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相允在朝堂上先后提及册立陈天意为太子和出兵支援燕王朱棣的事,前一项几乎无人反对,陈天意既为嫡子又是长子,且又是唯一一个,立为太子再名正言顺不过。
然后一项却遭到了满朝文武一致的反对,态度激烈言词锋锐,有甚者几乎当面指责陈相允迷恋女色,为一女子公然与大明为敌,将整个王国都置至险地,万一朱棣起兵失败,安南数百万黎民百姓将在大明铁蹄下呻吟。
然大臣的一致反对并没有令陈相允改变主意,他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更改,哪怕要赌上他所有的一切以及千古后的名声依然在所不惜,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一个铁腕君主。
十数日后,养精蓄锐多年的五万安南精兵向北平进发,在那里他们将与朱棣的北军会合一起靖难,在此之前拂晓已经修书一封派人日夜兼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朱棣,并让他提前做好接应。
陈相允能够力排众议做到这一步,拂晓是感激的,连最后一丝怨恨也在这样的感激中逐渐消失了。
战火在大明如火如荼地拉开,朱棣收服了宁王又得到安南生力军的加入,实力大增,在与南军的对战中又多了几分把握,但离取胜之路还很遥远,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坚持下去,为了自己的性命以及所有跟随自己靖难的人坚持下去!
建文帝发现了安南的动作,果然十分震怒,碍于眼下所有兵力都拿去攻打朱棣,所以一时无力攻取安南,派遣使者警告陈相允,让他立刻收兵,否则绝不宽待。
内监将这封措词严厉的文书交给陈相允时,他正在昭阳殿与拂晓一道闲坐品茗,陈天意在一旁撒着欢,一会儿抱抱陈相允一会儿蹭蹭朱拂晓,高兴的不得了,也难怪,自小到大,看到父母和睦地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尚是头一遭。
陈相允看过后只是一笑置之,反而与拂晓开起了玩笑,“王后,孤从未问过你燕王能力如何,该不会太过差劲吧?”
拂晓命人取过棋盘摆在小几上,微笑着取过一只白子下在棋盘正中天元位上,“王上现在才后悔不嫌太晚了吗?”
陈相允仰头一笑,取过黑子也下出了自己的第一手,“孤可怕王后找孤算帐,如何敢后悔?”
陈天意好奇地偎在拂晓怀中看他们交换着落下黑白棋子,在一方棋盘中步步为营各出奇招。
拂晓拨一拨耳坠下的珊瑚珠徐徐道:“在大明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但依臣妾看来,善战也好善谋也好,都非四哥莫属,所谓宁王善谋不过是世人以为罢了,否则宁王也不至于无声无息着了四哥的当,被迫跟着靖难。”
陈相允拈着一颗由墨玉制成的棋子含笑不语,其实他又何尝不知,但看朱元璋还在世时以朱棣为统帅的两次北伐就可以看出他不止用兵如神,能征善战,而且善于谋略,有城府有心计。
此次出兵虽说出于对拂晓的亏欠,但毕竟要赌上整个安南的国运,不可能过于轻率,早在拂晓与他说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了这事,且暗中派人调查过朱棣,知道他是当世最杰出的将才,因此才放心将五万精兵交给他来指挥。
“近来操持宫中之事可还顺手?”自柳青青被降罪后,原先一直由她执掌的后宫之权顺理成章移交给拂晓,乍然接手,陈相允担心她会手忙脚乱。
拂晓舒一舒连娟长眉轻言道:“一切都还好,谢王上关心。”手中棋子刚要落下忽地被陈天意抓住,连声嚷嚷道:“这里不能下,下了父王就要赢了。”
拂晓一怔,定睛一看,果然她所要下的地方看似不错,实际是陈相允设下的一个陷阱,一旦落子,那么此局必败无疑,没想到却被陈天意给看了出来。
陈相允诧异地挑一挑眉,问陈天意道:“那你认为你母后下哪里是好?”
陈天意眨眨眼,点着胖鼓鼓的腮帮子想了一会儿一指棋盘左上角,“这里!”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陈相允黑棋唯一的一个缺点,只因隐藏极深所以连拂晓都不曾发现。
“你教过他下棋?”
