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良辰

只听见一阵儿窸窸窣窣的声音,柳璟从里头屋里走出来,黑着脸道:“什么结果?没有没有!你这会子不是该在先生那里学琴?老太太特特地和先生说了要他好好教导你,这可是咱们这一辈儿里的头一份儿,你这会子怎地又来了我这里?”

柳意之咬唇看了看柳璟,今日的他就跟吃了□□似的。等看到柳璟身边儿的大丫鬟红着脸从里头出来,柳意之方才了然。她登时就瞪大了眼看向柳璟:“你,你,你个登徒子!再坏也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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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转身就要走。她怎地都不大明白,她的哥哥怎么成这样了呢?她原以为哥哥应该是和别个不一样的,是要比别的人更高洁的,即便将将的那个丫鬟是父亲赏给哥哥做通房丫鬟的,可嫂嫂都还没过门的,他……

只是还没出得门去,柳璟就皱着眉头拉住了柳意之的手臂道:“怎地如今气性这般大?我都还没生气呢你倒是气上了。”

柳意之甩开柳璟的手,还是有些不大敢相信,她的哥哥竟然……若是世间男子都这般,那如何还对女儿家诸多要求?还要什么三从四德、贤良淑德的,都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

可是哥哥到底还是哥哥,便是他有一二分不好的地方,也比别人强了许多,至少哥哥他相貌俊美、身材高大,还颇有学识,更别提他是柳家的男儿,本来就前途无量的……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我不凶你就是了。”柳璟脸不再黑着,反而笑嘻嘻的,还冲着柳意之眨了眨眼睛,端的是人物风流。

柳意之只瞅着柳璟,心内不大得劲儿:“我这厢担惊受怕的,哥哥却不助我,可见得我现在就是个没人爱还人人弃嫌的。”

话音刚落,就被柳璟拉着坐下了。而书香阁的丫鬟则识相地忙将些新鲜水果并些新做的糕点端将上来摆在几上。

柳意之一边儿吃着糕点一边儿听柳璟说:“妹妹的事儿我何时不是放在心上的?刘嬷嬷一家当初出了府去就打算离开京城,可巧前儿还没走,我着人问了,她说你的那个镶珍珠银蜻蜓发簪和金丝镯都是一对儿,她只当掉了一根簪子并一个镯子,那小丫头身上的那两样东西,和她没甚关系的。”

“如此,这便是个悬案了。我总想着,紫儿年纪小,眼皮子必定是浅的,想必她趁着刘嬷嬷浑水摸鱼的时候也捞了点子东西,但如今看来,却像是别人故意想让我这般想的。”

柳璟点头道:“若是你放心,此事就交给我,我必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柳意之点点头,柳璟年岁本就比她大,做事向来让她放心,故而须放手时便得放手。且这个事儿像是一块儿石头一般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儿来,这会子能放下便也该放下了。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柳意之拈起一块儿糕点托在手帕上送往自家嘴里,对着柳璟露出在外头鲜少会露出的笑来。

柳璟伸手在柳意之的头顶虎摸了两下,柳意之便瞪了他两眼,兄妹二人又相似一笑,叫书香阁里的其他下人看得不明不白的。

等到出了书香阁,柳意之总算是心里舒坦了。她整个人看上去仍旧是安安静静的,甚至还有几□□子骨儿弱弱的感觉。但是,或许因着心境不同的原因,往日里的柳意之虽然也安安静静的,但总有那么几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味道,如今却是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子幽静的味道,这股子幽静里又带着几分清高。

柳意之还是那个柳意之,似乎又不是那个柳意之了。

回到绿玉馆后,柳意之本该照着往常的例看书,但今日却让红香焚了香,将琴放在琴桌上,又净了手,用干帕子将手擦干,坐在琴桌前抚起琴来。

柳意之腰背挺得直直的,手指却并不是纤长的。因着年纪还小,她的手指是小孩子那般肉呼呼的,故而琴桌上她的琴也是专门让斫琴师傅为她定做的,比常人用的要小一些。

柳意之小小的一团儿坐在那儿,一脸认真的模样儿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只是那琴音却有些……

红香见柳意之眼下需不着人服侍,便出了屋子去和玲珑说话儿。

“前儿铃儿被吓着了,愣是不敢再在那屋里住,在我跟前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得好可怜见儿的。只是我却晓得,她只不过是想让我开口,她好和我一起住的。”

玲珑闻言便道:“还有这个事儿?”

