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子,她换好衣裳走了出来,湿透的发丝也已擦干,模样虽然还是有些许狼狈,但至少没那么糟。
“你可以走了。”他不带任何情绪地下着逐客令。
“那,过两天我再将衣棠送来还你──”
“不必。”他冷冷地打断,反正穿它的人已经不在了。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活在被人群所遗忘的角落,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她的出现,已严重打扰了他的平静。
“我不希望看到你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听清楚了没有?”
陆芸张口欲言,最后仍是在他冷锐的目光中噤声,愣愣地点了下头。
夕阳余晖遍洒苍穹,染满了金光点点的清池。
南宫烈盯视着水面,出神凝思。
月余时光已过,他发现,他竟忘不了那张沈静柔婉的娇容。
这些年来,他寂寞惯了,没有人会去正视他的存在,也没有人会在乎,突然之间,一名清丽绝俗的女孩闯入他岑寂的心湖,挑点涟漪……
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排斥吗?如果他够诚实,就该告诉自己,他其实是怀念的。
自从娘亲去世后,就再也没人懂过他,而这名女子,她懂娘的愁,也懂他内心的沧凉……
微微一愕,他嘲讽地摇摇头。
如刚似铁的心,不是早埋葬了唯一一处柔软的角落,学会无情地看待这个人世了吗?几时开始,他也会渴望温情?
要情何用?
就为了一个情字,母亲误了一生;也因为她的纯善,落得往后含冤莫白的下场,谁又同情过她了?甚至于──她凄凉悲怨地离开世间,那个无情的男人都不肯来看她一眼!他恨!
恨世间的不公,更恨那个男人的寡绝,他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人是他的父亲,因为他不配!
一国之君又怎样?在他眼里,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愚昧昏庸、是非不分的胡涂蛋!他从来都不曾稀罕过这个皇室长子的身分,但是该他的,若不讨回,他如何甘心?他曾在母亲遗体前发过誓,终有一天,他会要回他所失去的一切,也为母亲受过的苦讨个公道。
纵使,要他娶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幽邈的思绪,再次飘到数日前──
“若娶了个女人,就能要回失去二十多年的事物,你要或不要?”
耳畔,再度回绕南宫麟深思的询问。
答案,何须质疑?
为了争这一口气,他不惜一切!
“陆芸──”他一字字玩味,冷笑着。
尽管离群索居,有关宫廷之中的风风雨雨,他仍是时有耳闻。
半年前,她与南宫烈成亲,未料,之后却传出南宫烈与皇上宠妃私通苟合一事,在宫廷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哼,好一对无耻下流的父子,真是丢尽了所有皇室亲族的脸!
这就是他钟爱二十余年的儿子,那又怎样呢?最终还不是以尖锐的羞辱回报他。在听闻这个消息时,他很痛快。毋需他去报复什么,天理依然昭彰。
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呢?攻于心计挣来这一切,谁又料想得到,最后的结果,却是在皇室之中永远除名,一生颠沛流离?
不过,之后的发展,却颇令他意外。
早看透了这无情自私的男人,若他要陆芸埋葬青春、守着贞节牌坊度此余生以维护皇室声誉,那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可没想到,他居然会不忍陆芸“守活寡”,想为她另择佳婿?
如果对象是别人,那倒也罢了,但他看上的,竟是南宫麟。
没错,他承认,南宫麟是卓伟不凡,但是这么做,未免有违伦常。他这皇帝老子,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荒谬地要南宫麟娶堂弟之妻为妻?并且不惜以皇位做为交换条件……
放眼所有贵族宗亲,条件最出众的,除了南宫麟,确实不做第二人想。难道,他真是为陆芸设想,甚至不畏人言?不理会世俗礼法?
这股超乎寻常的疼惜,未免……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龌龊,但他无法不往这个方向想。若非两人之间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幽昧情怀,又何必……
这样的女人,难怪南宫麟宁可放弃大好江山也不屑要!
而他呢?居然不得不娶这残花败柳!
不甘呀!他恼恨地握紧拳。
二十年来,南宫烈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二十年之后,他竟还不得不接收他玩腻的女人?
他暗暗咬牙。陆芸!最好祈祷你嫁的人不是我,否则,我会让你这不甘寂寞的女人知道,你犯了一个多么该死的错误!你将会见识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又叫度日如年!
如果可以,他真情愿他娶的人不是陆芸,而是……“她”。
思及记忆中的柔婉娇容,眸中凛冽寒霜淡淡消褪。
比起人尽可夫的陆芸,“她”宛如处子般纯净而不染纤尘的楚楚韵致,无疑令他怜惜多了──南宫烈町视着水面的目光,没有一刻移开,良久后,他冒出一句──“看够了没有?”
