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反过来说,当宋人主动从城中杀出的时候,他的见识就没有塔思一样机敏了。
当他站起身来的第一句话是:“唤忽都虎和抄思来!”大军撤走之后,前方的指挥就由两个万户分头进行,抄思负责监视围困城中守军,忽都虎则是集中兵力清扫外围城堡。当面临敌袭的时候,粘合重山原本应该迅速赶往前线和抄思会合,共同抵御宋人的进攻。但他这一句话就得让两个正处在决断关头的方面指挥者脱离指挥岗位前来听从远在后方的总帅的命令。这是一道见机不明的糊涂指令。
好在蒙古军中的万户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时的雄才,等粘合重山披挂完毕,走出大帐的时候,各营的蒙古骑兵已经自行上马,飞马赶往前线。粘合重山在中军的穹庐前等待了一会,两名负责传令的箭筒士飞马而还。
“抄思土绵正在前线组织攻击南人的出城军队,他请求元帅给予增援部队!”
“忽都虎土绵说,攻击骆驼岭南人城堡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决不能在此时分散兵力,他请求元帅在抵挡出击的思南思兵马之余,向他增派援军!”
粘合重山狠狠的一拍扶手:“援军援军,我哪里还有援军!知会抄思,叫他自己组织兵力发起攻击,知会忽都虎,叫他马上从橐驼岭返回,参加围歼出城宋人的战斗!”
他这时候才真切的感觉到在面临襄阳城大军的时候一万数千骑兵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这又能责怪谁呢?原本他还有一支足以应付各种紧急情况的生力军马,即从南门上撤退修整的夹谷留启女真万户部数千人。这些是女真本部人马,并是他的同胞,指挥灵便,也会出死力打仗。可是他为了照顾这些同胞将他们派往均州先行就粮去了,这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此刻忽都虎未归,他只能以手头的一点兵力来迎战数量庞大的襄阳宋军。
但单单从场面上,绝对看不到宋人因为数量优势而占据了战场主动。在襄阳西侧,从城门里源源不断的开出的振武军先头部队,面临着蒙古两千户骑兵持续不绝的箭雨骚扰,尽管他们的先导弓箭手迅速占据了两翼对敌军骑兵的骑射予以回击,但是训练的不足和步弓在机动性上的劣势使得他们始终处于被压制状态。振武军作为整个荆楚军的第一梯队,完全是依赖其严酷的纪律和军官们不管鼓动士气在游骑兵的箭雨下开始布设阵势的。
一面是轻骑们来去自如的冲着出城的宋军放箭来进行袭扰,一面抄思也在指挥着乃蛮骑兵在远方列阵以待。游骑兵的弓箭是杀伤不了多少敌人的。要在奔驰的马背上百发百中的杀伤敌军,非得在靠近敌人数十步的距离上开弓放箭不可,但抄思的轻骑兵却无论如何不肯过分靠近宋军的大阵。这个道理双方已经看的很清楚,他们是在畏惧宋人的火铳齐射。
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还不长,但得益于它的发明者的一些“先知先觉”,火铳得以以一种比通常要成熟的形态出现在战场上,并且已经对战争的形态产生了影响。
若是以往的女真人、契丹人或者蒙古骑兵对抗中原的步兵时,通常会派出没有防护装具的轻骑兵在数十步的距离上以极为精准的骑射骚扰步兵大阵。这种往来奔驰的骑射如果不是遇到训练极好的弓箭手群的还击,将会对步兵阵型构成严重的破坏。对于草原上行猎而生的人们,在奔驰的马背上射中猎物飞鸟本是用以糊口的技能,射中一个人更加不是问题。步兵弓箭手们的射术远不如马背上成长的骑手。更加不习惯射击往来奔驰的物体,所以在这种围绕步兵阵型的对射中游牧骑兵显然是占有优势的一方,在许多战役里他们甚至未曾对敌军步兵发起一次冲击,只是单凭又快又准的近距离射箭就将步兵的意志摧残到崩溃,然后只剩下一面倒的追杀。
但进抵的襄阳的初次交锋中,乃蛮的游牧骑兵遭到了前所未见的新式武器的袭击。宋人的火铳队在数十步的距离上开火齐射,用弹幕对敢于靠近的乃蛮轻骑进行杀伤,他们也不论什么射人先射马的原则,一排*过去,人马俱倒,加上巨大的烟雾、枪声和火焰,对轻骑兵的震撼体验从未有过。自从那一日之后,轻骑兵们不约而同的选择离开火铳远远的躲着放箭,这样准头缺乏的火铳固然只能弹丸乱飞找不到靶标,但骑手们射出的羽箭的力道也准头也下降的非常厉害,不要说力透重甲,甚至有远远射出一箭还没有靠近宋军外围就已经力尽坠地的。
抄思对此大为不满,他将几个轻骑的千户叫了过来破口大骂,作为指挥者,他很清楚宋人的火铳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一排铅子打下去真正能命中骑兵的寥寥无几,要不是*从骑兵头上飞过,要不就是打在地面上,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烟雾和声音助阵,火铳的实际杀伤效果还不如步卒的弓箭。
但后面观察和亲身发起冲锋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第一线骑兵对于火器的恐惧任军官们怎么严厉督促也难以随意消弭。更何况就像有的千户抱怨的一样:“人纵然不怕,马也会害怕,强行逼迫有什么用?”
