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五十四年,丁亥。
盛夏午后,听那阵阵蝉鸣,不少人会生出莫名的焦躁,沉不住气性。
王兒姁急冲冲的赶到鸿宁殿,在内殿找到了阿姊王娡。
她柳眉紧皱,有些焦急的问道:“阿姊,你可知陛下已是下旨,立皇长子刘荣为太子?”
王娡抽出锦帕,轻轻替她擦去鬓角的汗水,笑骂:“都已诞下两个皇子,怎的还像个姑娘家似的,一惊一乍,像什么话!”
“阿姊,栗夫人善妒,一向嫉恨你我受宠。如今她的儿子成了储君,将来若是……啊!”
王兒姰自顾自的说着,脚面却被王娡出脚踩了踩,不由惊呼了一声。
“你等都退下吧!”
王娡瞪了一眼王兒姁,尽数摒退了的宫女和内侍。
王兒姁此时也明白过来,深知适才自己着实空无遮拦,不禁有些后怕,便是垂着小脑袋不敢出声。
“莫要再装,我还不知你是什么德性?”
王娡压根不吃她这一套,坐到卧榻上,拿起食案上的冰镇梅汤,小小的抿了一口,体味着冰爽的畅快。
王兒姁吐了吐秀气的小舌头,也随之坐下。拿过一碗梅汤,一口气全灌了下去,爽快的打了一个响嗝。正要继续再盛一碗,却被王娡把手拍开。
“阿姊好生小气!”
王兒姁撅起小嘴,满脸的不乐意,“陛下最是偏心,有甚好东西都往阿姊这边送,我都大半个月没喝过冰镇的梅汤了!”
“还不是怕你喝得急,伤了胃?”
王娡嫣然一笑,自家这妹妹虽整天没心没肺,大呼小叫,但陛下却偏偏最喜欢她的这份纯朴天性。
王娡盛了小半碗梅汤,递了过去,特意叮嘱道:“兒姁,今后在陛下面前可不许再说栗夫人的坏话,醒得吗?”
王兒姁看着王娡满脸肃容,有些疑惑,却无奈的点头答应。
长姐如母,在这幽幽的深宫内院,她所能依靠的也唯有自家阿姊。
她心里很清楚,论起心思算计,十个自己绑起来也不如阿姊。并非王兒姁过于愚笨,只是她生性率真,好恶全都写在脸上,心里藏不住事。
“诶,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很多话阿姊不能对你明言。你只须知晓,阿姊断不会害你就是。”
王娡无奈的摇摇头,复又嘱咐道:“最近少出桂宫,老老实实呆在你的明光殿里,闷得慌便到我这来。”
王兒姁的眉头紧紧了起来,显然有些不乐意,她可是个闲不住的人。
王娡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臥枕下拿出个三尺见方的盒子,递给王兒姁:“彘儿昨日又弄出了个小玩意,说是让我平日消闲之用,甚是有趣。”
王兒姁笑嘻嘻的接过盒子,却又随即撅起小嘴:“姨母到底没有阿母亲!彘儿又专爱藏私,有甚好东西都留给阿姊。前几日为了换他的那斗兽棋,可花了我好几块玛瑙!”
“姨母背后说这话,可真是违心!”
清脆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一袭玄色武服的小刘彘晃晃悠悠的步入内室。
“嘻嘻……”
王兒姁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羞愧,嬉笑着冲过来,蹲下身子搂住刘彘,在他肉呼呼的小脸蛋上狠狠啃了口,将他当成个布偶般揉来揉去。
刘彘忙用力推开她,用袖口擦去脸颊的唾沫,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
麻蛋!
上辈子好歹活到三十出头,穿越后竟被个丫头片子足足调戏了四年之久,恁的悲催啊!
可不是么?
王兒姁十五及笄便即入宫,虽说连续诞下两个皇子,却还未满二十啊。
若放在后世,皇帝老爹这种残害花骨朵的行为,怕是要把牢底坐穿!
“好了,莫再要闹。”
王娡伸手拍了拍兒姁的脑袋,复又换了方锦帕,帮刘彘擦了擦额额角的汗珠,心疼道:“恁毒的日头,怎的还在练武?”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阿母不用担心。”
刘彘看到食案上的梅汤,眼睛一亮,径自盛了碗,脖子一仰,全倒进了嘴里,爽快的打了个响嗝。
“瞧瞧,你可把我的彘儿带坏了!”
王娡看着丝毫没有皇子形象的刘彘,对一旁的王兒姁笑骂道:“连喝个梅汤都和你一个惫懒模样,以后少来我这鸿宁殿!”
王兒姁哭笑不得,一脸的委屈。
刘彘不由好笑,暗道老妈威武!
