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允陪着拂晓一道用过晚膳后翻了成妃的牌子。待其走后,拂晓换了一身衣裳,领着若雪还有几个宫人踏出了昭阳殿,所去之方向正是柳青青被禁足的慧心宫。
王后亲自前来,守宫的人当然不敢阻拦,点头哈腰着将她迎了进去,在那座深幽的宫殿中拂晓见到了柳青青,月余不见,她的肚子越发大了,人瘦了些,精神却尚好,并未因禁足而萎靡不振。
“臣妾参见王后,王后吉祥。”柳青青吃力地朝坐在正中间的拂晓下跪,烛火的光芒在深黑色的眼眸中跳动。
拂晓弹一弹指甲似笑非笑道:“起来吧,淑仪这样给本宫行礼,王上可是要心疼了。”
“谢王后。”柳青青依言起身,静立于一旁,自她被禁足后,慧心宫大部分的宫仆都遣散至其他各住,只留少数几个侍候,过得甚是清苦。
拂晓以手支颐睨着她淡淡问道:“淑仪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多谢王后关怀。臣妾一切均好。”拂晓问一句她答一句。
“是啊,本宫也这样觉得,淑仪虽说瘦了些,但精神可是好得很,不过本宫很怀疑呢,淑仪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怎么还能够吃得下睡得着?不怕会有报应吗?”
柳青青终于抬起头,定定注视着拂晓,神情竟是无比哀怨,“王后还是恨臣妾吗?臣妾已经知道错了,也为曾经犯下的错付出了代价,王后难道还嫌不够?”
笑,从她那优雅的双唇逸出,带着无尽的讽刺,她起身,走到柳青青身边一字一言道:“本宫永远永远都不会嫌够,除非你死或是我死!”顿一顿之后她又鄙弃地道:“柳青青,不要在本宫面前装可怜,本宫不是王上,不会吃你那套。”
柳青青眸中一闪,复又楚楚可怜地攥着她的衣裳垂泪道:“臣妾知错了,不论王后要臣妾做什么臣妾都绝无怨言,只求王后能够原谅臣妾。”
“哦?果然吗?”拂晓扬一扬眉道:“那不如把淑仪曾昧着良心的事当着王上的面都说一遍,那本宫就考虑原谅淑仪。”刚说完她又点着绛唇吃吃笑道:“不对哦,淑仪有没有良心都不知道,又何来昧着良心一说呢,是本宫失言了。”
柳青青凄然摇头道:“臣妾不知道王后在说什么,除了王后一事之外。臣妾再没做过有违良心的事,求王后明鉴。”
“是吗?”拂晓轻轻一笑,目光往她身上一扫,“若你没做过,仪贵妃怎么会与你反目为仇。”
柳青青虽依然静立不动,但拂晓依然捕捉到她指尖有轻微的抖动,“那日在乾元殿上,若非仪贵妃突然反水,今日落魄的人便该是本宫,不,也许本宫和意儿已经横尸街头。”
她的话终于令得柳青青微微色变,强笑道:“臣妾不知王后在说什么。”
拂晓于浅笑中拈起她一缕头发放到鼻下,刚一闻便皱起了眉头,“淑仪没发现连你的头发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吗?怪不得你人前人后总要带着面具了……”唇凑近她的耳畔,轻轻吐出后半句话,“因为你的脸上也都是血,那些被你害死之人的血!”
她的声音像从地狱钻出来的幽灵,不断不断钻进耳中,令人听了头皮发麻,柳青青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与她拉开些距离勉强笑道:“王后真是爱说笑。”
拂晓眸光一冷,唇边依旧笑意如初。“还不承认吗?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金屏的冤魂自会找你算帐,不,也许这五年来她一直缠绕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淑仪,夜深人静时,你不觉得周身发凉吗?又或者听到女人和婴孩的哭声?”
柳青青倏地抬头,虽很快又再度低下但眼眸中的那抹一闪而逝的恐惧却被拂晓牢牢捕获,带着护甲的手指在她毫无温度的脸上轻轻抚过,唇角含了一缕残忍的笑意――柳青青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吗?
“其实本宫一直很奇怪呢,为何王上大婚这么多年,只有本宫与宁贵人生下子女,其他妃嫔皆无动静,甚至于连怀孕也不曾,这不是很奇怪吗?”拂晓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道:“思来想去就只可能是有人在暗中作怪,淑仪你说这人会是谁呢?”
