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二

虔阳侯府

秋天的落叶簌簌生响,虔阳侯府的丹桂开的正香。少年的剑锋掠过落叶,落叶沙沙响。

“娘,越儿很可怕吗?”秦越在院子里舞剑,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娘,问道。

周氏本来看秦越看的好好的,秦越这么一问,倒是愣住了。

“怎么会呢,越儿这么温柔的人。”

把手中的剑放下,秦越跑到周氏身边的桌上,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越儿在宫中遇到一名女子。她叫得出越儿的名字,越儿还以为是什么故友,谁知她竟然惊慌失措的跑开了。”

秦越仰起头,“我也不可怕啊,她捂着心口就跑了。”

原来就这点小事,周氏温柔一笑,露出唇边一个浅浅的梨涡:“或许,姑娘是心仪你吧。”

少年脸上飞起一团红,脖子缩了缩:“娘,别胡说。”

周氏看着儿子,轻轻摇了摇头:“你就和你爹一样,闷死人。东街口卖豆腐的老王家都抱孙子了,你还没有心仪的姑娘。”

少年的脸更红了,伸出脏兮兮的手捂住周氏的嘴:“娘,就你胡说。”

“越儿,你的手脏死了!快拿开!”

十芳殿

祝云芊躺在床上,看魏轻染带给她的小话本。她之前怎么没有发现,魏轻染有这么好的宝贝?

魏轻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脸心疼的看着她的话本:“小心点,别弄坏了。”

祝云芊翘着二郎腿,斜眯着眼睛看着魏轻染笑:“好。”又爬起来拱拱魏轻染的手,一脸贱兮兮:“我听说,小陶将军要从边疆回来了,阿染可有想小陶将军啊?”

魏轻染别开脸,小声说道:“没有。”魏轻染把头转过来,摁住祝云芊,盯着祝云芊的脸,一字一句:“魏轻染,自始至终,只会效忠妍贞公主一人,其他人,不能和公主相提并论。”

祝云芊忽的一笑,伸出手指刮了一下魏轻染的鼻子:“知道啦,阿染最好啦。不过,今天晚上的接风宴,阿染肯定会见到他的。小陶将军都多久没有见面了嘛,阿染不想,我想了呀。”

祝云芊轻轻摇着魏轻染的手撒娇,魏轻染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姑且让你一次,不过…接风宴,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说?”

“给陶将军和虔阳侯的接风宴。正好他们二人回京,阿染作为我的伴读兼小师傅,是要去的。”

前世,皇帝爹也是给了魏家和陶家赐了婚的,魏轻染也与陶苑两情相悦,却为了女帝祝云芊的宏图大计,魏轻染乞求祝云芊解除她和陶苑的婚约。女帝祝云芊当然欢喜,马上答应了魏轻染的请求。

原以为自己干了件好事,可当祝云芊看着喝的烂醉,倒在自己怀里哭的魏轻染时,却还是心疼后悔了。这一世,魏轻染看上的人,祝云芊也要把他一棍子打晕,扛到魏府上。

接风宴

百官群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说有笑,大殿里好不热闹。

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妍贞公主到!”

喧哗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百官们闭上嘴,看着一袭红衣的公主。

祝云芊穿着一袭湘妃色衣袍,头上没有戴多少珠翠,仅一根装点着白花的乌木簪,耳朵上挂着一对白色的素耳环。祝云芊拉着魏轻染的手,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皇帝的座位左右两边分别有一张空椅子,右边那张是给已逝的先皇后留的,左边的则是留给国师的。群臣百官则是安排在两边。

秦越坐在位置上吃东西吃得正开心,一听公主殿下进来了,马上端端正正的坐好,眼睛看着祝云芊。

陶苑刚好坐在秦越边上,也抬起头来,却是看着魏轻染,魏轻染并没有匀一些目光给陶苑,目光自始至终都黏在祝云芊身上。

祝云芊瞄了一眼秦越,对着秦越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一把搂住魏轻染。

她想清楚了,秦越现在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没必要怕他,还不如好好逗逗他。乘着秦越阅历浅,涉世未深,好好试探一下,摸清楚他的底子,最好,让他成为自己阵营里的人。

果然,秦越瞬间红了脸,低下头没有看祝云芊。

魏轻染打了祝云芊的手一下,漂亮的眼睛微瞪。祝云芊吹着被打的那只手笑的花枝乱颤。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不管是哪一世,魏轻染都喜欢生气时微微瞪眼。

“国师…到!”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还在笑着的祝云芊愣了愣,不对啊,前世的接风宴,国师没有来啊!

