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看了几眼,拿绢子细细抹了指尖水渍,似是自语,低低笑了两声:“赶上热闹瞧了。”
陆夫人总疑心那二人背着自己有什么,却也只是疑心而已,并未抓着什么把柄。日前隶铭忽然自己提出要来育婴堂瞧瞧,因是母子间闲话,并不曾有旁人知道,结果这于诗雅却盛装而来,若不是隶铭自己告诉她的,还有谁?
陆夫人知道,隶铭身边的人,不敢。
这样看来,还只能是隶铭自己了。
想着便有些气恼,堵得住老子、堵不住儿子。怎的于家的人就这么削尖了脑袋想要与她陆家人攀上亲呢?!哼哼,到时要看看,这两人还能闹出来什么幺蛾子。
敏之与姝蓉在育婴堂几位老嬷嬷的指点下做糕点,顺便聊天。
“你家三奶奶,说话真是好玩。”
“你说三嫂?仿佛她对你有些特别,从前没见她这么夸过谁。”
“那还真是荣幸。”
二人说笑间,敏之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最后似是停在了前头,那马蹄声听起来有些耳熟,尤其是停下缰绳的时候,便分了神去注意门口。
果然不多时进来一个人:鹦鹉绿修身及踝长衫,外罩黑底泥金琵琶襟窄袖马褂;腰间束一湖色束带,上头纹样在日头下散开光芒来,应是掺了金银丝线绣的海纳百川图;头上一顶棕色纱织小帽,额上正中嵌了一块绿欧泊。
敏之从未见过隶铭穿得这样花里胡哨的颜色,倒是养眼得很。鹦鹉绿很挑人,皮肤白皙的女子尚且不敢随意尝试,却不想穿在他身上倒是俊朗非常,且衬得他眉如墨画、眸中点漆,唇似含朱,丰神俊朗;一把乌骨泥金扇握在手上闲闲几下,分明一个纳兰词里走出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陆夫人从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于皮相上占尽了便宜,不过总是看了有二十来年了,再美的也要审美疲劳,今日这一面倒似打了一剂强心针,周围人等紧盯着他的眼神,甚至是攸宁这样摆明了不放人在眼里的、敏之这样克己复礼到近乎偏执的,这些形形色色的眼神,若是不
能令一位母亲觉得骄傲,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但姜必须是老的辣,不过顷刻陆夫人便恢复了脸色,转过头轻轻问攸宁:“你方才说那于小姐,先时穿的什么颜色?”
攸宁见问,随即了然,看隶铭敏之的眼神犹如看着闯进了罗网的小兽:“鹦鹉绿的不常见,绿琉璃色倒是差不离。”说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陆夫人,那戏谑的嘴角满满地写着“我看你怎么收场”。
陆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可又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隶铭了,他也很明确地表示过心目中夫人的人选绝对不会是她于诗雅,那现下做的这些又是什么事呢?且不说他是何时何地见的于诗雅,告诉了她自己要来这育婴堂,又哄了她穿了这个颜色的衣裳,单是他这么弯弯绕绕做了这许多的闲事,又是想干什么呢?
眼看着攸宁找了个树桩子自己坐下了,还找了一把瓜子来嗑着,很明显知道些什么的样子,就是等着看好戏了,陆夫人便有些头痛。
那边姝蓉也见着了陆大少那一张俊脸,却鬼使神差地找错了重点:“我说敏之,这位公子的衣裳颜色,似乎与晨间密斯于换下的那一件很像。”
她不说倒未曾觉得,一说起来,敏之便也想起来了,诗雅的那件法兰绒洋装,不也是这个颜色的么,两个人竟然?......是商量好了的!
敏之越想越觉得不对。漕帮行善举,一向是帮中女眷的事,隶铭今日特特跑来就是反常。且诗雅那人,虽平时相处也算融洽,但她的一些毛病敏之不是不知道,比如怕麻烦怕脏,现在做的正是她最厌烦的。这样一个娇小姐,怎会没事陪她来育婴堂,自己怎么就没有好好想一想呢。再说那日她的生辰,隶铭特地推了父亲的宴请也要去的,两人又是幼时旧识......越想心越凉,脸色便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竟连这三伏天里的大太阳,都照不进自己那颗莫名变凉的心了。
又见隶铭只是向陆夫人并育婴堂那位园长打了招呼,便径直走向诗雅那里。诗雅正与孩童玩耍,想是玩了许久嘴角的笑尚
未全数收去,一张白里透红的笑脸,什么时候看都是可爱的。
敏之咬着下唇踢了踢脚边石子,任她涵养良好,总有意难平的时候。
攸宁见火候差不多了,将还未嗑完的一捧瓜子随手撒了,向着敏之走几步,用差不多能让大家都听到的声音状似无意地对敏之说:“早上于小姐穿的那件洋装,颜色倒是与你义兄的般配得很,现下你看,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即便不穿那衣裳,也还是一样的般配,啧啧。”
敏之肤色本就白皙,又是在阳光下,愈发煞白的脸色便没几个人见着。只是一双耳朵红得发烫,身上却冰凉,三嫂这几句话,哪一句不是在警告自己,让自己早些断了念想的?听得羞愧,原本这样的事情就是想都想不得的,忙低了头去揉面,却是连自己也惊讶怎么就滚落了泪珠出来,正正滴在那和面的盆里。敏之看着那盆里头的面团发愣,自己都在想怎么就至于了?!
姝蓉一直站在敏之身边,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到后来又见她那样,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要去出恭,硬拉了敏之陪了自己去了。
经过隶铭与诗雅身边时,姝蓉明显感到牵着的敏之的手一紧。
“你怎么了?从没见你这样失了方寸的样子。”姝蓉几个月前刚过了十七的生辰,懂得的事情自然多些,看见敏之这样,怎么会猜不出来?只是看外头二人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将敏之等同于苦恋而不得的那一个了。
“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可是你都看见了,自己伤心有什么用,不过平白添了烦恼,虽说密斯于有时候是娇惯了些,可是他二人看着两情......缱绻的样子,你也不该再多想什么了。”姝蓉知道自己说话一向有些直,且此刻敏之正伤心,已是尽了自己的全力将语气放得一柔再柔了。
却不想敏之先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伤心,或是懵懂而未全然明白。然现下在密友口中自己竟成了如此不堪之人了,一时委屈,哭得愈发厉害,肩膀耸得一抖一抖,噎得话都说不全,确实将姝蓉并后头赶来的攸宁、陆夫人吓得不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