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士为知己者死
张延龄进屋去拿东西了。
张峦略带歉意地对覃吉道:“我这孩子,平时就是喜欢做那些稀奇古怪之事,覃公公可莫要见怪。”
“嗯!?”
覃吉本还在打望张延龄离开的方向,闻言不由把目光收了回来。
心说,我怎敢对你们父子俩见怪呢?
你们一个是未来的国丈,一个是未来的国舅,地位都远在我之上……再说了,就算你们稀奇古怪的事做得再多,只要能帮到太子,我这边就烧高香了,何怪之有?
不多时,张延龄捧着个木匣回来。
张峦瞥了眼问道:“带回来了?”
张延龄把木匣放到桌上,道:“就这还不够明显吗?”
覃吉急忙问道:“不知是何物?”
“哦,一点消遣之用。”
张延龄笑着问道,“覃公公还要打开来看看么?”
覃吉一听,顿时有些泄气。
毕竟是替女主人回娘家取东西,要是娘家人不肯给他看,他也不能上杆子查阅,如此会破坏主仆间的尊卑贵贱规则,显得他不守本分。
但他却真的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
要是什么奇淫技巧之物,含有禁品成分,那他覃吉是否“助纣为虐”尚属其次,能否过宫禁审查那一关都难说。
张峦看了看儿子,又看看覃吉,最后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向锦盒,似乎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张延龄笑道:“覃公公一定是担心,这里面有诸如望远镜、香皂之类的东西,宫门检查时,被人察觉后告知梁芳,对张家和太子都不利吧?”
“啊?”
覃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张延龄给他找台阶下呢,当即无奈点头,“是有这一层顾虑。”
张峦立即出言招呼:“打开打开,别给覃公公找麻烦。”
张延龄笑了笑,信手把木匣盖掀开。
其实里面就三样东西,准确说只是两本书和一面银镜。
“这个……”
覃吉看过后一脸不解。
张延龄介绍道:“此物乃是镜子,平时拿在手上,方便轻巧,若是置身在阳光下,这镜子的效果跟铜镜相当,但要是在光线昏暗的地方,镜子就会清晰许多,甚至用纤毫毕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覃吉惊讶地道:“莫非跟太子妃娘娘送给太后的那面小圆镜类似……”
“均出自同一匠造大师之手。”
张延龄解释。
“啧啧,难怪,难怪。”
覃吉感慨道,“其实太子妃娘娘应该也只有那一面圆镜,最后却毫无保留地送给了太后,彰显了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的孝心,您现在再送一面入宫,想来必可……让太子妃娘娘心中宽慰不少。”
张延龄笑道:“没事,回头这边还会请人再造,早日做到宫中各位娘娘人人有份。”
覃吉听到这儿,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而看向那两本书。
张延龄道:“姐姐识字,现在既然在宫里无所事事,那不妨看看闲书,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啊?这似乎不太好……”
覃吉显然是不支持读闲书那类人。
“覃公公莫非是担心,这书要是落到我姐姐手里,难免会被太子看到?到时会影响太子课业?”
张延龄笑着问道。
覃吉深以为然地点头:“小公子,您既然明白,倒显得老朽多嘴了。”
张延龄道:“有时候,适当休闲娱乐一下,也未尝不可。太子如今年岁不小了,难道就不该有自己一点私人活动空间吗?非要在平常休闲放松的时候,去读什么圣贤文章?
“其实在我看来,若无闲书可读的情况下,太子或许会沾染上别的什么坏毛病,反倒不如……”
说到这儿话就断了,意思却很明显,你家太子平常不读闲书,天天跟我姐姐腻歪在一起,小两口毫无节制地一宿接着一宿折腾,你认为就是好事?以太子那小身板,经得起夜夜征伐,挥霍无度?
覃吉一琢磨,道理还挺正。
就算不读闲书,也会沉迷逸乐,以太子羸弱的身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垮掉……且就怕太子对夫妻间那点事上瘾后,将来登基,先来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再来个后宫佳丽三千……恐怕没几年就……
“什么书啊?”
覃吉转了思维后,眼界立马就开阔许多。
张延龄介绍道:“哦,两本,一本名叫《西游记》,一本姐姐或不喜欢看,太子平时倒可以翻阅一下,对他未来执政或有一定启迪,名叫《儒林外史》。”
覃吉问道:“这两本书,为何老朽从未听闻过?”
张峦在旁笑道:“莫说覃公公未曾听闻,我读书几十载,也是闻所未闻……儿啊,你这是从何处淘换来的书?可知平常时候,书是不能随随便便拿到宫里去的,因为很可能是禁书。”
张延龄白了老父亲一眼,好似在说,你又懂了?
凡是你这个“大学究”都没看过的书,一定就是禁书,是吧?
张延龄耐心解释:“这两部书,前一本《西游记》,是给姐姐看的,乃说女娲娘娘补天后剩下的某一块石头里蹦出个石猴,它先是占山为王,后四处寻师学艺,得大神通后被天庭收编,却不耐寂寞,反出天庭,被玉帝派兵征缴。
“猴子粗鄙,大闹天宫,所向披靡,结果被玉帝请来的如来佛压在了五指山下五百年,后协助东土高僧西天取经终成正果的故事。”
“这个……”
覃吉想了想,对张峦道,“想来是关于唐代玄奘法师西去天竺取经的传奇演绎,宣扬佛法的书应该不算禁书吧!”