正是如此,战马要适应新出现的火器的声势,需要骑手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会有效果,难不成将每一匹战马的眼睛蒙上,耳朵刺聋就能一劳永逸了?而且经过襄阳初战的检验,这些瞎马盲驹的实战效果并不如意,失去了听力的它们连骑手的召唤也一并丧失了,在战场上会不时的表现出暴躁易怒的情绪,这对于激战中的骑兵来说是最危险的事情之一。
唯一用以对抗火器的声势的正道,就是将战马看成普通士兵一样,慢慢训练它们适应这些奇怪的气味、巨大的声响和突然出现的火光。而这需要时间。抄思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轻骑兵们,在十户和百户的率领下冲到距离宋军几十步远的距离上开弓射击,然后被宋军一顿火铳赶得远远的。
这捉迷藏式的打仗简直是一群三岁小孩玩的把戏,抄思看着宋人的方阵一个劲的前压,似乎是直冲着西面大营的方向攻了过来,他略微有些诧异,在面对骑兵的威胁时步兵最好的策略是不动,因为一旦敌军骑兵这个时候发起冲锋移动中的步兵是最容易被冲散的。但宋军的步兵只是一个劲儿的将阵势超前推进。他还看到宋军的方阵后面,还源源不断的有兵马从城里开出,那是由步兵、骡马和大车组成的队列,他顿时明白了宋军不停开进的用意。
以步兵大队为前锋,将其展开作为屏障,在本军面前从容不迫的架设起车阵,这就是宋将郑云鸣的如意算盘。偏厢车阵究竟怎样,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过,但是依照宋人在九重驿留下的种种痕迹,显然今天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运用这种武器了。
对于抄思来说这种武器并不陌生,在河北交战的时候,当地的豪族也推挽着大车列成阵势迎敌,但老实说这些破旧的大车没什么用,如果使用者纪律松懈的话,这些大车组成的环形防线根本就挡不住蒙古骑兵的冲击,更何况如果他们来不及结成环形防线,更加只会成为步兵的累赘。
对于抄思来说,现在这些笨重的大家伙已经成为了前锋线上的宋军步兵的累赘,为了掩护这些大车队的开进,宋军的先头部队不得不一面分张两翼保护住大车队容易被袭击的侧翼,而同时他们的前锋还必须不停的行进,一直到掩护车队占领既设阵地为止。
既然他们主动将自己暴露在危险里,抄思总不好意思不利用这个机会。
他催马朝前,正要赶到骑兵阵列前方号令出击,却看着粘合重山带着骑兵卫队策马自后方赶了上来。他低声哼了一声,牙根又开始疼了起来。历来前方指挥官最忌讳的就是来自后方的牵制,尤其是当总帅亲自上第一线指手画脚,如果总帅真的是如先代大汗那样英明神武或者如木华黎国王一样神机妙算也就罢了,这位汉地的土绵那颜可不是治兵的主儿。
果然粘合重山一来到忽都虎身边就大声喝道:“为什么还不尽情突击!敌人的阵势在移动,这可是最好的时候!”
忽都虎一言不发,飞奔到队伍最前列,举起右手,朝着前方一挥。
一名忽都虎的亲随举起角弓,将一支飞镝射向宋军大阵的方向。
乃蛮骑士们长声嘶喊,举着长枪开始对宋人进行冲击。
王登一面策马缓步行进在队列中,一面随时留意着对面骑兵的动向,蒙古人将阵势张的很开,这也是他们一贯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