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妍因为年岁小,她老子娘两个恩爱了半辈子,二人之间竟然再没有旁人的。因着柳明谦自家也是个侯爷,作为文昌侯,他自然晓得柳家是如何养女儿的。
只是柳意妍虽说是养在柳老太太膝下的,教导她的却是柳二老爷柳明谦和谢夫人。故而柳意妍为人聪慧不说,还雨雪可爱,一张小嘴儿说话能甜得腻死人。
眼下柳意妍听见柳意之控诉柳意如,就挤眉弄眼地看看柳意如又看看柳意之道:“都说打是亲骂是爱,想必二姐姐是极爱大姐姐的,可怜我一个外人竟不识趣儿地杵在这里碍眼,真真儿是没眼力见儿的。”
说着,柳意妍就抬手用手帕子擦那本就没有的眼泪。当时柳意之和柳意如一愣,都追着要打柳意妍,三人跑跑跳跳,玩闹了会子,方才散去。
翌日清晨,柳意之照着惯例去给柳老太太问安,柳老太太看见柳意之如今精神大好,面容缓和了些儿,然而还是不大满意。
她背靠在太师椅椅背上,环视了一番众人,方才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居高临下道:“前儿你屋子里的事儿就这般了了?那丫头是怎么死的可有查清楚?你如今年纪也这般大了,办事还这么没头没脑的。当初你父亲八岁的时候可是能管着柳家大半的事儿了。”
柳老太太声音虽然是不再刻薄,然而那漫不经心的似乎是在提点的话停在柳意之耳朵里却甚是刺耳。
她晓得柳老太太向来不喜欢她,往日里和她说话虽然不曾严厉地呵斥,却也是平平淡淡中带着些儿嘲讽和看不上的。如今又是这般的话儿,听着怪不得劲儿的,直叫她的心肝儿颤了一颤。
她看了柳璟一眼,咬唇道:“回老太太的话儿,这事儿我私以为不能闹开,免得伤了柳家的颜面,故而只是明察暗访着。现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只是这线索断得蹊跷,竟关乎……”
说到此处时柳意之顿了一顿,“二妹妹身边的丫鬟”几个字愣是没说出口。她只是咬着唇,一贯安安静静的、又显得很是清高地站着。
她晓得,她如今这个样儿入了老太太的眼必定又要说她不作为,只是她和柳意如本是一个父亲的亲姊妹,此事既然到了柳意如身上,自然就该点到即止。这事儿不管和柳意如有没有关系,一旦叨登出来,柳意如的脸面就没了。
眼下也不晓得老太太是怎么想的。柳意之抬眸看了看老太太,只见她那双尚未浑浊还显得颇为深邃的眼睛看了自己会子,就听见她道:“既然如此,你就该将事情弄清楚。如此畏畏缩缩的,不似我柳家女儿的风采。此事你只管放开手来做,这府里的人都听你的调遣。若是此事办得周全了,好儿多着呢。”
柳意之只得应是。眼下柳老太太又对着屋内柳璟、柳意之他们这一辈的人耳提面命,教导了他们一番话,又抽点了一两个人背了背祖训,无非就是不管他们人在哪里,凡事都要以柳家为先、凡事皆要以柳氏一族的利益为先的意思。
这会子功夫过去,柳意之等人方才回去用早膳,早膳罢后,玲珑和红香两个方才拿着柳意之上学要用的物件儿,跟着柳意之往柳府内设的学堂洞明阁去。洞明阁正首挂着的牌匾正是“世事洞明”四个字,两个挂着一副对联儿,是前人写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因着还没开始讲学,柳意之使红香和玲珑两个将东西都放妥,柳璟就来找她说话儿道:“此事你面上先支应着,我这边已有些眉目了。不管事情如何,你只照着上边儿想要的做就是。不管后头查出来的真相如何,我必定巨细无遗地告诉于你。”
柳意之垂下了头,有些迟疑:“哥哥,难道这事儿后边还有些别的弯弯绕绕的不成?”
柳璟面色严肃地点头:“这事儿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不过既然有了一条线索,便表明幕后之人想让咱们这般查下去,不如先将计就计罢。横竖也没有别的法子,没有这件事儿也会有别的事儿。”
柳意之细细想了想,觉着柳璟说得对,有句古话叫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有句俗话叫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大不如大大方方地如了背后那人的意,看看那人到底想要干嘛。
如此,将事情想得通透了些儿后,柳意之就冲着柳璟微微笑了笑,突然想起柳璟前儿答应给她带的吃食没带,正要问他,柳意妍和柳意如两个就上来笑道:“你们俩在说什么梯己话儿是咱们听不得的?”