不远处,南宫麟缓缓走了出来。
“你的警觉性挺高的嘛!”他嘻皮笑脸地道,一点都没有偷窥被人给逮着的羞愧感。南宫烈冷哼了声。早听闻这人的脸皮和铜墙铁壁有得比了。“这么丑的姿势,我还以为你在蹲茅厕。”
啧!说话一定要这么刺耳吗?真不可爱。要不是太了解他冷得像冰的性格,南宫麟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其实,他早就知道南宫烈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他只是在估计他能忍耐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他竟让他站了一个时辰,站到脚酸,他才蹲下来继续等,要是他再不理他,他还打算坐下来呢!
到头来,他这优雅的姿态,居然还被比喻成了蹲茅厕?
各位评评理,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我在等你朱大公子的垂怜呀!”明知会被泼冷水,南宫麟依然死皮赖脸的挨了过去。
南宫烈嫌恶地皱了下眉,挥开这恶心的男人。“少勾肩搭背的。”
平日不要脸惯了,他这张冰块脸,一点都浇不熄南宫麟的热情。“别这样嘛,我亲爱的堂弟。”
“谁是你堂弟!”冷不防的,一大缸凉飕飕的冷水又淋了过去,差点淹死南宫麟。若在以往,他会为自己的魅力大不如前而感伤个三天三夜,不过,近来和南宫烈混熟了之后,他早就习惯兼麻痹了。
“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觉得我比南宫麟可爱耶,你不认南宫麟,好歹要认可爱的我呀!”
怎会有人这么死不要脸?
生平头一回,南宫烈感到挫败。
“如果你只剩这点废话好
说,立刻给我滚出去。”他挥开再一次缠上来的魔掌。要不是南宫麟玩女人的记录太辉煌,他会怀疑此人有断袖之癖,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好嘛!”他也只剩这点残余的利用价值了,想来还真哀怨。
又不是没见识过南宫烈的冷酷,他要是再不讲重点,就等着让人拿扫帚扫出去吧!敛去笑谑,他的神色回复了几许认真。“我请皇奶奶出面,皇叔总算是让步了。不过有一点他极为坚持,那就是不论如何,陆芸太子妃的身分绝不更改。”想当初,这件事可也是大费了一番周章。
“换言之,要皇位,连带的就必须娶陆芸?”
“是的。他要你承诺善待陆芸。”
“善待?”他在心底无声冷笑。
是的,他绝对会好好“善待”她!
看出他深沉的鄙恨,南宫麟忧虑地道:“别这个样子,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无关,别将对南宫麟的恨转嫁到她身上,陆芸本来就是皇叔钦定的太子妃人选,若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件,她本该是你的妻子,相信我,她真的是一名难得的好女子,否则皇叔怎会这般疼惜她呢?”
是啊!“疼惜”到不合常理!
他嗤哼道:“既然她这么好,你为何不要?”
“我不是不要,而是心有所属,我不想辜负那个全心全意爱着我的女孩。”借口!他就不信风流了一辈子的南宫麟,会为了一个女人情愿放弃大好江山,说穿了,还不是不愿娶个深深羞辱了他的女人,受尽旁人嘲弄。
由他的神情,南宫麟明白他并不信。
“是真的!就算她只是你的一颗棋子,请你看在她助你达成目的的分上,好好对待她。”
南宫烈不为所动。“这一点,不劳阁下操心。”
可悲!一个连丈夫的心都抓不住的女人,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居然还有脸改嫁,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要他珍惜?
见状,南宫麟火大了。可恶!这家伙摆明了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朱、允、尘!”他一字字说得特别慢。“你给我听着,陆芸是个玉洁冰清的好女孩,亏待了她,你绝对会后悔!”
这桩婚姻,是他一手促成,陆芸若受到伤害,他便等于是帮凶,他是真的希望这两个人能有最美好的结局。
“说完了?滚吧!”
“你──”南宫麟死瞪着他。
怎么办?他好想将这不受教的家伙一脚踹进池子里去!
但是想了想……唉,罢了,这人像座千年寒冰,要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他反而还会不习惯呢!反正该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陆芸有没有本事融化他、让他成为绕指柔了。
◎◎◎有关陆芸的婚事,简直可用迭起、峰回路转来形容了。
先是南宫烈,再是南宫麟,然后是南宫烈,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谁也不敢说。
一群好事者,全都期待万分地等着看戏。
没想到,区区一名小女子的终身大事,竟会这般劳师动众。
若问陆芸有什么样的感受,她只觉无奈。
事情演变至今,她早就没感觉了。
与南宫麟这桩错误的婚姻,并不是她的选择。在家从父,既然父亲认为嫁予太子是难得的金玉良缘,她便嫁,即使明知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她亦无怨,贯彻着出嫁从夫的信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