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所谓夏雨隔田坎,夏至来临,午后至傍晚不时会降下些热雷雨,骤来疾去,范围极小。
夏至时节,正值江淮一带的梅雨季节,阴雨连绵,暴雨频频,涝灾不断。在这样的天气下,器物发霉,人体不适,蚊蝇漫天,极易滋生疫病。
汉帝刘启依循古礼,率群臣出城祭神祀祖,意为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时值麦收,微风拂过,田野里涌动着金色的麦浪,让人为之心旷神怡。
与怡然自得的刘启不同,大汉群臣们已是疑窦丛生,谣言四起。
列席议政已久的太子刘彻,如今托病缺席,闭宫谢客已半月有余,不能不让人产生诸多想象。无论是太子失宠,还是缠绵病榻,对社稷而言,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已隐隐归于太子一系的少数大臣,自是忧心不已,却唯恐刘启忌讳储君朋党,不敢相询。而窦氏为首的外戚,则是冷眼旁观,更是在朝堂上从未提及此事。反倒是丞相袁盎为首的保皇派,虽曾对太子监国颇多非议,如今言必称太子贤能,隐有劝诫刘启之意,生恐他当真有废太子的心思。
刘启自是哭笑不得,却也有几分感慨,区区小事,忠奸立辨。
袁盎等人,时刻以国为念,从不掺夹个人喜好,实乃国之栋梁。反倒是诸位皇子的行为,大出刘启意料之外。不少大臣曾暗地拜访江都王刘非等皇子,不料却被皇子们亲自动手,生生打出了皇亲苑,大大失了脸面。
殴打朝臣,罪名可不轻,然而老怀大慰的刘启,却对御史呈上的堆积成山的弹劾奏章视而不见,反而重重赏赐了诸位皇子,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十余位大臣重贬,连降数级,归家反省听用。
经此一事,朝臣们才恍然,太子刘彻果然依旧圣眷正隆,断断没有被废的危险。只是太子若真是缠绵病榻半月有余,也实在令不少人忧心,也令不少人暗自欢喜。
远在梁国的梁王刘武,早已得到快马来报,心中百味杂陈。
自从年节与刘彻深谈,他隐隐对这个聪慧直率的侄子,颇有好感,不忍他幼年早夭。然而作为诸侯势力的领军人物,他又对储君之位,有几分觊觎,如今刘启削藩之举已引起诸侯极大的不满,威望最重,兵多将广的刘武首当其冲,自是无路可退。
此番汉匈大战,北方及关中各郡的郡兵和边军抽调一空,不少诸侯王以暗地遣人试探梁王,隐隐有怂恿他登高一呼,聚拢诸侯挥师关中,进逼京师,篡夺天子大位的意味。梁王府中的幕僚也是分成两派,每日争论不休。
以梁国中尉公孙诡为首的激进派,认为此时梁国已有精兵近二十万,若中原诸侯群起响应,不需月余,还可汇集十余万诸侯私兵。届时近四十万大军会师西进,长安城不足十万的守军,定然抵挡不住,一战可定乾坤。
而以内史韩安国为首的保守派,却极力反对篡逆之事,认为不合大义,必不得民心。
大汉立朝数十载,一向与民生息。先帝与今上更是励精图治,关中愈发富庶,百姓丰衣足食。此时若兴兵伐之,必定群情激愤,关中百姓必定死战不退。
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就在梁王迟疑不决之时,收到了京城线报,太子刘彻沉可病榻,闭宫谢客半月有余,恐有性命之忧。
在汉初,中医还处在萌芽阶段,早夭的孩童屡见不鲜。哪怕是后世看来小小的感冒,也很可能发展成肺炎。纵观汉初数朝,除去宫廷争斗谋害的因素,能活到及冠之龄的皇子,也不足六成。
梁王心中不由抱了几分侥幸,当即决定暂不动作,见机行事。毕竟若是顶了弑兄篡位的名头,即便登上大位,也未必坐得稳。如今诸侯林立,大汉又以仁孝治天下,不能服众的皇帝,难免要和天下人为敌。
