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这时候觉得自己的阵线到处都是薄弱环节。为了掩护伴随车阵出动的土龙军,不得不将振武军的阵线拉得很长。每个长矛手至少距离自己的同伴有三四尺的距离,这样稀松的侧翼不过是纸老虎而已,吓唬不住久经战阵的蒙古骑兵,更加吓唬不住对方的主将。
敌军的重骑兵大队一启动,两翼的振武军阵列就匆忙互相靠拢,恢复到长枪如林的模式。
在他们身后,土龙军的长枪阵列已经能递补上来,掩护住暴露出的侧翼。前线的步兵阵势以半月形略微向外凸出,土龙军的神臂弩手和火器手压住阵脚,全神贯注的等待着敌军骑兵的冲击。
振武军的火器手和弓箭手们抢上前去,重新展开三叠阵势,只是这一次来不及在阵前布设拒马。他们必须以血肉之躯阻挡住敌骑的一次乃至多次突击,为身后车阵的展开争取时间。敌军最先进入射程的大约只有几十名骑兵,王登估算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这些冲前的先锋小队只是用来引诱宋人消耗弓箭的诱饵而已。他们对振武军完全不起作用,振武军的原则是宁可敌军多冲近几步,也要让弓箭和火铳的威力全部施展出来。
乃蛮骑兵越来越近,很快就接近到三叠阵的射程内。朱胜一声令下,弓箭手们对准前方冲突而来的敌军开始射箭,第一轮射击之后又是第二轮,第三轮射击。在敌军靠近之前五轮射击顺利完成,在带着硝烟味的火铳手从前列撤下之后,就只剩下三排长矛手和敌骑的最后碰撞了。
同样的结局再一次上演,如果说和第一次冲击长矛阵势有什么不同,是振武军的长矛手在经过了紧张的初战之后,这一次的斗志更加旺盛了。而乃蛮骑兵也不再一味死冲,而是利用手中的马枪拨开密集的长矛然后再进行刺杀,但是不管如何胜负是显而易见,宋人的长矛在长度上一定会比马上使用的骑矛更具有优势,而站定的宋军只要自己不崩溃,在冲击骑兵面前永远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壁。
连续的三次整队冲锋,乃蛮骑兵们一无所获,这是抄思可以预料的结果,他所需要的也不过是利用轮番冲击来减杀长矛手的气力而已。对于振武军的极限在何处,抄思知道的清清楚楚。
只要熬过了七个回合,他们随时有讲振武军的步兵一击而溃的机会!
但这个时候他却发现振武军开始有秩序的逐步后撤。是要在气力消耗殆尽之前返回城中修整吗?不对,抄思这时候才发现,宋人已经在步兵队后建立起了大规模车阵。
这时候的宋人车阵,才是真正应用在野战中的防护阵型。上百辆偏厢车依照城池的模式拍成一道环形防线。毎两辆偏厢车之间用拒马连接,偏厢车外又放置了鹿角和拒马,外围撒布了铁蒺藜,车阵内竖起一根木杆的瞭望台,已经做好了准备迎击敌人的进攻。
这样的车阵,和抄思在河北山东遇到的那些用大车仓促连环组成的车阵完全不同,就算远远的他也能看得见偏厢车向外一侧的壁板上开出的洞口,那是为了大型火器施放而开的炮眼,这样戒备严密的战车堡垒,绝对比步兵结成的长矛阵势更加难以攻克。
但好在这些庞然大物也不会主动进攻他手下的骑兵。只要他们呆在火铳和竹将军够不着的地方,车阵对蒙古军团不构成丝毫损害。他只是看着振武军的步卒们井然有序的往车阵中撤退。一旦他们全部缩进车阵中,乃蛮骑兵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吴潜站在城墙上目睹战争的进程,他对赵葵说道:“副都统这种战术未免太过消极了,哪有我军主动出击却自己守在战车防线里不出来的?难道他打算守在车阵里一整天么?”
赵制置使显然没有过多留意这位襄阳城中第一幕僚的发问,过了一会才回答道:“断然不会如此,蒙古人应该马上就会对车阵发起进攻的。”
“但是蒙古人主动进攻车阵就是以短搏长,”吴潜说道:“就算是吴某一介书生也看的出来这笔买卖不划算。”
赵葵说道:“你没发现郑云鸣大举出师的用意所在么?留神一下他布置车阵的位置!”