莫非因为自己的原因,原本的时间线有了变化?

易子沐不快不慢的走了进来,男人穿着一袭雪青色绣银色云纹的长袍,身材高有些瘦削,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面如冠玉。男人好看是好看,但祝云芊马上扭头,用爪子挡住脸。

祝侃是见过易子沐的,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迎接国师。

“国师今日怎么来接风宴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揽月楼里太冷清,这里热闹。”

我呸!老王八还装高冷了!之前还左一个丑丫头,右一个丑丫头叫她的,现在在祝侃面前成清冷国师了?祝云芊在心里猛翻白眼,却没有想到易子沐后面的话更让人震惊。

清冷国师在皇帝左手边坐下,环顾四周,在祝云芊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说道:“怎么没有美人?美人呢?”

祝侃面色有些僵硬,嘴角扯了扯:“北渊皇室接风宴,从不会有美人的。邀舞姬助兴,奢靡浪费。”

国师的眸子染上失落的表情,目光落在祝云芊身上,扬了扬下巴:“没有就作罢了。”端起桌上的酒樽,饮了一口酒。

祝侃看着易子沐的眼神,好似明白了什么,顺着易子沐的眼神看过去,不就是他的宝贝疙瘩祝云芊嘛,不过,宝贝疙瘩的婚事,他说了可不算。瞧着皇子们的眼神,个个都死盯着国师不放,皇子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要是和祝云芊有关的事情,他们都格外上心。

尤其是四皇子祝涟的眼神,带笑的眼睛里藏着刀,一层层的将人的表皮剥开,令人瘆得慌。

“四哥,我想吃你桌上的蜜枣。”祝云芊凑过祝涟,小声说道。

四哥哥笑得瘆人,不用想也知道四哥哥要干什么了,半个月前在四哥面前吹的耳旁风,祝云芊还是记得的。

祝涟笑得温柔可亲:“好。”伸出手,将一个盘子都端到了祝云芊面前。宝贝妹妹都开口向他要吃的了,哪有不给的份。

青州进贡的蜜枣,个大圆润,味甜如蜜,魏轻染很喜欢吃,祝云芊塞了一个蜜枣塞进魏轻染嘴里,看着魏轻染一脸痴汉笑。

看见了吧?老娘最疼魏轻染,男人什么的,通通都滚开,要不是抱着国师大腿可以多活几天,谁爱搭理谁。

易淮收回目光,只是饮着酒,听着大臣们的各种客套话。

官场的话一套一套的,听多了都会让人心烦,要不是要抓某个没良心的丑丫头,他才不屑于来这种宴席。揽月楼的确清冷了点,但至少比这所谓的热闹要好得多。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祝云芊把灌得烂醉的魏轻染推进陶苑的怀里,一脸坏笑:“陶苑啊,阿染给你啦,记得好好送她回家哦!”

陶苑看着怀里的魏轻染,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便被祝云芊一把推开:“拜拜!”

送走陶苑和魏轻染,祝云芊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丑丫头。”

祝云芊抖了一下,转身要跑,谁知身后的人揪住了衣领,伏在祝云芊耳边轻轻说道:“公主殿下藏的真好啊,臣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殿下。”

祝云芊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的掐了大腿一下,转过头来一副哭卿卿的表情

“国师大人,我们不认识啊。”

祝云芊突然哭卿卿的表情把易淮吓了一跳,随后,祝云芊看到了需要用一辈子来弥补的幼小心灵的事情。

易淮眼角微红,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一副深闺怨妇的样子:“前几天公主殿下还与我甜言蜜语,亲自下厨做糕点给臣吃,这才过了几天,殿下就不记得臣了,殿下好薄情。”说完,还用另一只手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祝云芊活脱脱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薄情郎,被幼小可怜无助的易子沐扯着衣角。

祝云芊瞪大眼睛,看着可怜兮兮的国师大人。我天!您这不要脸的功夫和谁学的?祝云芊有些不知所措,小手不知道放哪里。

“我…是本公主又怎么了?”祝云芊忽的提高声调,看到委屈巴巴的易淮,声音又软了下来

“是本公主错了,还不行吗?”

易淮漂亮的桃花眼里蒙上水汽:“哪里错了?”