“并不曾,只在旁边看过几局。”因陈天意自小养在身边,对他所学之事了如指掌,所以拂晓心中的惊讶比陈相允只多不少。
无师自通!两人心中浮起相同的四个字,陈相允正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天意,反倒把陈天意盯得有点怕怕,往拂晓怀中缩了缩小声道:“母后,儿臣是不是说错话了?”
拂晓尚未答话,陈相允已是长笑出声,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快活,一把抱过天意放到自己腿上蹭着他柔软的脸颊道:“很好,够聪明,不愧是孤的儿子!”
在没人教他下棋的情况下,只凭看过几局对弈便能看出棋路甚至准确无误地点出好坏,除了天资聪颖外还要有极敏锐的观察力。小小年纪已是如此,长大了更加不得了。
他高兴,天意可是不乐意了,父王下巴刚长出的沥青胡渣扎得他好疼,连推带搡地要下来。
一阵玩闹后,天意被岚风带了下去,拂晓则将棋盘上的棋子分别捡择后一颗颗放进棋盒中,棋子碰撞在一起有叮叮的脆响,恍若夏风中檐角的风铃,她低眉,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听说王上昨日去了慧心宫?”
陈相允无言良久才道:“是,青青遭此大变悲伤不止,孤怕她想不开,伤了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
菱唇微弯,放完最后一把棋子后起身朝洞开的殿门走去,明亮的天色一点一点染上她姣好精致的面容,淡淡道:“王上对柳淑仪真是关怀。”
陈相允跟着起身走到她身后,凝视着她唇角那丝缕如嘲讽一般的笑意道:“孤明白你在想什么,但她腹中毕竟怀着孤的骨肉,孤不能这么绝情。”
骤然转身,裙飞袖扬,瑰丽之姿犹如绮丽缤纷的蝶翼,“是,但是臣妾怀意儿的时候,还有宁贵人怀梦漓的时候都没见王上如此关怀。”
陈相允握过她的手叹道:“你是在怪孤吗?”
垂目于那交握的双手,不曾反握也不曾挣脱,只静静道:“臣妾不敢。”
陈相允端详她片刻,哑然失笑:“天底下就没有朱拂晓不敢的事。”静了静,放开她的手走到院中摘一朵刚开的牡丹簪在她鬓边,“你是王后,应该试着度量大些,不要总斤斤计较,没的失了自己身份。”
拂晓下意识地扶一扶簪花,随意一笑道:“王上以为臣妾是出于嫉妒,然事实上臣妾所言皆为王上着想。”夏日灼然,虽未至盛时已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只站了这么片刻便有细细的汗渗出,黏在身上甚是难受。
“此话何解?”他好奇地问。
“很简单,王上以为柳淑仪为何会被禁足?”她侧头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她犯下大错,祸及宫庭。”陈相允沉声以答,面色微有不悦。
拂晓只当未见,依旧静静道:“是了,犯下祸及宫庭的大错,可是才一个月而已,王上便已经去探视于她,这是否意味着待得柳淑仪足月临盆或是生下孩子后就要解了她的禁足,恢复其名位与封号?”
“不会。”陈相允否认了她的话,但同时也逐渐明白了拂晓这么说的意思。
拂晓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口中依然諄諄道:“王上心中自是有数的,但是宫中上下并不知道,只当王上气过之后便要赦免柳淑仪,她们虽不敢当着王上面非议,但如此一来怨言是再所难免的,若是后宫人人生怨,那岂还有详和二字可言?”说到此她又语重心长地道:“君无戏言,臣妾不希望王上将自己曾说过的话当成儿戏。”
陈相允沉吟良久,终是道:“也罢,就依王后说的,孤不去就是了,但太医还是要去的,还有用度也不要少了,毕竟她腹中怀着孤的骨肉。”
“臣妾明白。”她如是说道,唇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加深,只要断绝了他与她的见面,陈相允就会在时间的消磨中逐渐淡忘柳青青这个人,连着曾经的情份也一起淡忘,至于孩子……以柳青青此刻的待罪之身如何有资格抚着孩子,没了孩子她东山再起的可能就更加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