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入夏了,病榻上的敏之却面色苍白,额角上、两鬓边都是汗水,一颗一颗,是不是有攸宁送的东珠那么大了?骨骸里却是冷的,心都死了。
屏风外头的大夫还是在那里焦急地搓着手走来走去:“少夫人,配合一下,配合一下。”
落胎的药灌下去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少夫人,再这么下去,于母体有碍啊!”
大夫的声音听着像要哭了。是啊,安胎安死了小的,照这么下去,也不知道大的还保不保得住。
楼梯上一阵仓皇的脚步声。
“铭儿,你,去劝劝敏之......”带着哭腔,是陆夫人的声音。
原本在班房里头与人聊天,正说起夫人有孕这事呢,忽然府里就来了人。
“大少爷,少夫人出大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来人急的,也没说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说“孩子不好了,孩子不好了”。
怎么会!前几日还和敏之讨论,肚子里有气泡破裂的声音是什么,刚问了有经验的几位叔伯,说是胎动。
怎么就不好了呢!
隶铭不信,可一头撞进屋子,看见的,又由不得他不信。
握着敏之的手,却不知道要劝什么,怎么劝。
那死胎到底是引下来了,敏之痛得昏过去几次,回回醒过来,隶铭总在身边。
青紫的小小身体,隶铭偷偷去抱了抱,已经成型了,是个男胎。隶铭抱着,拿唇角贴了贴他冰凉带着血的额头,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啊,就这么没了。
“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陆夫人留了心眼,没有就埋,叫大夫来看了看。
“夫人,这有孕的人还叫养小兽,这这这......”
其实光看一具死婴有什么能看得出来的呢?只是自己的方子绝对不会有问题,抬头又见着了少夫人养的那个小兽。
陆夫人一愣:“含香,去找块好地方吧。”
小月比正经坐月子还要麻烦,不养养好,说不定就不好生育了。
“小姐,好歹喝一点儿吧?这是夫人亲自去厨房熬了来的。”
自从能进食以来,每日的三餐都是陆夫人亲自照看,亲自择了菜
亲自去做,做好了亲自端来敏之房里。
敏之将头别到一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墨玉叹了口气将碗放下。
“我来,你下去吧。”门口一个许久不曾听见的声音传来。
“三奶奶!”墨玉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您劝劝小姐吧,我......”墨玉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我知道,你下去吧。”
攸宁在绣墩上坐下,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泪痕、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了许久,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终于。
“......你听说了吧?大夫说孕期不能养小兽,说不定你那扫雪也保不住了。”
敏之手指头抬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之前大嫂来看你的时候还好好的,听说孩子还会动了,忽然就这样,你不奇怪?虽然你身子是弱些,大夫时时来把脉,怎的没有发现孩子有问题?你一个为娘的,在这里作践自己,不去查查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你好意思?”
攸宁没有孩子,不知道孩子对母亲意味着什么,只是见她似乎听见孩子就有些情绪,就顺着往下说了,疑点是她自己猜的,现如今也是能让她有动静就说什么,哪怕错了,也只能往后再纠正吧。
看她干裂的唇瓣抖了抖,攸宁忙问:“要什么?水吗?”
敏之吃力地点点头,攸宁就将沾了水的绢子在她唇上擦一擦。
“人死不能复生,也是那孩子没有福气在你身边,好歹自己看开点。”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到后来,敏之总算愿意喝一点粥。
墨玉将攸宁送到门外,对于她家小姐现在终于愿意吃东西这一点千恩万谢。
攸宁揉了揉额角,仿佛头痛得很,又问一句:“怎的没有看见云莱?”
“那小娃娃引下来第二日,云莱就回禀了小姐去庙里吃斋两月,替小娃娃念经超度。”
“难为她有心。”攸宁仍然蹙着眉头,半晌,说了这么一句。
“若是你家夫人问起,就说我先回去了,头疼得厉害。”
“是。”墨玉行礼送攸宁离开。
隶铭下了码头,就往敏之房里去,进去时正好看见她在喝粥,放心了不少。
这几天来,每次膳食端进去是什么样子,出来就还是什么样子。
接过墨玉手里的碗,轻轻说声:“我来。”墨玉很识趣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敏之,孩子还会有的,你先养好自己的身子。”隶铭握着敏之的手。
敏之点头。
“夫君,”许久没有说话,喉咙有些紧,“把扫雪放了吧,自从接它回来就不愿亲近我,不是它的错。”这许多话,说得断断续续,好歹隶铭是听懂了。
“总是一条命。”
“好,你别担心。”
养了两个月,虽还是瘦得可怜,毕竟能下床走动了。
摸摸瘪下去的小腹,忽然觉得心里某一处长了一颗刺,呼吸都带着痛。
云莱也从庙里回来了,此刻随侍在敏之身边,看她眼中似又有泪水翻滚,心下不忍,忙岔开了话头。
“小姐,你瞧园子里的花。”
时值夏末,花儿都可着劲儿的赶着最后几天放肆地开一把。繁花似锦遍地,自己却仿佛是罩在冰雪罩子里的人,外头再风光,自己也只是看看。
“牡丹都谢了?”忽然想起来那时候隶铭种的牡丹。
“大约是刚移过来,这一季竟然都没有开。”墨玉回答。
“哦。”
出了小月了,就要将隶铭从前进书房里头迎回来。虽说那里从前就是他住的,到底夫妻分房睡着不好。
特地从下午就开始熬上的桂圆银耳茶,这个时候正好带过去让隶铭喝。
墨玉云莱静静跟在敏之后头,沿着回廊去书房,透过雕花窗棱,看到陆有正在下头和几个小厮聊天。
“想是姑爷正忙着,他就这么偷懒!”墨玉像是解围似的说了一句,敏之笑笑,没有说话。
到了书房门口,才发现门紧闭着,里头传出陆夫人的声音。
墨玉刚要抬手推门,敏之忽然福至心灵制止了她。
“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这件事我绝对不会答应!”
是陆夫人,敏之第一次听见她这么生气的声音。
隶铭似乎是说了什么。
“忽然将扫雪接来放在敏之身边这事我就不计较了,现在你要纳妾?在这个时候?陆隶铭你真不怕寒了敏之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