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实在是冷。
按说,出生于白山黑水冰天雪地的建州人不应该怕冷才是,可此刻的他却浑身发颤,牙齿咯咯地响着,就好象正在咀嚼着干胡豆。
即便使劲地裹着身上的袄子,豪格一身都因为肌肉长时间紧张绷而酸痛了,感觉这时间过得是如此缓慢,当真是度日如年了。
他终于弄清楚自己究竟被关押在什么地方了,这里是靠着什刹海的恭俭胡同的恭俭冰窖,而不是位于雨儿胡同的宗人府。
大清朝入关之后,实在忍受不了北京夏天的暑气,于是,就在京城共分四处设冰窖十八座,由工部都水司掌管,统称官窖,特供宫廷和官府用冰。恭俭冰窖即为其中一处。
自从父皇黄台吉借鉴明朝制度创立大清之后,建州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因为爱新觉罗家的人实在太能生了,龙子龙孙多得数不清楚,这给朝廷的管理带来了混乱。因此,父皇就设了宗人府这个机构,用来管理天家血脉。每月根据爱新觉罗家人的血脉远近和爵位发放俸禄,若是宗室子弟犯了事,则要解送到宗人府交由大宗正处罚。毕竟是皇家的人,如果同普通犯人一样过堂受审,未免有些不太体面。
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刑不上大夫。
什么叫大夫,并不是朝中的达官贵人就配做的。
按照古籍上的解释,天子的子嗣要被封为王侯公,就就是所谓的公侯。公侯之子则是大夫,也被称之为公子。公子公子,公侯之子。再下面则是庶民,等级森严,丝毫也乱不得。
只是,战国之时,礼崩乐坏,大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也可以被人称之为公子。
由圣人之言来看,所谓刑不上大夫,其实就是说,刑法这种东西不能实用用天家血脉,否则就是违反了礼制。
可是,建州以前本是奴隶社会,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豪格被捕之后,按说应该被圈禁在雨儿胡同那边的宗人府中。先帝在世的时候有个打算,让宗人府负责旗务,每年由一个旗主持,称之为值年旗。只不过,这事看起来好象不错,其实却没有任何实施的可能。先帝在的时候,两黄旗一枝独大,自然容不得其他旗对天子亲领的两黄旗指手画脚。先帝驾崩之后,多尔衮,权倾朝野,两白旗凌驾于各旗之上,值年旗一说更是一场笑话。
因为宗人府中圈禁的都是历次政治斗争中失败的,或者犯了错的宗师子弟。毕竟是天家的人,还得讲究体面。而且,你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东山再起。所以,宗人府对关在里面的人也非常客气,不但日常衣食一样不缺,碰到有爵位的犯人,还会单独划一个院子供其居住。人犯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只要不出院门,也没有人管。
大约是因为那边的待遇还算不错,又或者管理稀松,怕自己逃脱。更大的可能是为了折磨豪格,多尔衮索性把他关在恭俭冰窖里。
恭俭冰窖坐西朝东,屋面为双勾连搭合瓦顶,半地下建筑,由城砖砌筑,墙厚一米左右,内部为砖拱结构,将大门一锁,放在警卫,比刑部的天牢的戒备还森严,也不怕豪格逃脱。
刚被押送到这里的时候,豪格就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这哪里是圈禁,纯粹是对待犯人。
在度过的短暂的惊慌之后,豪格就试着向看守打探消息。在付出了一只玉板指和一串手珠的代价之后,几个看守才叹息一声说肃亲王乃是国之柱石。我建州弄成现在这山穷水尽的局面,都是因为多尔衮多铎阿艰格这几个奸贼。若是皇上早一点用肃亲王,咱们八旗军怎么可能尽丧于扬州。现在可好,国家被多尔衮弄得一塌糊涂,朝中王公们把屁股一拍跑回辽东就是,却苦了咱们这些小人物。
说起多尔衮,所有看守都是咬牙切齿。
豪格如何不知道,这北京已经是守不住了,清军和明军力量对比实在太悬殊。无论是谁当政,就算是他豪格,明智的决策就是趁大清朝现在还有力气,尽快将朝廷搬回辽东,积蓄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可是,北京城中这么多旗人,不可能面面俱到都照顾了。到时候,王公贵族们的家人、财产必然受到有限照顾。而普通旗丁必然被抛弃,不但家中财物都不能带走,只怕老弱病残也要成为敌人的俘虏。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件事很快被整个北京城都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就传变了样。变成其实我大清还是有能力守住北京的,肃亲王豪格已经想好了对敌之策,也有信心击退来犯之敌。只是,多尔衮这奸王怕豪格守住北京立下这不世功勋之后,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所以在依仗着权势,一意孤行,不顾整个建州的死活要抛下我大清这偌大家业,迁都奉天。
如此,多尔衮算是激起众怒了。
听到看守所说的这个消息,对于这个流言,豪格一笑置之,也不解释。说句实在话,什么退兵之策都是一句屁话。不过,能够提高自己的威望,让多尔衮这个大仇家身败名裂成为整个建州人的公敌,他还是很高兴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串手珠和玉板还是这个流言起了作用,看守们对豪格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日常也诸多照应。
不过,冰窖里面因为装了不少冰,住在里面还是冷得厉害。
豪格感觉自己身上的热量已经快要被这寒冷都带走了,他不住地颤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门开了,一个看守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黄灿灿一物塞进他的怀里。
有暖气从心腹之间袭来,直接透到骨子里,舒服得豪格快要呻吟出声。他眼睛一亮:“铜手炉?”这可是救命之物啊!