平日里这姨母可是个无法无天的主,便连皇帝老爹都拿她奈何。唯有在王娡面前,乖的跟个小兔子似地,从来不敢回嘴。
“姨母就别装了,阿母给你的东西唤作跳棋,姨母今日是赚大了。”刘彘看到她手里的盒子,满脸的肉痛。
“切~~还能比我上次给你的玛瑙值钱不成?”王兒姁撇嘴道,将盒子放到卧榻上,迫不及待的打开查看。
唰,王兒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金丝楠木做的棋盘暂且不提,六种不同颜色的玛瑙珠子亮瞎了她的眼睛,白、灰、红、兰、绿、黄。
女人天生就对亮晶晶的珠宝没有丝毫抵抗力,而且这么多颗打磨得大小一致的玛瑙珠子放在一起,绝对是令人震撼的。
“阿母,既然姨母舍不得她的玛瑙,便是还她好了,这跳棋还是留下吧。”刘彘对着王娡打趣道。
王娡臻首轻点,貌似认真的考虑道:“嗯,彘儿说得有些道理。”
“不成!”
王兒姁闻言,便似饿虎扑食般,整个身子趴到卧榻上,死死护住身下的盒子。她那满脸紧张兮兮的样子,逗得刘彘母子俩一阵大笑。
三人又相互打趣了一阵,这才摆开棋盘,在刘彘的指导下,王娡姐妹两个开始学着下跳棋。姐妹二人确实聪慧过人,很快就上手了,被这种新奇的游戏牢牢吸引,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
长乐宫的正殿里,窦太后一脸的不快。
汉帝刘启已然下旨,将皇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梁王彻底失去了成为储君的希望。
窦太后得知被大儿子刘启耍了,又瞧着前来无端前来请安的刘荣,心底不由一阵烦躁。
她面色沉郁,开口问道:“栗姬怎的没来?”
刘荣神情一黯,垂首答道:“回皇祖母,阿母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怕在皇祖母面前失仪,故……”
“哦?嫖儿,你昨日不是去过昭阳殿?怎么没跟哀家提起此事?”
窦太后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女儿,馆陶公主刘嫖。
馆陶公主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栗夫人乃世家大族,身体自然娇贵,哪像孩儿这般贱命之人,反倒身强体壮。”
“休得胡言!汝乃先帝之女,皇帝之姊,何来贱命之说!”窦太后勃然大怒,一拍身前桌案,斥骂道。
馆陶公主眼眶泛泪,委屈的道:“栗夫人现在贵为太子生母,儿臣不过嫁与小小的堂邑侯,封邑不足千户,身份自是不能比的。”
窦太后半晌不语,她出身贫寒,原是个小小的宫女,家中没有权势。
当初馆陶公主出阁之时,她尚是人微言轻的美人,只能听由文帝将女儿下嫁给平庸的堂邑侯陈午,比起其他公主嫁入世家大族,确实是委屈她了。
太子刘荣瞧得气氛不对,忙出言缓颊道:“姑母怕是误会了,阿母绝无半分小觑姑母的心思。若是有事做得不妥,得罪了姑母,侄儿替阿母赔罪了。”
说完,他便是弯腰作揖。
馆陶公主侧身移开两步,避过了刘荣的揖礼,冷笑道:“奴家可当不起太子的大礼,来日侄儿登上帝位,能保全奴家的性命,奴家就感激不尽了。”
窦太后闻言眉头一扬,闻得女儿话中有话,斥责道:“疯女子!再胡言休怪为娘狠心责打。”
窦太后说完,没理会满脸不甘的馆陶公主,对尴尬得无所适从的太子道:“太子先回去吧,好好照顾你阿母。”
刘荣如蒙大赦,立即告退而出。
“说吧,栗姬是如何得罪你了?”窦太后等太子走远,幽幽的问道。
馆陶公主扭捏半天,却始终不发一语。
“哼!怎的又不敢说了?”
窦太后斜觑她一眼,冷哼道:“你当哀家老眼昏花,看不清你的小心思。昨日你去昭阳殿,是想让你家阿娇当太子妃吧?栗姬善妒,你又时常进献美女给皇帝,她定然对你半分好感也没有,岂会答应你?定是将你好一顿讥讽。”
馆陶公主都楞住了,果然姜是老的辣,竟然猜得丝毫不差,满脸通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也难为你了。堂邑侯若是争气点,也用不着你如此费尽心思,攀龙附凤。”
看到女儿不知所措的样子,窦太后难免心软,复又沉吟道:“其实彘儿也是不错,聪慧异常,又深得皇帝喜爱四岁就被封为胶东王,当是阿娇的良配。”
提到刘彘,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窦太后对这个懂事乖巧的孝顺孙子宠爱有加,几天不见上一面,就浑身不得劲。此时心情不畅,倒是更加想得慌,忙吩咐贴身宫女去桂宫把小刘彘接过来。
馆陶公主闻言,不由眼前一亮。
她若有所思的站在一旁,看着不断吩咐太监和宫女为小刘彘准备糕点梅汤,弄得整个长乐宫疾风狗跳,还乐此不疲的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