柳瑀、柳瑞、柳璋三人本来正在说话儿耍子,听见这般热闹,也凑将上来。柳璟做出长兄的模样儿,一本正经地说了几句话儿,几人方才散了。
不多时,就有一下人前来道:“先生过来了。”
几人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轻衣缓带、步履从容地走来。他的脸上是一贯的春风一般和煦的微笑,周身自带着一股子清贵的气场。借用一句诗那便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取曹植之名句来形容便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华茂春松,荣曜秋菊”。
柳意之看着公仪简走来,心里想着,若是叫她来形容先生,便应是这样的:
鬓若刀裁,眉飞入鬓。眸含春水,脸曳春风。行动处似惊鸿照影,言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语含机锋,说尽天下人之心事。神态迷离,迷尽天下人之探寻。
他空手而来,只对众人略微点了下头,便引经据典起来,将春秋战国期间的历史典故信手拈来,将纵横捭阖之术寓于历史事件之中一一讲来。此次他教的是《鬼谷子》中的第一篇捭阖。
讲完了课,便要众人回去后以捭阖之术的领悟写出一篇文章来。讲完捭阖之后,公仪简便让他们歇息一会子。那厢大方的二爷柳瑀和二房的二爷柳璋二人本就是不太爱习学这些个的,将才公仪简在讲学之时,他们听得有趣儿,心下也有些个想法,只是要让他们写成文章就哭天抢地起来。
“当真是天要亡我!听听也就罢了,为甚还要写那劳什子文章!”柳璋哀嚎一声,头一仰,就将书盖在了脸上。
柳瑀也哭丧着脸:“最是厌烦做文章的。罢了罢了,谁不知道先生最是说一不二的,还是好好合计合计该怎地写将出来。若是再不老老实实地,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刀山火海呢。”
他和柳璋二人将将才开始听公仪简讲学之时,本想如为难以前的西席先生一般为难公仪简的,只是后来被公仪简用了点小手段修理得很惨便再不敢反抗的。
柳意之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回想公仪简所讲的“审定有无以其虚实,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微排其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实,贵得其指,阖而捭之,以求其利”,意思就是试探对方的有无虚实,再通过了解对方的兴趣、爱好、欲/望来看其志向。先略微排斥对方所说的话,等对方敞开时再加以反驳,就可以得到对方的真实意图。再以沉默挑动对方说出其意图,来判断于己是否有利。
她在想,或许,或许在紫儿一案上她就可以用这个法子。
而柳意如和柳意妍两个则在说说笑笑,或者笑一笑柳璋和柳瑀二人。柳瑀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也就罢了。柳璋还沉浸在写文章的“噩耗”之中,柳璟和柳瑞已然开始争论起张仪和苏秦谁更有才华来。
柳意如和柳意妍两个说说笑笑了会子,见柳意之一个人默然不语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便相视一笑,一齐去挠柳意之的胳肢窝。
柳意之只觉着身上一痒,便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儿闪躲着告饶:“好妹妹们,快些儿住手则个。往日里我若是有一二处对不住妹妹们的地方,我在这里陪个不是,还请妹妹们高抬贵手。”
柳意妍听见柳意之这般说,就道:“姐姐说的怪可怜见儿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罢了罢了,姐姐可要想法子补偿补偿我才是。前儿听说大伯母送给姐姐一支极好看的蝴蝶簪,难得的是上边镶着的两颗东珠最是难得,我不敢和姐姐求簪子,只求一观如何?”
说到那对儿镶了东珠的簪子,原本也停下来的柳意如放在桌边儿的手突然抓了下桌子,一时用劲儿太狠,险些把指甲掐断。
她心下冷笑着,面上却是笑得玉雪可爱。她故意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可见得我们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太太一有什么好的物件儿,都想着大姑娘。我就不明白了,我和三妹妹比大姐姐差在哪儿了,怎地就难得太太的青眼?”
柳意之心下是喜欢和柳意如柳意妍等人在一起玩笑的,只有和她们在一处,她才当真觉着,自己原来还是个孩子,自己不会被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不会被瞧不起。她甚至可以暂且忘记那些恼人的烦心事儿。
眼下听见柳意如和柳意妍这般说话儿,柳意之拿手帕子掩着唇儿扑哧一笑,这笑也不如别人的爽朗,仍旧有股子幽静的味道。
她声音细细地道:“罢了罢了,我算是晓得了,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呢!如此,等下了学,你们都往我那里去,我的首饰匣子就打开,你们瞧瞧看上了什么,只管拿去就是了。”
柳意之本就觉得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既然妹妹们喜欢,就是给她们也不值什么。然而正是这种不大在乎的态度更加让柳意如恼怒。
她心下暗道:“凭什么我千想万想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却轻易得到了?得到了却还不珍惜!”
想到此处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书桌边儿上那个十分锋利的角,心下暗暗计较,若是假装着玩闹把柳意之往那边儿一推,她必定是要毁容的,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