那个看守低声道:“王爷,咱们知道你都是被奸人陷害的,你才是咱们建州如今最可依靠的柱子,就好象明朝宣德年的于谦于少保一样。如今,满城百姓都在替王爷你打抱不平。王爷,你可要保重啊,你的身子骨可牵扯着咱们八旗的安危啊!”
豪格苦笑,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只小声道:“谢谢。”
看守低声道:“王爷,咱们算是看明白了,谁才是真正地为我建州着想,为普通旗人着响。听人说王爷是因为反对迁都回辽东,触怒了多尔衮,这才被关押在这里的?”
豪格也不解释之所以发生这一切,完全是因为多尔衮觊觎自己手中的军队,只叹息一声,却不回答。
不说话就是默认,那看守一脸的愤怒,压低声音为:“王爷,小人想问一问,这北京是不是真的守得住?”
豪格自然不肯放多任何诬陷政敌和收买人心的机会,他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肯定的模样道:“守得住,守得住的,只要咱们八旗团结一心,那就是一座巍峨的泰山啊!”
看守:“明白了,只要王爷能够主持大局,咱们旗人就有希望。”
豪格继续叹息:“如今我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又能做得了什么?”
看守咬牙:“王爷,其实弟兄们都想过这事了。如果真有人要起兵救你出去,我等会打开这座大门,拥戴你的。”
豪格心中大动,差一点就想说,干脆你现在就放我出去好了。
可他生性软弱,现在就算出去,在九城之中,又能做什么呢?还不一样被人抓回来,说不定还回因为触怒了多尔衮,被他下了黑手。
想了想,这一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想替肃亲王传递消息吗?”突然间,有人发出愤怒的叫喊。
豪格心中惊骇,手一松,怀中的铜手炉掉到地上。
抬头一看,就看到纳喇?苏克萨哈带着两个正白旗的侍卫一脸恼怒地走过来。
苏克萨哈这人豪格是知道的,他是正白旗人,多尔衮的心腹,掌管正白旗旗务任巴牙喇纛额真,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豪格就知道此人来者不善。
此的官位可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挣来的,性格刚烈凶横,在多尔衮手下效力的时候,在历次政治斗争中,很是干了不少脏活,不少多尔衮的政敌落到他手中都是受尽折磨而死。
今天突然看到苏克萨哈,豪格只感觉亡魂直冒,脑中一片空白,来来去去就是一句话:难道我豪格今日要命丧于此吗?
那看守也惊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在地面的青砖上磕得蓬蓬响:“小的是例行检查,小的是例行检查。”
好在苏克萨哈也懒得理睬他,一挥袖子:“出去!”
那看守忙从地上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待屋中只剩豪格和自己带来的两个侍卫之后,苏克萨哈这才一屁股坐在豪格跟前那张桌子后面,淡淡道:“肃亲王。”
豪格一个激灵坐直了:“什么?”
苏克萨哈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文书放在桌子上:“我大清皇帝已经下了圣旨,诏令正蓝旗兵丁从今日起改旗。你是正蓝旗的旗主,虽然已被圈禁,可还是需要你在这上面签署。肃亲王,用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