可是这份怨恨。跟赵元娘出嫁、秦氏死后一年才进门的张氏有一毛钱关系?是秦氏挑选了张氏做填房。若没有这回事。张氏就算不能嫁进高门,也能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清贫自守。安乐一生。可就因为秦氏选中了她,她虽然得嫁勋贵,享了半生荣华,却也要承受中年丧夫丧子之痛。并不是张氏上赶着要嫁给赵元娘她爹。不是张氏厚着脸皮要给人做后娘,她婚后还一直致力于改善赵元娘与老郡公的父女关系。让赵元娘出嫁多年,久不归省,也不曾失了娘家助力。赵元娘要怨恨,就只管去怨恨庶母庶弟好了。对于助她良多的继母和亲弟弟,有什么怨恨的立场?怨张氏占了她母亲的位置?那她得先怨她自个儿的母亲去。
赵焯夫妻于归乡途中遇难,张氏带着孙子孙女随广平王的船南下。赵元娘夫妻就在兖州。能有多远?就不能赶来照看一下?亲弟弟死了,也没亲自回奉贤上炷香。只打发了家人前往祭奠。因她多年来一直与张氏有书信往来,礼物也有,张氏便没怨她。张氏是一直留有对这个继女的好印象,赵琇心里没有先入为主,对这个姑妈的行事却是早就心存疑虑。只是从前离得远,两家不过是半咸不淡地处着,她就不曾理会。如今眼见着两家就要亲近起来,她心里便不由得犯了嘀咕。
赵玮听了妹妹的话,想了想,道:“不管姑妈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们兄妹只管依礼而行就好。她既无意与我们亲近,我们也不必太过热络了。许家若当真有意与我们建南侯府交好,自会有人来与我们搭话。姑妈年纪毕竟大了,又是长辈,子孙们也不必事事都拿去烦她。”
赵琇听了好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赵许两家本来关系就还过得去,若是许家有心跟赵家搞好关系,姑妈那点儿小心思,又有几个人会放在心上呢?她的儿子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孙子也有十六,自然是前程更重要。
不过赵琇也有些好奇:“哥哥,你给许仕英的本子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我还以为只是你归纳总结的一些知识点,或是几位大学士的文章而已。怎的许家人一看,就视若珍宝,连带的让姑妈也放弃了坐壁上观的打算,特地写信来提醒我们留意米大舅?”
赵玮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不就是几位大学士的文章么?那几位都是皇上登基后新提拔起来的大学士,都是饱学之士,又得皇上看重。明后两年的会试,主考官必然是从这里头挑选。而这几位大学士都偏好稳重文风,喜欢文章言之有物,不喜华丽浮藻的言辞。皇上出题,也更关注经济民生,反而不喜从先贤名作中选择句子。我在本子里就简单提了一下,想来许表哥是看到后受了点拨吧?许表哥的文章我也曾拜读过,文风圆融,词藻华丽,大道理固然说得透彻,但若是不小心,很容易被归到夸夸其谈里去。如今他知道了大学士们的喜好,赶紧趁着还在家里,先了解一番经济民生,练练文章,想来会试时会更有把握些。”
赵琇恍然大悟。对于任职于布政使司的许姑父之子而言,想要找些经济民生相关的资料,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现在离正月还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改变文风,多练练笔,也足够了。许沛钊得了赵玮的本子,等于在高考前得到了十分精准的考题范围提示,怎会不欢喜?而赵玮更借机向许家暗示了自己在京城士林中的人脉。许家会改变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么看来,许家大概不是什么大问题,麻烦的仍旧是米家。赵琇问兄长:“哥哥打算怎么处理大舅的事?”
