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照石主动跟静娴说了和兰心见面的事,静娴免不了要问他感受。照石只得如实地说:“这个真是无从谈起,我们并不是相亲,毕竟是同学,从前也算比较熟识,只是多年没见了,见面也能自然地叙叙旧,其他到也没什么。”静娴只说:“这些事情,大嫂不勉强你,不会强迫你娶哪个姑娘。只是你年岁不小,该成家了,惦记着这个事情就行。”
照石与兰心的约见就这样不咸不淡地无疾而终,他还遵静娴读嘱托又去见过几家的姑娘,还比不得兰心那样知根知底,自然也没有什么下文。倒是因为赋闲在家帮着静娴处理些生意上的杂事,觉得自家的生意竟有些举步维艰的趋势。
静娴也常蹙着额头叹息:“如今北伐节节胜利,军阀越来越少,本是大好事。可也因为这个,军装被服的生意自然少了很多。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总不能为了赚钱,天天盼着打仗吧。”静娴这话说者无心,旁边的照石却听者有意,自己盘算了几日才张口说:“大嫂,从前你给我们军校捐被服那会儿,不是有个军需处姓刘的处长?他如今不在军校里了,在湘鄂边境管着军需,我在学校时跟他有些接触,回头寻他帮忙,也承接一些第一军的被服。第八军那里有姐夫在,自然是不用愁的了。我想着,之前你那个运送原料,当地加工的法子不错。不如在南昌那边开两个厂子,织布也好,加工也好,我人在那里,也能帮着您监管,还有姐姐和姐夫常在,你是不用担心的了。”静娴不疑有他,只问:“你从不爱管这些事,如今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照石笑说:“我这次回来虽没相中什么人,但像您说的,好歹到了成家的年纪,回头真有合适的,成了家,也得懂得打理才是。不如先帮帮大嫂,也了解了解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再说,打仗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总要帮您承担家业,不如从现在开始学起来。”听了他这个话,静娴倒双手合十地念了句佛:“阿弥陀佛,总算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我这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一些了。我这几日和孙襄理合计合计,让他定个章程。你若还能再呆些日子,就去厂里和铺子里多走动走动也好了解些基本的事情。上海今年成立了机制国货联合会,南昌那边有几家企业也想加入,你倒可以帮联合会照看下那边的事”
“是,大嫂。”照石答应着静娴的吩咐,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件大事总算是有些眉目了。而且联合会接触的面广,做起事来比自己家的工厂更便于掩护。
随后照石就常常奔波于家里的纺纱厂、织布厂、成衣厂和各个绸布店、成衣店中,也常常陪着大嫂去联合会里开会。他本是心思剔透之人,很快就将原料、生产、销售的一些基本情况摸的清清楚楚。孙襄理常翘着大拇指夸赞他有先父遗风,照石却笑:“孙襄理,你不知道我在军队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搞侦查,荒郊野地蹲守一天一夜都没问题,别说坐在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计算绸布店里的客流量了。”静娴此时却恢复从前教他读书的严肃样,“夸你两句就不知道天上地下了,租界外面两家绸布店的帐怎么还没对回来?”照石吐吐舌头,“这不是昨天去学校给莲舟开家长会,没得了空吗,明儿我一定去。”
静娴有些不高兴:“别拿莲舟跟我说事儿,你真是长大了,也不怕我这个大嫂了,交代点事情拖拖拉拉弄不完,还敢来说嘴。下次再等我问起,你还这样搪塞,可仔细了!”照石赶忙规规矩矩立在一旁,说:“大嫂别生气,下次不敢了。我这就让人送了账本过来,连夜对出来。”静娴摆摆手:“行了,你知道就好。今晚早些睡,明天上午务必对好,下午陪我去趟祝家。”照石一惊,静娴却说:“你不用紧张,不是你和兰心的事情。家里现在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不便于投入太多钱来建新的厂子,因此我想从上海储蓄银行那里贷些款子出来,好建南昌的厂。这样,你管起来也有些压力,贷款总要用你那厂子的盈余来还的。而且,祝家这银行如今抱上了你们蒋校长的大腿,有了他们的资金,你要拿国军的军需被服生意会容易些。”