吴潜举目望去,距离城门二里之外,郑云鸣的六个巨型车阵沿着城墙一路向南延展,出城之后振武军的布阵就偏离城门一里有余,到车阵布防的时候,整个阵势更是沿着西南向一路展开。与其说是要迫近西面的蒙古军本营所在,不如说更加接近西南一隅的蒙古军投石机阵地。
吴潜是个聪明人,不待制置使继续解释,已经看出了郑云鸣的真实用意。他的目的并非是直捣蒙古军大营,而是着意清理敌军外围的投石车和障碍物。固然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是城池解围的不二法门,但襄阳城中骑兵数量有限,训练又不精良,光凭着步卒大队一个劲儿的前压,不但无助于歼灭城外的万余骑兵,反而会在敌军骑兵的反复冲击下很快磨灭士气,消耗体力,最后只能在游骑反复耐心的驰突下崩溃。要知道襄阳城中最有纪律和体力的振武军,也不过能在蒙古人面前打十一个回合而已。
故而宋人此次大举出击,目的其实是为了外围用于封锁自己行动的壕沟、矮墙、小堡寨和栅栏,以及破坏蒙古人的投石机。这一战真正的主角是荆鄂都统万文胜,而不是实力最强大的郑云鸣。郑云鸣的精锐部队不过是一个用以牵制西门敌军主力的诱饵而已。
但对于城南和西南的投石机部队来说,郑云鸣的车阵也完全切断了他们和西面大营的联系。笨重的投石机面对着从南门疯狂杀出的万文胜军时,只能仓皇退向南山山中。这无疑是一条死路。
万文胜的队伍很快驱散了南门千余骑的袭扰,在敌人面前安全的展列开阵型,使用步军*手拼命的射击压制敌军的弓骑射手,试图将他们赶的远远的,步军长矛手和刀盾兵快速推进,直冲着正在慌忙撤退的蒙古投石机杀了过去。
要挽救投石机部队覆灭的命运,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行,就是从正面撕开郑云鸣的大车防线,为骑兵增援南方冲出一条道路来。当然蒙古人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冒险绕过大车防线或者从两个车阵之前冲过去。但车阵与车阵之间已经布设了三道拒马,中间洒满了铁蒺藜,宋军有了车阵的依托,布设工事更加从容不迫,而如果绕道而行,他们就只能从山坡上徒步翻越,且还会遭到宋人在车阵中发射的强弓硬弩和火器。与其这样,还不如正面和车阵对决来的有力。
粘合重山不住的催促抄思道:“快快进攻!城南的投石机*不易,如果被宋人破坏了,不知道攻城更要迁延到几时!”
抄思沉默着,眼神中充满了鄙夷,谁不知道宋人的目的就在于用胜利换取时间,只要不断拖延蒙古人进攻的进程,到了初夏暑热升腾的时候他们不退兵也只有退兵。而想夺取襄阳,城南的投石机不能就这样被宋兵轻易毁破。他们必须挽救城南的投石机部队,最起码如果保不住笨重的投石机,也要营救出这些宝贵的工匠和砲手。如果失去了工匠和砲手,攻城的进度几乎就等于停滞了。但如何进攻防守如此严密的车阵,岂能是仓促决定的?
如果女真部队在就好了,他可以驱使这些女真的士兵为前驱,以步战的方式冲开宋军大阵,或者汉军几个万户在,也可以动用他们的兵力来进行肉搏绞杀。但汉军都随着塔思国王南下征伐,他们要负责清理南方各处城池和工事。而指挥围城的总司令,偏偏又是这位粘合元帅,指望女真兵替自己火中取栗是不成的了。
他咬着牙,看来只有使用国人来进行残酷的步兵突击了。如果使用草原本部人马来遂行这种危险的任务,即便是侥幸取胜也可能会在曲出面前受到责罚。因为草原上的人口实在太少,而他们占据的土地又实在太广阔。以至于一个草原战士的生命也随便浪费不起。但若是放任宋人将投石车和砲手一网打尽,他面对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减户或者杖责了。乃蛮人作为被征服的部族,虽然比汉人和女真契丹好过,但也需要小心谨慎的生活。吃了败仗的责罚,他们承受不起。
抄思大力挥动着手臂,冲着前方的传令兵喝道:“诸军下马,结成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