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日子缓缓滑过,转眼间来到安南已是十余日,来仪阁依旧是门庭冷清,所幸拂晓带来的几人都是心灵手巧之辈,将来仪阁打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眼下又是初夏,一眼望去,来仪阁内生机盎然,毫无颓废之气。
自新婚那日后,陈相允长久未再踏足过来仪阁,倒是常留宿于青青的揽月楼,偶尔也会去玲珑居。
这样刻意冷落明眼人一看便知正妃不得王子钟爱,再加上陈相允又将府中诸事悉数交给青青打理,完全将拂晓这个正妃架空。
主子这个态度,底下的人自然晓得见风使舵,原先瞧不上青青这个侧妃的纷纷转了态度,恭敬无比,个个柳妃前柳妃后的伺候着;相比之下对拂晓这个正妃就怠慢了许多,跟高踩低并不是哪一朝哪一国的专利。
原先来仪阁没有旁人,拂晓倒也没什么感觉,直到有一回在纳凉的时候拂晓口中无味想吃些酸的,叫若雪去拿些梅子来,若雪去了很久方才气得满面通红回来说厨房里那些人刻意刁难于她,最后还借口说梅子没了,可她明明瞧见有人从架上的瓷缸中取了满满一盘梅子,气得若雪当下就跟他们吵了起来,谁知那些人理论不过竟直接把她撵出了厨房。
想当初在明皇宫的时候,哪个人敢如此怠慢公主,没想到安南一个偏邦小国竟然这般狗眼看人低。
拂晓唇角轻扬,掷下攀在手中的牡丹,淡淡道:“好啊,本宫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倒是越发嚣张了,真以为本宫奈何不得他们?”
宁福等人在这些天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苦无发泄之处,而今听得拂晓这般说,均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表示现在就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些不开眼的奴才。
拂晓扬一扬黛眉,眉心那点金红于阳光下闪着无与伦比的华贵之气,衬得那双眼眸愈发凌厉,“谁说要你们去找那些个厨子了,与他们撒气有什么用,你们只要将此事传到柳妃耳中即可。”
“公主是想借柳妃之手管教那些奴才?”随月最是明白拂晓心思,一下便听出了她这么做的用意,“可这样一来,岂不恰恰令柳妃在府中的威信?”
拂晓走至阴凉处抚一抚被晒得有些发烫的脸颊眯眼道:“王子一意抬举她想要让她做个贤德的人,那么本宫就成全他,否则岂不显得本宫过于小气了?!”
搬椅拿书,就这么坐在海棠树荫下,八棱海棠四月下旬开花,刚开出的花骨朵是红色的,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由红色变粉红,待到花落结果的前几日就变成了白色,风一吹,花瓣扬起,似如飞雪飘絮,零落婉转……
随意翻开一页,恰好是南唐亡国君主李煜的《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首诗的流传并不如那首《虞美人》来得广,但同样哀婉凄绝,伤春惜花暗喻李煜当时那种伤感,以及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喟叹。李煜被人喻为千古词帝,其诗词造诣至今无人可及,然他本人却是一个亡国之君,与做君王相比他更适合做一个词人。
有得必有失,这就是人生啊……
掩卷良久,叹息良久,待得从中抽身时已是过了大半时辰,愕然之余唯有苦笑。以往她对这种伤春悲秋的诗从而不屑一顾,而今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经历的事多了,心境在无意识中转变。
闲来无聊,便起身修剪宁福刚栽种好的花卉,这些日子来宁福倒是出了不少力,他原在宫中学过园艺,来到王府后,来仪阁的花卉树木都是他在打理,甚是不错且忠心耿耿,完全没有以前滑头的样子。
“公主觉着闷吗?”宁福见其剪了几下便停住了,只当是不喜逐道:“可惜来的时候没把那对画眉鸟儿和八哥给带来,否则也能给公主解解闷,要不奴才明日去外头买几只来给公主玩耍?”
“不必了。”仰首于空,在湛蓝的天上飘动着清彻至透明的白云,令她想起那个被刻意她遗望的人,有那么一丝向往微弱地在眼底闪烁,“既能自由自在飞翔在天际又何必硬生生将它们关在笼中。”
天色渐渐暗下,透明的云被夕阳点燃,化做五彩斑斓的晚霞,徐徐铺展在天际,洒落几重明媚颜色。
从外头按她吩咐传完话回来的岚风和若雪回来正说着笑话想博拂晓一乐的时候,青青到了。
已贵为侧妃的她打扮并不奢华,普通的如意发髻上零星饰了几只式样简单的珠钗,唯有一只垂下累累珠珞的金镶珠翠步摇算是名贵,身上是一件琥珀色绡纱弹花长衣,底下一袭月白长裙,有紫色丝线绣成的葡萄纹在一侧蜿蜒。
她的神色一如以往那样怯怯,在离拂晓数丈远的地方已弯下身去行礼:“青青见过王妃,王妃万安。”她的声音带着极大的畏惧。
拂晓弹一弹指甲起身上前搀扶,手刚一接触便感觉到青青颤了一下,当下也不见怪缩回手含笑道:“柳妃客气了,快快请起。”说罢又打量了一眼抬起头的青青亲切地道:“有日子没见柳妃仿佛又清瘦了,也难怪,偌大个王府都要靠柳妃操持打理,难免辛苦一些。”
一听这话青青赶紧跪下不安地道:“青青有罪,请王妃恕罪。”
拂晓訝异道:“柳妃这话是何意思,你是王子心尖上的人,又最会替他分忧解劳,何罪之有?”旋即要去拉她,可青青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反而更加惶恐,“打理府中事务乃是王妃之权,青青绝无越僭之心,曾多番推辞,但王子始终坚持,说是王妃初来安南水土不服,身子抱恙,再劳累恐会伤了身子,青青推辞不过,这才……”微微一顿后又连忙道:“青青已经和王子说了,待王妃身子好些后就将掌管王府之权交还给王妃,青青绝不敢多耽搁一日。”
“哦?王子是这样说本宫的吗?”看似平淡的语气已带上了几分阴森冷意。
青青低声回道:“是,王子很关心王妃,他怕您劳神不让青青来晨昏定省,青青虽心有不安,但为了王妃好也只得如此,还望王妃恕罪。”
“呵,王子和柳妃都对本宫关怀有加,本宫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于你呢,快些起来,这地上可硬着呢。”说着转脸朝杨全道:“还不去给柳妃端把椅子来。”
待青青忐忑不安地坐下后她方搭着青青的肩道:“柳妃今日来见本宫是有什么事吗?”
原本有此受宠若惊的青青听得这话立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待要起身回话却被肩上那只手牢牢按住,只得坐着道:“是,青青听得王妃想吃梅子却被不开眼的奴才给刁难,反倒令若雪姑娘受了一肚子的气。这一切都是青青治理无方,所以青青特意带了那两个奴才来给王妃赔罪。”在她示意下,两个五花大绑的下人被推了进来。
拂晓淡淡地睨了一眼跪在地上吓得不轻的俩奴才道:“错的是奴才,与妹妹何干。”
妹妹……当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时,心底竟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自己会有今日这般尴尬的局面均是拜她柳青青所赐,而今却姐妹相称,真是何其讽刺!
“柳妃娘娘饶命,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青青听得那两人的求饶之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你们得罪的是王妃,我饶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快向王妃赔罪,看王妃肯不肯饶过你们两个。”
两人听得这话,赶紧向拂晓赔罪哀求,拂晓一眼也不看他们,反而饶有兴趣地对青青道:“想不到妹妹平素看着娇娇弱弱,训斥起人来倒也颇有几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