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敏之头越垂越低,鼻尖越来越红,隶铭恍然。
难怪今早看见她的时候觉得与平日似有不同,整个人看起来霞光腾腾,原来是戴了较平日多出许多的珠翠在身上;这身衣裳做工精致,只怕也不是像她说的单纯的畏寒;私奔?怎么给她想出来的!
隶铭失笑。
“我确实不想与你私奔。”
敏之虽然想过自己可能猜错了,却没想到隶铭会这样直白地当着她的面拒绝。手不自觉就抓紧了那大氅上头的钉珠,若非实在绣工牢靠,恐怕那些小珠子就跟敏之如今的芳心一般要撒个一地了。
“敏之,看着我。”
想不通这个人怎么可以拒绝还拒绝地这么温柔,怎么可以这么讨厌!
“不要!”
眼泪已经滑出来了,不可以抬头!
“敏之,看着我。”这一次,声音仍然温柔,却隐隐带着点倔强。
“不要。”
眼泪已经滴到大氅上,累丝绣的图样没那么容易给几滴眼泪浸透,只静悄悄地聚起一汪水洼。
从方才的好笑,到现在,却是心疼。隶铭有些后悔没有早告诉她,却又觉得庆幸。
“我确实不想与你私奔,我想堂堂正正迎娶你过门,做我的正妻。”
可是她不愿抬头看他,只能这么说了。
“你哄我!”
她居然不信!
“真的,你父亲已经同意了。”
“不可能!你何时说的,我父亲又为何答应?”
隶铭叹一口气:“你吐血后第三日,我带着礼物上门提亲,若是不信,你们金府上下从门房管家到几位少爷少奶奶都可以替我作证。”
敏之有些惊愕,听他说的不像是忽悠她的,又联想起这几日众人态度,心中已有些信了。
“可是......为什么?”
隶铭自然不会说,是自己带着三日来搜集的详尽线报去找金岳溪,告诉他若是真将女儿嫁给这个在八国联军进京前夕将北洋军调出天津的袁项城的养子,那就真的是愧对大清列祖列宗了。
“我将我与袁克烈比较了一番,伯父最后觉得我比较可靠。”
“真的吗?”敏之口气已软了许多,抬头望着隶铭。
“恩,真的。”
“是不是干娘她们早知道了?”
“恩,除了你,大家都知道,整个上海城也都知道了。”隶铭老实回答。
“......”
敏之此刻只是庆幸,还好那封信没有留,若是留了给打扫的发现,定会闹得阖府上下皆知,然后自己再安然无恙的回去......呵呵,到时候看自己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真是万幸啊,万幸。
敏之也未再细细责问,只觉得一切烦恼忧愁都随着隶铭几句话没了,尤其是听到父亲已应允了,更加高兴。只时隶铭觉得,怎么卸下了心中重担,后半晌的游玩倒不如上午那么自在了,总觉得敏之刻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再一想也就了然,卸了心防,女儿家的矜持又重新回来了呗。
联络好了感情,自然就该开始办事。
互换庚帖、排八字之后就是议亲、文定、纳彩,最后定的日子在阴历十月初十,是个诸事大吉的好日子。
要照着规矩,订了亲的人在礼成前就不能再见了,正巧隶铭要去京城待一阵子,顺便在大婚前能将外祖接出来,好回来观礼。临走前郑而重之特地向金岳溪拜了一拜:“一切事宜就拜托岳丈大人了,小婿在此先谢过。”金岳溪摸着胡子笑了半天,这女婿真是越看越顺眼,忙不迭地应了。
其实要说什么事宜,还有位陆夫人在,金岳溪本来就没什么好帮忙的,更何况家里还有三位少奶奶能帮着料理,乐得高枕无忧。
虽然没什么要准备的,但是好歹也是自己嫁女儿,接回来了,自然要沟通沟通感情,说说为人妇之道,顺便再去裨文那里退了学。
学塾里头的主教嬷嬷们也知道这里的习俗,不管人在哪里都是待嫁来着,说穿了什么女校女塾都是沪上有钱老爷家未嫁女的托儿所,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只是九月上有个新生入学联谊会,不知密斯金能不能在那之后再退学呢?”说起来参领家小姐在自己这里念学堂,能招到的高门大户相对就多些,活招牌么。
几位嬷嬷平时对敏之都是照顾有加,略思索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答
应了。
“哟,来了?”
见着攸宁时,她还是一手棋谱一手黑白子,自己跟自己在那里玩得很欢。听见门口侍书澄碧给敏之请安,她幽幽来了这么一句。
“听三嫂话音,怎么好像我又做错事了。”敏之笑着脱了大氅,虽已入了春,天气还是冷的,又下起了雨。
“听说你还打算去塾里头念几天书?”
“恩,嬷嬷让过了新生联谊会再退,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做。”
攸宁笑了一声,这才抬头,棋谱垫在下巴下面,斜着眼睛瞟她:“你就不长长脑子吗?碰到那个于小姐又要如何?”
“想过了,”却听她叹一口气,“躲也躲不过,还不如和她说开了,省得也是以后的一根刺。”
“哼哼,悬!”攸宁又看一眼面前残局,丢了棋谱,“不如找个人陪你去,也没几天了,通融一下,嬷嬷们总会答应。”
“也好,可是找谁呢?”
“云莱吧,”攸宁边说边顺她袍子的下摆,“墨玉得来替我做花样。”
敏之还未说话,云莱先欢喜地应了。
攸宁盯着那福下去的人深深看了一眼,才叫起来。
来个丫鬟陪读本就不是什么事,对外只说是金府里头的远方亲戚,表小姐么,自然是也可以跟着小姐一块儿去念书的。
“在学堂里头,我就叫你表姐,记得别露了怯。”敏之想的很周到,若说是自己的丫鬟,只怕有些眼里没人的要刁难云莱,若说是表姐,那就会好上许多。
“是。”云莱喜滋滋地应了。
果然初入学几天,诸事安稳。云莱生得活泼俏丽,做事却谦和,又听说她是金家的表小姐,可没有一点小姐架子,自然喜欢和她说话的人就多了。敏之在与人相处这一块上冷清了点,同窗里头混得好些的就是诗雅和姝蓉,看自己的丫头这么有人缘,也是高兴。
只是自从城隍庙那一场嘴仗以后,诗雅看见自己都是哼一声绕道走,敏之也无法,原本就没打算两人能冰释前嫌,却也没想到诗雅记恨到现在,其实自己那日已经开口替她求情了,袁大人不答应,难道也要怪自己?想到这里就摇了摇头,算了,顺其自然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