柳青青惶惶地摇着头,恍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这种事臣妾如何能知道,王后莫不是怀疑这都是臣妾做的吗?这种大逆不道有伤阴鹫的事臣妾怎么敢做。”
拂晓施施然收回手在灯光下比了比,唇角的笑容愈发狠决,“事到如今淑仪竟还不肯承认吗?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阴鹫早已伤尽,天道循环终有一日要报,也许……”轻轻一笑,目光又一次漫过她的腹部,“也许它会报在那里。”
柳青青下意识护住已有六月的肚子,虽未语但眸光愈发深沉,定定道:“臣妾没做过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何来报应之说,王后若再这样污蔑臣妾。臣妾纵是微末之身也不甘再平白受辱。”
拂晓不以为意,转一转指上红蓝宝石戒指悠悠道:“怎么,淑仪想向王上去告状?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柳青青紧紧盯着拂晓,心中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升起几分不详感。
“不会了,淑仪,王上不会再来了。”在优美的笑容中她吐出了对柳青青来说无吝于五雷轰顶的话语。
“你胡说!”柳青青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叱哗。
拂晓侧一侧头,任鬓边粉晶珠串贴在粉白的脸颊上,“淑仪认识本宫也有五六年了,你何时见本宫说过胡话?王上真的不会来了,淑仪就准备在慧心宫老死吧,复起?你最好将这两个字从心中狠狠划掉,这样你未来的日子可能还不会那么难熬!”
柳青青愤然摇头,“不会,王上不会这么绝情,他那么喜欢我,一定不会舍得抛下我。”陈相允是柳青青此生最大的弱点,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都能轻易挑动她的情绪,令她难以自持。
“信不信由你。”拂晓冷笑一声,转过身道:“淑仪,你已经很利害了,能遏制本宫整整五年有余。但也只能到这里,从今往后都将是本宫遏你的时候,慧心宫就是你的坟墓。”说到这里她忽又嗤笑了一声连连摇首道:“不对呢,也许将来淑仪连慧心宫都呆不住,要移位去冷宫呢,听说去了那里的人不是疯就是死,甚是悲惨呢,相处多年,本宫可真不忍心呢!”
柳青青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凶光,下一刻便换上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跪在拂晓脚边哀求道:“王后。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王后放过臣妾,臣妾保证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求王后原谅!”
拂晓掩口轻笑,弯身俯视于她温柔无比地道:“淑仪,本宫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说罢附耳到哭声稍小些的柳青青耳边,一字一句道:“金屏为什么会死在府外,这件事仪贵妃好奇,本宫也很好奇,所以说派人去查了查,你猜怎么着?”
柳青青身子狠狠地瑟缩了一下,拂晓脸上的笑意同时加深了几分,继续道:“原来金屏死的附近那座宅子是从前的二王子的,里面住了一个少年,听说也姓柳,和淑仪同一个姓呢,你说巧不巧?而最巧的是他也在那一天死了,从此那座宅子就成了空宅。”
柳青青紧紧蜷起冷汗涔涔的双手勉力道:“天下同名同姓的都有,何况是一个姓氏,有何奇怪的,也许只是巧合。”
拂晓直起身冷然道:“是啊,又是巧合,看来天底下的巧合事儿全都让淑仪一个人给碰到了。”
说罢转过身敛一敛袖道:“好了,夜已深了,本宫不打扰淑仪休息了,淑仪怀着龙胎可要好生休息。”说到这儿她回头诡异地朝跪在地上的柳青青笑道:“平日没事多念念佛烧烧香,鬼神之说不可不信,淑仪好自为之吧,希望能早日为王上诞下王裔而非……怪物!”
在她即将走到门槛时,身后突然响起冰冷彻骨的声音,“娘娘其实并不想青青生下这个孩子吧?”
拂晓回过头来看着她虽依旧布满泪痕但明显与刚才柔弱无依神情不同的脸庞,侧头一笑,声如银铃,“淑仪这个模样倒是很陌生呢,这才是真正的淑仪吗?可真是与先前大不相同呢!”
“娘娘还没回答青青的话呢。”她自顾自起身,言词也不再自称臣妾。目光比之声音更加冰冷百倍。
拂晓点着嫣红的唇畔摇头貌似真诚地道:“怎么会呢,本宫巴不得淑仪为王上再生一个王子,意儿也不至于一人寂寞,只是那些死在淑仪手中的冤魂怕是不会乐意呢!”