祝云芊人都快傻了,却又偏偏惹不起这个祖宗,只得好声好气:“不该装作不认识你。”

好孩子,快点松开手,本公主还要回去啊。

易淮松开袖子,马上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脸:“以后公主殿下,可得经常来揽月楼看看臣啊,臣还有事,走了。”

易淮甩手离开,祝云芊不好多留,小步跑回十芳殿了。

魏府

陶苑抱着一身酒气的魏轻染,轻轻叩响魏府的门。魏轻染不善饮酒,也不知道妍贞公主用了什么法子,把魏轻染灌的烂醉。

魏轻染性子冷淡,喝醉酒了也是安安静静的,白净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少女的睫毛不时抖动,像一只打鼾的小奶猫。

陶苑看着怀里的魏轻染:好可爱,想撸。

少年的手在魏轻染的唇上摩挲了几下,少女在少年的怀里睡得很香。

魏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仆从提着一盏灯:“公子,进来吧,老夫人让你把小姐抱进来。”

这里的“老夫人”,是魏轻染的祖母颜氏。魏府满门忠烈,魏轻染父亲母亲双双战死沙场,祖父也病逝在了南疆。皇上体恤,让魏轻染给妍贞公主做伴读。陶苑小时候爱找魏轻染玩耍,颜老夫人也是个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老夫人有些不适,就没有出来见公子。不过老夫人说了,若公子想来,魏府大门随时为公子敞开。公子,小姐的闺阁在这边,请。”

小侍从提着灯,用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兰馨居正门口,魏轻染的婢女抱着一盆兰花轻手轻脚的摆在花架上,看着提灯的侍从,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向陶苑,把手伸向魏轻染。

“公子多谢了。”

婢女刚刚接过魏轻染,一股子酒气涌进鼻腔,小婢女皱了皱眉头,转过头看了看引路的侍从:“李二,让厨房熬碗醒酒汤。”

“知道了,春梅姐。”唤作李二的侍从提灯离开,陶苑还立在原地没有走。

“公子,你可以走了。”春梅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起伏。

“不要…春梅是坏人…染染要和阿苑待…”

不知何时,春梅抱着的魏轻染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水汽朦胧的眼睛无辜的看着陶苑。

“我要阿苑。”

魏轻染轻轻推开春梅,扑进陶苑怀里,像一只小奶猫一样,蹭来蹭去。

“小姐…你喝醉了。要去休息了。”春梅无奈的摇了摇头,双手叉腰。

陶苑耳朵微微发烫,脸颊微红,就这么被魏轻染蹭着,一动也不动。

“公子,你还是,把小姐抱进来吧。”春梅打开兰馨居的门。“这是轻染的闺房,我一个男子,是不能进去的。”

婢女毫无波澜的脸上有了一丝波澜:“马上都是你的人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进来吧,磨磨唧唧的。”

陶苑打横抱着魏轻染,走了进去,把魏轻染轻轻放在床上。魏轻染抓住陶苑的手指,眼巴巴的看着陶苑,像个小孩子一样。

“阿苑不要走,我想听阿苑讲故事。”

“乖乖睡觉,我就讲。”

魏轻染麻溜的钻进被窝里,“现在可以讲了吗?”

陶苑把被角掖好,将魏轻染头上会硌脑袋的珠钗取下,摆在梳妆台上。

俊朗的面容上露出舒心的一笑,“当然可以,轻染想听什么故事?”

软软的甜甜的声音小声说道:“我想听,阿苑离开我和芊,去边疆后的事。”

“好。”

少年的声音如春风细雨,温柔动听,小奶猫缩在被子里,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陶苑把魏轻染抓住自己的手小心掰开,放回被窝里,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魏轻染,转身轻轻离开。

“公子,下了点小雨,宫里的马车回宫了,需要魏府的马车夫送你回去吗?”春梅端着一碗姜汤,拦住了陶苑。

“将军府离这不远,我可以走回去。”

“那公子等等,我去房间里拿把伞。”

春梅走进房间,拿来一把油纸伞,递给陶苑。

“多谢姑娘。”

皇城,真的下雨了。细细的雨滴顺着青灰的瓦流下,在青砖路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陶苑撑开伞,那把油纸伞伞面是悠悠的青蓝色,绘有烟柳云霞。清清淡淡的颜色,正如清清冷冷的魏轻染一样。

少年神色暗淡,咬着嘴唇。

清清冷冷的魏轻染,就像这画里的烟柳云霞,永远只能看看,却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