公孙诡等人见状,自是满心颓废,大有竖子不足与谋的味道。
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正是不听范增之言,放跑了高祖刘邦,最后只落得自尽垓下的下场。如今梁王的军力和威望,不足项羽十一,犹豫寡决却不无二至,实在令人痛心。
韩安国则是大喜过望,暗中命人快马进京,将内情详细禀报窦太后。他乃是太后强硬指派的梁国内史,自然知道太后的用意,故才极力劝阻梁王篡逆。
幽居长乐的窦太后接到韩安国的密奏,自然长舒一口气。
随着年龄日益增大,她最不希望看到兄弟相残的惨剧。如今小儿子梁王暂时放下篡逆的心思,若是将来大儿子刘启再想弑弟,窦太后出言劝阻,便也有了底气。一旦梁王当真起兵谋逆,给了刘启口实,依照窦太后对他的了解,这个阴险狠戾的大儿子是绝对会下死手的。
甚至窦太后还深深的怀疑,连太子刘彻重病的消息,也是大儿子故意放出去的,就是想引得梁王造反,否则为何连自己都不能前往探视宝贝孙儿?而且她更不相信,一贯小心谨慎的刘启,会尽数抽调关中将士,不留任何后手。
也不知是不是聪敏反被聪明误,总之在大汉最顶尖的聪明人们不断的暗自盘算中,时光缓缓流逝。
直至六月中旬,一份姗姗来迟的捷报震动朝野,飞将军李广之名响彻汉疆!
北方大捷!
天水太守李广,率三万细柳精骑,全歼匈奴楼烦王和白羊王所部万余匈奴铁骑,生擒楼烦王,尽复河朔中北部的广大疆域!
而太尉窦婴死守长城关隘,杀敌数千的捷报,则被刘启隐匿下来。甚至胡骑将军公孙歂率八千胡骑诛杀白羊王及千余匈奴骑兵的捷报,也被刻意的淡化,毕竟胡骑都非纯正汉家骨血,不宜大肆宣扬军功。
所幸公孙歂也颇为识趣,并未生擒白羊王,而是将其诛杀,同时将楼烦王围而不攻,任由随后赶至的李广和细柳将士将其生擒,并未抢功。
经此一事,处事周全的公孙歂自是深得刘启和刘彻的赞赏,前途大好,这是后话,略去不提。
当然,该赏赐的还是不会吝啬的,自从皇室实业财源滚滚而来,作为最大股东的少府,自然府库充盈。
财大气粗的汉帝刘启,压根没有如太农令担心的开启国库,而是大手一挥,少府卿陈俞,便拨出数万金,由千余禁军押送到河朔,重赏将士。
在汉初,黄金是有严格定价的,一金即为一斤黄金,与一万铜钱等值。也就是说,刘启此次颁布了数以亿计的重赏,接近汉初国库年收入的一成。取个参照物,便是将中石油的全部资产尽数赏赐给某个尚未满编四万的地方集团军,可见刘启心中的亢奋和喜悦。
而远在河朔的李广和公孙歂,并未停留等待赏赐,而是将俘虏和战利品押送至最近的朔方城,吩咐当地守将派人进京献俘,随即挥军南下,包抄正在强攻北地郡边塞的西羌诸部。
其实早在半月前,安北将军史惕率领的万余中垒精骑早已绕到羌人的背后,堵死了他们通往西方长城关隘的通道。
如今再加上李广和公孙歂的近四万骑兵,汉军骑军已达到五万有余,而且都是精锐之师,完全可以力压不足五万羌人的乌合之众。光光打败羌人自然满足不了杀气腾腾的汉将们,尽数全歼才是真正的胜利。
而自从羌骑出乎意料之外的出现在西方塞外,驻守正西长城关隘的守将有人通敌,已是不争的事实。
在骁骑将军秦勇率领十余万步卒抵挡西北长城关隘,接管防务后,太尉窦婴当即分出三万边军,甘冒大险,亲身统帅,沿长城南下,封堵西方长城。
刘启接到鹞鹰传信,不予置评,更是没有丝毫赞许。
窦婴麾下出现通敌之人,固然逃不了失察之罪,此时亡羊补牢,不过是自救之举罢了,自然要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算不得舍身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