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臣单于担忧汉军袭营实属多余,十余万汉骑的胃口没这般大,便连匈奴前军的溃兵都无法尽数吃下。
汉骑的追击范围皆在十里内,杀人不同砍瓜切菜,且亡命奔逃的匈奴骑兵可比兔子溜得快,整个追击战就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方圆十里内就再不见匈奴溃兵的踪影。
汉军迅速清扫战场,顺带给倒地未死的匈奴人补刀,见得日渐西垂,便就地扎营。
经过点算,汉军战果远没料想般大,除将突前的五万乌孙骑兵近乎全歼,便仅斩杀了五万余匈奴溃兵。
即便再算上往东边逃窜,投奔匈奴左右贤王的数万匈奴骑兵,军臣单于麾下至少还能重新收拢十五万铁骑。
汉军则伤亡两万余骑,多是与乌孙骑兵对战的胡骑和羌骑,担当前军的细柳营伤亡却不大,仅在冲击匈奴前军时损失较大,且多为箭矢所伤。
凭借着精良的盔甲护住要害,只要中箭的将士没落马,多是还能保住性命的。
好在此番出征带上不少医官为辅兵,备足了金疮药和青霉药膏,天候又颇是寒凉,不必太过担心创口感染。
营帐扎好,将伤重者送去好生医治,稍事休整的汉军再度盘点所存战力,若不算诸曹辅兵,尚能作战的将士近愈十万骑。
“匈奴铁骑果是名不虚传,摊上军臣单于此等鲁莽主帅,又遭到此等溃败,我军却仍出现如此高的战损,且无法攫取更大战果。”
刘彻揉着眉心,没觉着今日是大获全胜,反倒算得上惨胜,毕竟军臣单于还保有十五万铁骑,再加上近百万匈奴族众和诸多战奴,依旧保有翻盘的可能性。
按照此等比例交换战损,汉军未必换得过匈奴人!
何况刘彻也不想将大汉的精锐骑营尽数葬送在此地,百战精锐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一茬长一茬,若出现成建制的损失,就意味着该骑营步入消亡。
经验需要传承,军魂更需传承,皆要靠活着的老兵往下传啊。
此地离广宁塞仅二十余里,鹞鹰传讯颇是便捷,刘彻也已知悉了广宁塞近来的具体战况。
匈奴夺取广宁塞北墙已近四日,却只攻占了塞城的北半部,正与死守城南的汉军进行寸土必争的拉锯战。
四日光景,匈奴士兵和战奴的伤亡难以估算,大汉守军则足足伤亡了近愈五万步卒。
“这广宁塞就是绞肉机啊!”
刘彻重新认识到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没有巨炮导弹,皆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肉搏,反倒更为血腥。
汉匈两军皆杀红了眼,昼夜不停的厮杀,便连打扫战场的间歇都没有,数以万计的尸身遍布塞城各处。
刘彻虽未亲眼瞧见,但也能想象得出那尸横遍地的惨况。
他不禁有些懊悔,若非自个太急功近利,想借机彻底打残匈奴族,汉军不会出现此等重大伤亡的,不少参与守城战的郡兵还是入伍未满一年的新兵蛋子啊。
史上汉武帝虽穷兵黩武,但因对匈战场多选在漠南和漠北,大汉军民的伤亡率还算过得去,虽说劳师远征颇是劳民伤财,但总比不过人命宝贵。
再这般打下去,即便全歼这百余万匈奴人,也弥补不了大汉的损失。
尤是关中各郡和数大北方边郡的百姓,此战过后怕是要处处披麻哭丧了。
“全军休整两日,给太尉李广去旨,在广宁塞南面广挖壕沟,垒拒马,两日后撤出广宁塞,率兵据守在防御工事后,不使匈奴出塞即可。”
刘彻沉思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沉声下令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
帐內诸将本是前来向皇帝汇报战损和战果的,其实闻得此等军令,皆是惊骇失色,齐声劝阻道。
刘彻微是扬眉,出言问道:“有何不可?”
“陛下,若匈奴攻占广宁塞,得以横贯阴山,挥铁蹄南下,则燕北必定遍地烽火,便连河朔郡县怕都难以抵御匈奴骑兵。”
安夷将军公孙歂领兵与匈奴对战多年,深知匈奴铁骑的厉害,生恐陛下因今日大胜而生出轻敌之心,硬着头皮劝诫道:“陛下,军臣单于所部的匈奴精锐骑兵远非太尉现下所率的步卒和郡骑可以抵挡的。”
刘彻摇头道:“朕虽让太尉撤出广宁塞,却没想让军臣单于率部入城。”
众将闻言,皆是愣怔,颇是不解陛下之意。
刘彻环视众将,笑问道:“若换做你等是军臣单于,待李广撤出广宁塞后,会即刻举众进入塞城么?”
细柳校尉公孙昆邪眼神微亮,躬身道:“陛下莫不是想逼军臣单于弃卒保帅?”
刘彻见得其余将领还是满脸迷茫,不得不感叹果然姜是老的辣,除了公孙昆邪这只老狐狸,旁的将领还是太过稚嫩了。
“朕非但要他弃卒,便连其族众皆得弃了!”
