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太阳还不烈,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钉死在鬼屋外的桌上摆满了十二大碗像过年一样丰盛,我、父亲、正叔、老二、小黄司机围在桌前,女花旦在屋里忙活着,怎么叫她都不肯坐桌子吃饭。在她的认知里,桌上没她的位子。
正叔偷偷告诉我,唱戏的老班主教出了一个思想古板的妹芽,她硬要来我这,不然就自杀。老子差点没纠结死,那不是救命吗?
“地里的活计很忙,我先走了。”父亲跟正叔客气几句,一起喝了一杯酒。他离开前指了指靠在墙沿边的坛子酒,让我每天喝三酒壶。父亲离开后,老二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外公年纪大了,我得去搭把手。我不在的时候,你小子别乱折腾……”
我刚夹起一根青菜,咬了半口,张口还没说话,正叔起身说:“你姨给你配了三个月的药,我跟你姨得出趟远门,最近就不能过来了。”
小黄司机跟着正叔起身,两人在我发愣的情况下,着急的离开。
我连忙起身追,没追几步被正叔轰了回来。他只说有事,让我放心养身子就成。
“老二,这是啥子情况?怎么都要走?”我感觉不是巧合,唬着脸发问。二哥开始不肯说,在我的逼迫下,不忍心的告诉了我真相。
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父亲这酒,佩姨这药,能让我拖到年底已经是理想中的状态。业有专攻,父亲和老二能见鬼,他们跟鬼打交道有经验,对上一些小病也略懂一二,但我这种情况他们根本没办法。二哥要去山里问哈子外公,看外公有没办法。佩姨和正叔要去拜访一些朋友寻找办法。
体会过死亡的感觉,但等死又是一种感觉,我傻坐在桌边呆了好一会,强笑着说:“甭瞎折腾了,我自个的身子还不知道?保证长命…咳……百岁……咳咳!”
“逞能!”二哥骂了一句,急忙伸手拿过挂在我腰间的酒壶拧开递给我,他说:“咳嗽的太猛的时候,喝一口,能舒服一些。好了,这饭老子也不想吃了,半夜翻山可不太舒服。”
“等会,给我留一碗,多的给老五和幺妹整回去,他们两正长个呢!”我看着一桌子菜,又担心的说:“这事没告诉啊姆吧?”
老二低头收拾着桌上的菜,摇了摇头。我这才放心。
“那个……那个……白娘子你喜欢吃啥啊?”我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喊了一嗓子。妹芽在屋里说,她不挑食。
最后我留下了三碗菜,多的全让老二送过去。我不敢去送,怕阿姆和喜欢哭鼻子的三姐白天看到我的样子。
人总归要生存,小村就像一滩湖水,昨晚的事情是一块大石头丢进了湖里,掀起一道波浪之后,湖面又恢复了往日的情况。最多看不到的湖底多了块大石头,村里人都记住了愧树林老汉。
白娘子叫花生香,是戏班班主捡到的弃婴。那年头*被丢弃的事儿屡见不鲜,命大的会被人救下,命薄的……
花生香是个可怜人。
清风拂面,我抱着小姑奶奶站在村里最高的土丘破上,看着下地忙活的村民,听着花生香的诉说,心底不知道是啥子滋味。她讲的很随意,说的好像不是她自己,只是美眸中偶尔透露出的哀伤,我见犹怜。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花生香呆了一会,看着远处白云滚滚,薄唇轻启。“听师父说了,是你救了我。在我的想象中,你应该是这样的。”
“啥子五沟十八湾的?我又咋子了?”唱戏的不愧是唱戏的,比我这土鳖有文化,我感觉她念的两句挺豪气,于是打趣的反问。
“呃!”
她愣了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你很怪,刚给我的感觉像七老八十的老人,年轻人应该有朝气一点。现在又……不好说,说不出来。”
朝气?死气还差不多,等晚上天黑了,黑色月牙染黑了额头,看你还说不说朝气。
“你要呆在这也行,等听完我的事,再做选择吧。”我等她点头,又说:“你胆子大吗?”
“还算可以,毕竟是唱戏的,那能没点胆子?”她也不急。我转身看向乱坟岗,说:“我冲过冥婚,今年可能就要死了。”
她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表示她知道。我摸了摸鼻子,准备用这个把她吓走的想法算落空了。
“我没钱,跟我呆一起要么吃老鼠,要么吃鱼。”我摸了摸小姑奶奶的毛发,嘿嘿发笑。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说小时候没吃的,他和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吃过老鼠。
我正在伤脑筋,花生香反倒开口了,她说:“你死了,我跟着你去死。”
她柔和的样儿,表达着坚定的态度,我沉默了。老子一个将死的人,她呆在这里,不是害人家吗?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接受屋里多了一个漂亮女花旦。小姑奶奶挺喜欢她的,没事就在她身上闻闻,不过总会带着失望去外面抓蛇灭鼠。
晚上她睡在我的床上,我和小姑奶奶睡在棺材里,我们在黑乎乎的鬼屋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咯咯……”
外面刮着大风,阴沉沉的笑声随着风儿从漏风的墙壁传进屋里,特别渗人。小姑奶奶从棺材里跳出去,迅速无比的冲出没门的鬼屋。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点燃油灯,花生香从被子里出来,穿上外套也跟着我往面前走。
阴沉沉的笑声更大,鬼屋后面的密林里,三道身影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由远而近,很快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胆子不小,敢灭了我的活尸。”三道行走的身影根本不是人,而是穿着寿衣的尸体,它们停在我面前,阴沉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根本找不出方位。
花生香看着三具尸体,吓地瑟瑟发抖,她说:“这三个人是临县的一家子,我……我……在那边唱戏的时候,就住在他们家。”
“别怕。已经死了的人,没啥子好怕的。”我咳嗽的拿着酒壶喝了一小口,对着三具尸体说:“你这是来报仇的?还是咋子?划出个道,甭弄这些虚的。”
如果是人拿着一把猎枪,我可能害怕,偏偏来的是几个尸体。二哥可说了,桃子婶控制着那个被他们挖了坟的赶尸匠,尸虫控制着尸体其实没有任何攻击性,只能吓人,赶尸匠为了让尸体能伤人都往尸体上灌毒,各种乱七八糟的毒,最后统称尸毒。
刨尸刀都弄不死我,几具新尸体能奈我何?
“咯咯!”
暗中的人阴沉沉的笑着,三具尸体动了,身体机械的往我这边走,花生香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小手儿不停发颤。我回头笑着说:“你不是说胆子不小吗?”
“可……可……”她脸上发白,差点没哭。
“小骗子。以后不相信你了……”我开着玩笑,拍了拍她的手。我低着脑袋,让她跟紧了,绕了个弯走到尸体边,对着其中一个尸体踹了一脚。
这玩意就是个木头疙瘩,走路都难,轻轻一脚就倒在地上蹬起了腿。我又用手轻轻推翻了另外两具尸体,不屑的说:“这种东西都拿出来吓人,太没品了。”
暗中的人见我沾了尸体,阴沉沉的声音一变,换成了中年人的声响。“孙四,河水没淹死你算你命大。”
四十左右穿着老西装的中年人原来趴在鬼屋后面,藏在草丛里面。这人我认识,十里铺的村长,瑞芽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