张峦点了点头,又问:“那……那个什么外史呢?”
“这是一本官场醒世恒言,说的是那些为官者的生态,诸如他们考取功名,为官一方,为了当官不择手段;有的人为考取功名,把自己给整疯的故事。一篇篇说的全是如今官场积弊,只是把很多事给具象化了……呃,大致说来,就是以编造出来的人物和故事,书写官场百态。”
张延龄大致总结了一下。
虽然《儒林外史》成书于清干隆年间,但写的却是明朝的故事,连官场规则等也都是参考明朝的,放在当下有着很强的警示作用,当然这种警示不是给市井百姓看的,而是给上位者参考用的。
张峦听完儿子的讲述,马上对覃吉道:“这本总算禁书了吧?”
“这……”
覃吉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若是民间或官场流传这种书,或有些不妥,但要是给太子看一下的话,就算不得禁书了。”
张峦很好奇,这写官场生态的,我听着都惊心动魄,说不定哪一点写得不好就涉及到朝廷昏暗了,你居然觉得能拿给太子看?
你个老太监……很双标啊。
张延龄笑道:“爹,太子乃大明储君,肩负大明兴衰重任,让他了解大明官场运行规则,甚至洞悉一些常人难见的东西,难道不好吗?”
张峦道:“喂喂喂,吾儿,你才几岁?你当过官吗?你知道真正的官场是怎样的?你居然想拿这书去教太子?咱……就算有本事,也不能用在不合适的地方啊,术业有专攻知道不?”
张延龄耸耸肩道:“谁说这书是我写的?”
“那是谁写的?”
张峦问道。
张延龄道:“保密。”
“……”
张峦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儿子。
旁边的覃吉看了则大为吃惊,问道:“张大人,您不知这书是何人所写?难道……”
张峦连忙解释:“覃公公可千万不要误会,这书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甚至延龄他拿出来前,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也是……”
覃吉感觉自己好生尴尬。
他心想,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家好像是你儿子比你牛逼,且比你强得多。
之前本以为你可能是在故意装糊涂,让你儿子出来打头阵,这样显得事事均与你无关,这样就可以避免受到牵连。
我一直以为你是装糊涂的高手,但现在看来……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装糊涂,而是真糊涂,糊涂到连你儿子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这也太过离奇了吧!
覃吉问道:“没旁的了么?”
“没了。”
张延龄笑道,“就这几件东西拿到宫里去,应该不会给太子和咱张家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会,不会!”
覃吉笑道:“两本闲书和一块镜子罢了,哪里会有什么麻烦?如此甚好……只是不如再……”
张延龄主动接茬:“带这么点东西入宫,会显得覃公公来我府上动机不纯,徒引人怀疑是吧?好在我娘之前让下人准备了几口不大不小的箱子,里面盛放了一些家姐以前用过的东西,此番请一并带回去吧。”
“哎呀,您看,您看……还是你们准备得周全,都不用老朽提出来,就都……呵呵。”
覃吉很欣慰。
来了张家府上,那真就是跟聪明人说话,连题都不用点,人家就知道该怎么做,甚至还把路子什么的都提前给他铺好了。
要是要是他只带了这么个木匣离开张府,被梁芳知道后,不怀疑他在这里密谋什么才有鬼。
现在情况就好多了,带着若干太子妃在娘家闺房中的物品回宫,有心人只要问过宫门口负责把守的禁卫,就一目了然,自然也不会有诸多猜忌了。
……
……
覃吉离开,本不用张家人相送,因为他的确觉得自己当不起。
但张家人实在是太热情了。
尤其是张峦。
可能是平时张峦没有什么官场应酬,难得来个看起来有几分权势,且在太子女婿身边做事的人,自然是要多热情有多热情了,当然他如此做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巴结。
但偏偏他要绷面子,不能掉价,所以全程都表现得很别扭。
覃吉则认为,张家人对自己那是真的好。
对自己好也就算了,对太子……那更是有情有义,肝胆相照,这种人才是自己喜欢结交的对象……
正所谓,我对别人掏心掏肺,自然也希望别人对我无微不至,真诚以待。
以至于他在走的时候,当着张峦的面,小声嘟哝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啊。”
张峦没听清,但也没多问。
等在府门口把人送走后,张峦才转过头问道:“儿子,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爹你距离他那么近,都没听清楚,竟让我来说?难道爹最近你耳背?”
张延龄虽然没听清,但从覃吉的口型判断出了个大概,有些事却没必要说给张峦听,因为这会让张峦尾巴翘到天上去。
张峦骂道:“臭小子,现在长本事了,是吧?官场的事瞎掺和也就算了,现在连杂书都写上了?
“说吧,那书是从哪儿来的?为何不先给你爹我把把关?”
张延龄露出孩子般天真笑容,道:“回头一定给爹你看看,不过现在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嘿,娘做饭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