刘彻没心思故弄玄虚,缓声解释道:“军臣单于虽是莽撞,但倒不至太过愚蠢,何况身边还有中行説那老贼为他出谋划策。骑兵入城便难有用武之地,现下有我十余万汉骑在,匈奴又刚遭受溃败,军臣单于若是亲率铁骑入广宁塞,不怕教我汉军瓮中捉鳖么?”
“不错!”
公孙昆邪颌首认同,复又道:“推己及人,若微臣是军臣单于,必先让战奴及步卒入塞,骑军则仍居城外扎营,背依塞城与我汉骑对峙牵扯,甚至可等匈奴左右两部铁骑驰援,夹击塞外汉军。”
“匈奴骑兵不仅会驻在城外,更会驻在山谷外。”
刘彻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形图,补充道:“此处山谷占地颇广,北口阔,南口窄,故广宁塞建在山谷的南面,出得南门便是开阔地,因而匈奴才会选择攻打此关塞,现下匈奴人占据着山谷的北口,即便他们攻占广宁塞,在未占据塞南的开阔地,使大队骑兵得以南出塞城前,军臣单于是不会率骑军入谷的。”
帐內诸将俱是恍然,他们皆为骑军将领,晓得丧失机动性的骑兵战力反不如手持长兵的步卒,尤是遇着密集枪阵,那只能等着被扎成筛子。
他们已然明了,陛下让太尉率兵在塞南挖壕沟,筑拒马,就是让匈奴骑军不得出塞,只能先让步卒和战奴出塞城,强夺开阔地。
“陛下,匈奴除却余下的十万铁骑,尚有百余万族众和战奴,太尉所率的边军和郡兵也未必能守得住塞南的开阔地带啊。”
中垒校尉秦立沉吟片刻,仍是颇为忧虑的出言提醒道。
刘彻淡淡道:“只要箭矢充裕,又有五万郡骑,三日总归是能守住的。”
“三日?”
众将皆是满头雾水,不解其意。
刘彻望向公孙昆邪,出言问道:“军臣单于此番带来近百万族众,我汉军游骑斥候一路行来却难寻落单的匈奴部落,是何缘故?”
公孙昆邪揣测道:“想来是担忧我汉军侵扰,特意收拢聚集于匈奴大军后方。”
“非止是怕我军侵扰,更怕遭到劫掠,使我军得以补给军需,以战养战。”
刘彻满脸谑笑,冷声道:“昔年乌桓对付匈奴左部大军的战法,倒是教军臣单于学了去,打算用来对付我汉军啊。若非军臣单于有意为之,如此广袤的漠南草原,岂会连半个游牧的匈奴人都瞧不着?”
“栾提军臣那厮脑子没这般好使,应是老贼中行説支的招。”
公孙昆邪本就出身匈奴,对匈奴诸王的底细颇是清楚,除了先前战死在河西走廊的右贤王,旁的匈奴王皆多为莽夫,盖因匈奴以强者为尊,崇拜勇士,四肢发达者往往头脑简单,智勇双全的其实不多的。
匈奴将领如此,大汉将领亦是如此,譬如太尉李广,可不就是莽夫么?
农耕民族比游牧民族的最大优势除却坚城深池,便是完善的官僚体制,及从中培养出的大群会用脑子耍阴招的谋臣。
只要有数名精通用兵方略的谋臣在世,要抵御住以军治政的游牧民族其实不难。
一力降十会?
不是每个年代都有成吉思汗那等猛人,何况成吉思汗脑子可好使得紧。
“百余万族众和战奴,营帐得蔓延数里,若要放牧牲畜则会行得更远,如今敌我两军的骑兵数量相当,军臣单于敢大肆分兵护卫后方的族众么?”
刘彻用炭笔在地形图上划了个圈,让诸将上前来看,吩咐道:“全军休整两日后,待太尉率兵撤出广宁塞,便派精锐骑队轮番绕过前方的匈奴骑军大营,侵扰其后方的族众营地,纵火焚营,斩杀片刻便即离去,不得恋战,远远绕道回营。”
诸将不敢怠慢,皆是躬身领命。
刘彻复又问道:“匈奴族众不堪侵扰,见得军臣单于不肯分兵护卫,必会怨声四起,若已占据广宁塞,你等以为军臣单于会如何行事?”
秦立目光熠熠道:“让族众尽皆入塞城,使我汉军无法侵扰?”
刘彻摇摇头,轻笑道:“塞城过小,容不下百余万众,但若算上山谷,就足以让他们扎营了。”
公孙昆邪讶异道:“若匈奴部众尽皆入谷,谷外只余十余万匈奴铁骑,那若我汉骑再将匈奴骑军击溃,那匈奴族众可就尽殁谷中了,军臣单于应不至这般愚蠢吧?”
“他并非愚蠢,只是胃口太大,指望牵扯住我军,等待匈奴左右贤王领着二十万铁骑前来夹击我军。”
刘彻将一封密信递给公孙昆邪,让诸将传阅,谑笑道:“可惜,他怕是等不到了!”
众将看那密信,唯有简单数行,显是鹞鹰暗讯解密而成。
“虎贲卫已强夺乌桓山口,接引十万余乌桓骑射出山,与匈奴左右两部骑军对峙。”
帐內诸将皆是面色潮红,军臣单于此番真是要玩火自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