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陷画舫风尘沦落,终是梦神女生涯

那巫氏女闻言摇头道:“方才得蒙姒家姊姊照顾,妹子受用多了,只是不知世兄是几时迎娶的这位嫂子呢……”说着,试探地看了金乔觉一眼。

金乔觉闻言脸上一红,因支吾了几句道:“娘子刚过门儿没有几日的。” 巫氏女听闻此言,见他并不分辩,心中便知自己并不能与那姒家姊姊一较高下,因凄然一笑道:“我今儿来,原不是想要攀扯世兄的,金世兄为什么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那金乔觉兀自提防之际,竟给这位小姐说破了,因脸上一红道:“巫家妹子误会了,只因金某年幼上山跟随师尊学习武艺,在家的时节不多,并不曾听闻家中做主张罗了这样一门亲事,是以多年来未曾出去寻访巫家妹子,当日曾经回到原籍一趟,却听得是山洪爆发,村中折损了几百口身家性命,我在方圆几十里内寻觅打听,皆不闻家人音讯,因想着许是都丧于洪水也未可知,只是不知小姐如何躲过劫数,我这世伯一家可都安好么?”

那巫氏女听闻此言眼圈儿一红,因摇了摇头道:“当日我因为天热要洗澡,正吩咐丫头打了水来,还不曾脱了衣裳,就听得门外竟似有万马奔腾雷霆之声,唬得我不敢出去,攀住了柏木桶的沿子躲了起来,又听得外头有人喊着什么山洪来了,转瞬之间那洪水就冲进屋子来,山墙都给冲垮了的,我因随着那柏木桶给洪水冲出了家门,抬眼一瞧,周围都是……都是百姓溺毙的尸身……”

说到此处,因触动了情肠,也顾不得男女之别,竟伏在金乔觉怀中嘤嘤哭泣起来,那金乔觉见状,意欲伸手推开那巫氏女,却有深觉此女孤苦无依甚为可怜,只得绷紧了身子不敢动弹

那巫氏女哭了一阵,略解心中哀伤之情,忽见自己竟然投入陌生男子的怀中,因脸上一红,连忙站起身子福了一福道:“是小妹失礼了,还请世兄切莫见怪,只因我复又回想起当日惨状,心下惊恐哀伤,如今见了同乡之人,方才这般亲厚的。”

金乔觉闻言只得含笑点头道:“我亦有亲人葬身山洪之中,自然明白巫家妹子心中感伤之处。只是不知你又是如何流落此处的呢?”

那巫氏女闻言垂泪道:“我因见了这许多的尸首,心中害怕,因攀住桶沿纵身跳了进去得了性命,一面又仔细辨认可有你我两家人的尸身,所幸都没有亲见,也不知到底是否尚在人间呢……我坐在那柏木桶中,顺水漂流了不知多久,好在沿途冲下了许多菜蔬瓜果,想来都是村中百姓厨房之内所备下的饭食,我因顺水得了许多,都捞出来搁在柏木桶中,饿了就吃些,渴了就引那江水度日,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对面过来一只画舫,我知道自己算是得了命,因狠命叫唤了几声,那船上的人听了,方有伙计出来,将我救在船中。”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小姐果然福报深厚,此番大难不死,想来必有后福的,只是不知为何当日竟不来寻我,反而耽搁了这许多年的光阴。”

巫氏女听闻此言,因眼圈一红滚下泪来道:“世兄如今有了妻室,我如何敢来攀扯的,就是没有,此番我也只是过来归还婚书,要下一纸文书,退了婚约方为上策,我……我是不能嫁人的了……”

说到此处,复又哀哀痛哭起来,那金乔觉闻言甚是讶异,又给她哭得有些无法,只得在旁柔声劝慰,一面缓缓询问当日根由。

那巫氏女哭泣了一阵,因渐渐止住了道:“我当日给他们救上来,还道是遇见了好人,谁知细问之下,那画舫原是一间妓馆,因留我在舱中将息了数日,便死活说我欠了他们一条命,逼良为娼,我因不从,往死里闹了几次,又说叫他们放我靠岸,寻到金家哥哥,定然还了他们的人情,谁知那鸨儿唯恐我趁机逃了,死活不从,非要逼迫我接客,我原是大户人家正经清白的女儿,如何能为了活命将这干净身子伺候旁人?