红香撇了撇嘴角道:“可不是!你也晓得的,当初咱们俩因着长相略微周正些,便被姑娘选中做了姑娘的伴读,铃儿和死去的紫儿不知怎么嫉妒呢,背地里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们嫉妒也就罢了,偏偏还扯什么我们不是家生子儿却得了这个巧宗儿,是因为我姐姐耍狐媚子跟了老爷。如今紫儿出了事,她又上赶着来求我,打量我是好欺负的呢。”

红香鼓着脸,心下甚是不舒服。

玲珑冷笑道:“她们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盘,用得着你的时候就求着,用不着的时候就作践着,打量咱们都是好欺负的。要照我说,也不用管她甚么老子娘,先给她一巴掌好让她晓得厉害才是。”

红香吐了吐舌头笑道:“罢哟!何苦来。我只说这院子原是姑娘的院子,姑娘说咱们住哪儿咱们就得住哪儿,横竖都得听姑娘的,谁也越不过这个规矩去。若是姑娘发了话,别说一半,我就在外头露天睡着也把床让给她去。果然的她就住了嘴了。”

玲珑往旁边儿啐了一口道:“这也太便宜她了!要让我说,就是不揍她一顿,就是骂两句也是顶解气的。往日里我们刚到姑娘身边儿时,太太还没进府,她们这些所谓的家生子儿不仅欺负咱们,连姑娘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刘嬷嬷护着,咱们和姑娘……只是不晓得后来刘嬷嬷怎地也变得和那些人一般了。”

说到此处,玲珑心中越发的不舒服:“呸!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她们那样儿,再怎么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

这厢玲珑一张俏脸上满是鄙夷,那厢绣春洗完衣服回来,听见二人说话,忙低声道:“还不悄悄儿的。你们俩也忒没成算了些。青天白/日的,就在这当口儿说这些,若是叫别个听了去,岂不生事?且得罪了那起子人,往后还不知道得穿多少小鞋呢。”

玲珑和红香齐道:“横竖咱们有姑娘呢。现下姑娘这般厉害,量她们也不敢来招惹。便是她们来招惹,咱们豁出去脸面不要也能护住姑娘。”

绣春皱了眉头,拿手指戳了戳玲珑的额头,对二人笑道:“你们还是悄悄儿地罢。咱们不能替姑娘做些什么,也该尽量不要给姑娘添乱。这些个话儿再不许提起,往后都给我安分些。我将将洗完衣服回来,快来帮我晾衣裳。”

这厢三人有说有笑地去了,被柳意之敲打过的闲梦嘴角却冷冷一笑。如今姑娘是有那么几分意思,奈何身边儿没几个得用的人呢!绣春是个胆儿小的不成事儿,玲珑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红香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偏生没什么大志气。

这厢闲梦将她手里的针线活儿理好,又用剪子将残线剪了,那厢就听见了悦耳的说笑声。等出去一看,才知道是三姑娘柳意妍过来看柳意之。

柳意之那厢还在练着琴,抬头却见柳意妍巧笑嫣然地立在那头看着她笑。她对着柳意妍微微笑了一笑方道:“你且先自个儿坐着喝会子茶吃些点心,待我将这首曲子练完咱们再说话儿。”

柳意妍点点头,自家坐在椅子上拿起柳意之未看完的书看将起来。柳意之对着琴谱断断续续地练了会子,将将要完之时,就听见了柳意如的声音。

她是三月二十七的生日,故而现下已经满了七岁,而柳意妍和柳意之一样,生辰皆在六月。柳意之六月十二,柳意妍六月初一。

眼下柳意如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绫子做成的纱衫和裙子,虽然年纪小,但身段儿却是好的。本来柳意之和柳意妍两个便已经很漂亮了,她比她们二人还要好看些。

眼下她将将走到门口就用双手牵起丝质的手帕子遮着半边脸儿便道:“我今日可算是晓得了为何先生独独要另外教姐姐抚琴,难怪往日里不管咱们怎么央求,姐姐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呢。原来是怕琴音‘呕哑嘲哳难为听’,好叫人笑话呢。只是姐姐也想得忒多了些儿,咱们是姐妹,姐姐就是有一二处不如旁人的,咱们也能帮补帮补。”

柳意如心中很高兴,原来柳意之这般差啊,原来她弹琴这般难听啊!丝质手帕下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儿上挂着的,是和她玩笑的语气不一样的讥讽。

原来听说公仪先生在下了学后还要额外教导柳意之,她心中的嫉妒就如那星星之火以转眼之势燎了原。凭什么!凭什么她样样都比柳意之好,可柳意之得到的永远比她多呢?凭什么太太对柳意之比对她要亲近呢?凭什么柳意之什么都要抢个先儿呢?

前儿听说绿玉馆里死了丫鬟,想必是连上天都看不得柳意之,看不得她明明是个废物就得到许多人的眷顾,所以才要惩罚她呢!

柳意如眼中笑意盈盈,是平常的时候说玩笑话的语气,故而柳意妍和柳意之也不曾听出有别的意思。柳意之就收了琴和柳意妍浅笑道:“三妹妹你听听,你二姐姐这张嘴儿最是可恶,惯会打趣我。”

柳意之平常安安静静的,本来话儿就少,这会子说了这句话儿便没什么说的,只是含笑让座。

柳意如原本想着柳意之会膈应,必定说出些不大好听的话儿来,到时她就好说,原本是玩笑话的,若是得罪了柳意之还请她见谅什么的。如此一来,就显得柳意之小气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柳意之竟然这般蠢笨,愣是没听出来,还说她说的是个什么劳什子玩笑话儿。她甚么时候说玩笑话儿了?她会和柳意之那个蠢人说玩笑话儿?

她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拳头上,怪不得劲儿的,好没意思。她总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让柳意之吃个大大的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