恨意第一次不加掩饰地从她眼中**而出,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若目光能杀人的话拂晓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从见面的第一眼起她就预料到这个名为朱拂晓的女子可能会成为她的劲敌,所以她不惜一切甚至赌上她的清白,只为了陈相允与她反目,事实上她也做到了,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碽妃死了,朱拂晓与陈相允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不断超出她的预料,先是陈天意的出生,然后是先王下不得废后的遗旨,再然后就是现在,竟被她寻到机会将自己逼迫到这个地步。但是她不会干休的,她一定要将朱拂晓踩在脚底下,永永远远让她一辈子也休想再爬起来。
“娘娘以为自己能够一直赢下去吗?”她冷冷望向背对自己的朱拂晓,言词中有深切入骨的恨意。
“本宫不能,难道淑仪你就能吗?”这一次拂晓甚至连头也不回,因为柳青青已经不值得她再看一眼,她永远都不可能从慧心宫出去了。
我一定会赢你,到时候将会是你匍匐在我脚下哀求!柳青青在心中回答,深沉如夜的眼眸中浮起夹杂着疯狂的寒意。
拂晓离开了,柳青青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眠,不知怎的一回事,她曾说过的话反覆出现在脑海中,冤魂,这世上真的有冤魂吗?外面夜风将树枝刮的咯咯作响,睁眼望去只见窗纱上树影晃动,似如鬼魅伸长的手臂,青青本是从不信鬼神的,这可一回却瑟缩了一下,头缩在棉被中不敢再看。
睡觉!睡觉!睡着了就没事了。她在心中不断这样对自己说着,可却想睡着头脑却越清醒,甚至于耳边隐隐约约开始出现女子呜咽的哭声,起初还以为是幻听,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声音越来越真实,而且……声音听着竟有些像金屏!
柳青青头皮一阵阵发麻,真的有冤魂吗?不,不可能,一切都是朱拂晓编出来吓自己的,别当真就行,没事的没事的。
女子幽幽的哭声逐渐变粗变低沉,听着像是男子的哭声,似乎……似乎是柳叶!背后寒气直冒,不论怎么将被子裹紧都无法阻挡那股寒气。
哭声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会儿又像男女一起在哭,阴森可怖,直穿耳膜,柳青青的手开始哆嗦,即使用另一只手压住也无济于事,因为她全身都在哆嗦,根本止不住。
“来人啊!来人啊!”恐惧像无底洞一样不断加深,简直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一般,柳青青惶然大叫。
不多时,两个睡眼睲松的宫女疾步走了进来,燃起灭掉的烛火,掀起帐帘急切地问道:“淑仪主子出什么事了?”此刻的柳青青已经没有了被称为娘娘的资格。
柳青青紧紧攥着被子骇然指着外面道:“有人……有人在哭。”
哭?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皆茫然摇头,其中一人道:“奴婢们没听到有人在哭啊,淑仪主子怕是听错了吧。”
“不可能,明明有人在哭。”说话间哭声变本加厉,简直好像在耳边一样,柳青青大声说道:“你们再仔细听听。”
两人侧耳倾听了一阵,依然没有听到,柳青青惶然摇头,可不论她怎么问,两个的回答都一样,没有听到。
怎么会这样?明明有人在哭,为何她们就是听不到,难道……难道真的是鬼魂在哭?不,不会的,世上根本没有鬼。
柳青青猛然掀开棉被下床,甚至来不及披衣快步开门走出去,朝着哭声来的方向走去,两个宫女急急忙忙跟在外面,唯恐她有什么意外。
在哪里?在哪里?!柳青青快步走到院中,哭声明明在耳边,可就是找不到。草木石树在夜色中变得极为诡异,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吓了柳青青一大跳,慌忙回头,只见其中一个宫女倒在地上另一个也是手脚发软,“怎么了?”
宫女颤抖地伸出手指着某一处结结巴巴道:“鬼……有鬼……”
柳青青目光一闪,旋即喝道:“不许胡说,这世上哪有鬼!”
另一个宫女也一脸骇色地道:“奴婢,奴婢也看到了,真有鬼,穿着一身白衣服从那里飘过去了。”
腹部隐隐作痛,柳青青深吸一口气,平了平那丝痛意以及心中的恐惧,移步朝宫女所指的方向走去,色厉内茬地道:“哼,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她走到宫女口中白影飘过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宫女又叫了起来,两人抱在一起没命的叫,甚至于柳青青的喝斥也不能令她们安静下来。
在宫女一次次地惊叫声中,柳青青眉眼有深深的惊惶骇意,不敢再做停留急匆匆回到了寝宫,把自己包得紧紧地缩在床角,浑身发抖,哭声还在继续,任凭她怎么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声音的传入。
鬼!这世间真的有鬼!他们来找自己报仇了!好怕,她好怕!
在这样疑神疑鬼的恐惧中柳青青惶惶不可终日,孕妇本不能受惊吓,而今她连番受惊终令一向稳固的胎息都出现异样,虽太医尽力保全,但医病难医心,情况终是一日比一日差,之后连陈相允都被惊动了,有心去探望但想着拂晓之前所说的话终是忍住了,只叫太医一定要保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