赵玮叹了口气:“先打发人去平度州打探一下消息吧,若姑妈所言属实,那就先去敲打一下大舅,叫他收敛。将冤狱平反。若他知趣,那我们也乐得给他留个脸面。若是他冥顽不灵,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赵琇道:“也不知道他会拖多久才采取行动,不如我们先到王爷那儿报备一声吧?最好让曾侍郎也知道知道。总要叫外人清楚哥哥的冤屈,免得风声传过来时,自己人就先误会了你。”
赵玮并不反对,兄妹俩便一齐下了楼。可惜船队正打算离开。东昌府的官员依依不舍地对广平王与曾侍郎说些欢送的话。赵琇见状,又缩回了楼上。赵玮毕竟有个副使的身份,却不好躲开去。只得上前与同僚们一块儿跟那些官员应酬了。
高桢站在广平王身后默然不语,留意到了赵琇的裙角在楼梯口闪了一闪。他怔了怔,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心里却在疑惑赵琇怎的下楼来了?
等东昌府官员都下了船。船队准备开拔时,赵玮去与两位幕僚说话。高桢趁人不备,一闪身就上了楼梯,来到走廊口,叫过一个守廊的侍女吩咐两句。那侍女便微红着脸跑到赵琇房间。将她请过来了。两人就站在楼梯转角的阴暗处说话。
赵琇很意外高桢会在这时候叫她来,便问:“世子有什么事么?”
高桢问:“方才我看见你想下楼,见人多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有事要交待?”
赵琇这才明白,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和哥哥有事想找王爷商量,没想到甲板上有那么多人,这才缩了回来。想来等船离开东昌,王爷就有空了。”
高桢又问:“你找我父王有什么事?说来给我听听?兴许我也能帮得上忙。”
赵琇犹豫了一下,高桢便劝她:“我父王如果不太爱理事,有事经常吩咐我去代办。你与玮哥的事,若不是太过要紧,想来也是如此。那倒不如直接跟我说了,若我办不到,再去寻父王请教,也是一样的。”
赵琇见状,也就不再隐瞒了,直接将姑妈在信中所提及的事告诉了高桢。
高桢听后皱起了眉头,对于这种仗着姻亲关系,贪得无厌,专爱给人添麻烦的长辈,他最讨厌了。米大舅所为让他想起了钟大舅,对前者更添几分恶感。
他问赵琇:“你和你哥哥是个什么意思?是想留点亲戚体面,还是打算大义灭亲?”
赵琇道:“那就得看他是否懂事了,如果老老实实改正错误,平反冤狱,那我和哥哥还是会给他留点面子的,只当是看在母亲份上;如果他不肯改正,反而还要砌辞狡辩,那我们又何必跟他客气?”
“那就好办了。”高桢道,“这件事你交给我,我包管帮你们办好了,绝不伤你家半点名声,还让那米大舅挑不出你们兄妹的不是来,如何?”
赵琇疑惑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高桢却卖起了关子:“你等着瞧就是了。”
赵琇抿起嘴看着他,他移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嘴角却微微翘起。赵琇知道他是故意的,只得嗔道:“好吧,那我就信你一次。只是我跟哥哥还是要跟王爷报备一声的。我哥哥好好的替人背了黑锅,总要让多些人知道他是清白的才好。”
高桢闻言笑了:“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赵琇皱眉道:“卖什么关子?你就不能直说吗?”
高桢笑而不语。
赵琇急了,抡起粉拳就往他身上打,他却不痛不痒的,嘴里还说:“挺好,我正腰酸背痛呢。好妹妹,你再多加把力。”
赵琇没好气地多加了两倍力道,一拳打上他的左肩。高桢忽然“唉哟”一声,捂住了被打的地方。赵琇吓了一跳,忙凑过去:“怎么了?我打疼你了?”心里顿时后悔不已。
高桢却笑了,拉住她的手柔声说:“没打疼,不信你再打两拳?”
赵琇慌忙缩回手,瞪了他一眼,忽然听得楼上有人在唤她,两颊顿时窘得通红。
她与高桢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转开了头,脸颊都红得象苹果一样。
发了一会儿呆,赵琇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转身回楼梯上去了。高桢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中,心里只觉得甜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