因趁着夜深人静之际偷偷跳入水中寻死,谁知偏又给人瞧见了,救了上来,如此闹了几次,那鸨儿因见我烈性,便偷偷往我房里吹了迷香,我因觉得昏昏沉沉的,身子动弹不得,恍惚间似是有人进来,对我施以轻薄,只是可怜我却连嚼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说到此处,到底是自己原先神女生涯,因含羞忍辱,羞得满面红晕,那金乔觉万没想到这位巫家小姐身世竟然这般坎坷,因一时之间也是颇为欷歔,两人相对黯然了一阵,都是默默不语。

到底金乔觉身为男子,因率先开腔道:“巫家小姐此番遭逢大劫,只是不知其后几年又是如何脱身的呢?” 巫氏女闻言点头道:“次日天明我方知给人破了身子,哭闹了一阵,到底寻死无用了,因想着当日你我过了文定之后,我因女孩儿家的心思……”

说到此处脸上一红,因抬眼看了金乔觉一眼,复又低头说道:“我因女孩儿家的心思,便将那婚书日日系在我的小衣绳结之上,因知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在何处师门学艺,是谁家嫡传弟子,想着此番我已经沦落风尘,一钱不值了,好歹也要将师兄家中之事说与你知道,或许还有念想,可以探听到你我两家是否还有活口存世,因想到此处,虽然心中羞涩屈辱,少不得从了那鸨儿,自那天起,挂牌接客了……”

金乔觉闻言,因心中十分怜惜,复又恨那画舫逼良为娼,因恨恨道:“巫家妹子不必悲伤,如今我既然投身六扇门中,于公于私,自然都要为妹子讨个公道,你只说出那家画舫去处,我必然带人跨府公干,也要寻访到了,为民除害

。”

那巫氏女闻言摇头笑道:“我早年还想着报仇的,谁知时过境迁,反而习惯了神女生涯,况且那画舫随水漂流,自是行踪难觅的,世兄又何必为了残花败柳,陈年旧事,经官动府的做这些没用的勾当……当日我因还完了身价银子,又因画舫之中来了一位新头牌,端的色艺双绝,虽然我与她并列头牌,只是心中明白,花无百日红,如今已经双十年华,正在艳丽之际,到底难与豆蔻争锋,因与那鸨儿商议,放我上岸自谋生路,那鸨儿总是疼爱新人的,因见那新来的小蹄子因为我压她一头,每日间不自在,如今我自己主动要去,她岂会不依,因装模作样掉了几滴眼泪,干净利落打发我去了。

我因上了岸,身上除了最近恩客打赏的几两银子之外,别无长物,没奈何只得依附在一家酒肆之中,白日卖唱度日,晚间若有怜香惜玉的年轻后生,若肯出银子,我也乐意跟他们盘桓,弄几个钱,渐渐攒出盘缠来,因告别酒肆东家,先寻到了世兄学艺的师门之处,谁知看门的道童告诉我说,金师兄早年就下山了,听说投身在某处六扇门中。我因打听了详细地址,一路怀抱琵琶卖唱而来,今儿可算是见着了。”因说着,眼内复又滚下几颗珠玑来。

那金乔觉万没想到这位世交之女为了寻访未婚丈夫,竟然受尽百般屈辱,明知自己不复完璧,即便寻了来,夫家未必肯要的,谁知却为了告诉当日山洪状况,竟失节卖身一路积攒盘缠寻至此处,虽然深陷泥沼,倒真当得节烈二字了,因想到此处,越发不知应该如何安置这位妹子。

正在僵持之间,忽听得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却是姒飞天打起帘子进来,因对那巫氏女点头笑道:“巫家妹子舟车劳顿了,我已经在我那小院儿里预备了盥洗之物,都是极干净的,还又两套寝衣,是我过门儿之前做的,还没有上身,若是这妹子不嫌弃,沐浴已毕先穿上吧,回头我再给你缝两套。”

那巫氏女与金乔觉闻言具是一愣,飞天见了低头一笑,因上前携了巫氏女的手,并不听她分辩,竟擅自将她带在自己内院儿之中,巫氏女进了房门一瞧,果见内中放着家常沐浴用柏木桶,前面屏风挡着,布置的甚是妥当,屏风上搁着一套水粉色的寝衣,一看就是真丝材质的,触手十分温润。

那巫氏女久在风尘,深知世间冷暖,如今见这位嫡妻这般温柔娴淑照顾自己,忍不住眼圈儿一红,回身拉了飞天的手,叫了一声“姊姊。”飞天见状微微一笑,因对她点了点头道:“先不必急着分辩,住下再说,老爷那儿,我去跟他说。”

因说着,回身出了房门在外掩了,方便那巫氏女沐浴更衣,自己先往志新的小书房去,打发他喝茶吃点心,仔细夜课,晚了就睡不必出来等语,嘱咐已毕,方往金乔觉的书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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