“跟我们蒋校长?”照石倒迷惑起来。静娴道:“可不是,祝家跟新政府的财政部长走的很近呢,给你们国军当过钱袋子,新政府自然要感这个大恩,以后大有前途。”照石心想,军事与政治,政治与经济,还真是千丝万缕,避无可避。纯粹的军人,纯粹的商人都是不存在的。
照石还在上海运筹帷幄,李国峰那里却等不及了,竟然一个电话打进了沈公馆。照石接到电话到时候,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胆子也太大了,还敢打电话到我家里来。”国峰在那边嘿嘿地笑着:“怕什么,我的声音又不写着那三个字。我现在南昌城里开了个米店,大家都是生意人,有些生意来往不是很正常么?”照石一口气憋在胸中,咳嗽了两声:“都是生意人?你那个蝇头小利的生意能跟我家的生意比吗?你那米店里的米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要我们家千里迢迢去江西买?”接着,他在电话听筒上用手指敲着长长短短的莫斯电码“我还在军籍,我们家也是商会领袖,当心有人监听。”李国峰只好在电话中不痛不痒地寒暄一些有的没的。照石一边跟他打哈哈,一边想主意,接着让李国峰用同样的办法敲了自己那边的电话号码,两人约好时间,去别处联络。
照石左思右想,在上海,他能找到的合适联络点竟然就是兰心现在所管的女工学校。毕竟是教育机构不是商业机构,祝家现在如日中天,没什么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于是跟家里打了招呼,去了女工学校。听说照石去找兰心,静娴自然高兴,还说晚上让他请兰心吃西餐看电影,就不必赶回来吃晚饭了。
到了兰心那里,却是另一套说辞。说是部队的同僚请他帮忙在上海多买些洋烟洋酒运回去倒卖,也好赚点外快。他怕大嫂骂他不务正业,不得不躲出来跟朋友联系。兰心笑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怕你大嫂。”说完把办公室留给他打电话,自己出去上课了。
李国峰在电话中跟照石一通抱怨,说游击队现在已经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物资奇缺,要他尽快回南昌帮忙想办法。照石心里也着急:“就算我现在飞回南昌,也不一定有法子啊,我家里都做纺织生意,弄些棉布给你们做衣裳倒没问题,吃不饱这事情我也解决不了啊。”李国峰说:“棉布可以卖钱啊,我这里开粮店就是为了转运粮食方便。”照石抿着嘴,一手抓着电话听筒,一手的指节敲着桌面,突然心生一计:“我可以想办法让家里先运一批棉布过来,我押车,跟着货物一起回南昌,你让游击队想办法把这节火车给劫了。我会在车上配合你们。不过我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啊。这么干风险太大,我大嫂一旦觉得这条运输线过于不安全,会把这边的厂子撤掉,那就得不偿失了。”国峰在电话那头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就这一次,先解燃眉之急。”刚要挂电话,就听照石说:“再着急,棉布也要进一趟染坊,染过以后再转卖,不然让人查出来源就麻烦了。”
回到家里,他只能跟大嫂说,跟刘处长已经联系上了,眼看入秋,部队要准备发秋冬装,要紧急采购一批棉布。因为时间紧急,需要他立即押送货物回去,到南昌后,再完成合同和付款的手续。照石不敢看静娴,他心慌意乱地盯着窗外随风摇动的梧桐,手心里全是汗水。静娴虽然觉得照石好像很紧张,但也决没想到他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反倒问他:“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是怎么了?”照石这才暗暗地深呼吸了一下,在脸上堆了个笑容“一来,我担心大嫂说我这生意做的没原则,无凭无据地就发货过去;二来,二来,我有些着急想出去。”静娴倒会心一笑:“这也算不得没有凭据就发货,反正你人是跟着货物一起的,到了南昌钱货两清就是了。别着急,这就放你出去。”说完回身去梳妆台里取了个小盒子出来,“这是别人从法国带的唇膏,我嫌颜色太娇嫩了,倒不如送给兰心。”照石是急着出门,但是着急去打电话,眼见大嫂误会,他也没法解释,只好拿着那只唇膏,匆匆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