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长安城北。
数万凉州骑兵遍布郊野,仿佛天上繁星,又似无垠大海,密密麻麻看不到边际,一直延续到天地尽头……
和汉军装备玄铠不同,这支大军身披铁甲者不满三成,大部分人都穿着皮甲,且其等不戴兜鍪,不束长发,任由头发自然散落,披在后背,另有一些人编发为辫。汉人中哪怕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的流民,也会找来绳子、树枝扎起头发。束发冠裳,这是汉人流传数千年的传统,深入到每一个汉人的骨子里,也是华夏与蛮夷的最根本‘性’的区别。很显然,披头、辫发者不是汉人,而是西凉羌胡。
羌胡甲具虽然简陋,但是因为常年打仗,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一股彪悍与野蛮魂杂的气息,论及单兵作战能力,不逊汉军边军。他们唯一所欠缺的地方,即不知“阵”为何物,若是由明晰战阵的汉国良将统领,如昔日段颎御使湟中义从羌,将羌人的战斗力引导出来,其立刻就会成为天下最善战的铁军,战场之上,所向无敌。
这是韩遂,凉州霸主,一直努力的方向,数载下来,稍有成果。
与城外汉羌骑军相对应,长安城头前沿,站满披甲持戟执矛的汉军士卒,他们看似凌‘乱’松散,不成阵势,然而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实际上士卒皆以什(十人)、队(五十人)为基本单位,确保他们即使遭遇突发状况,也能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双方之间,一块空地上,两骑飞快接近……
“杀——”吕布大喝一声,电光火石间撩起沉重的长戟,直搠而出。
“杀——”樊稠不甘示弱,丈八铁矟毒龙一般探出,矟锋疾速划过空气,爆出尖厉的啸声。
“铛”戟矟相撞,一声惊天大响,火‘花’四溢,马首‘交’错。
“樊稠,受死”吕布拽回长戟,翻转戟头,倒刺樊稠面‘门’。樊稠略一偏头避过,两臂一挥,大矟腾飞,厉声再起,拍向吕布的后背。
吕布冷冷一笑,手腕一翻,绕过樊稠脖颈的大双戟横起,展‘露’出暗红‘色’的戟枝,这是因为杀敌过多,长期浸染敌血,已经清洗不掉。吕布右手用力,向后一拽,大戟倒飞而回,戟枝割向樊稠后项。
樊稠自信大矟扫中吕布,必可将其击伤,可是与自己的脑袋相比,就不算什么了。樊稠左手松开矟杆,倒握腰间刀柄,却见寒光一闪,一把青‘色’中泛着幽幽光芒的百炼刀已然在手,斜撩而上,磕中戟身,将之‘荡’开。
与此同时,吕布借助赤兔之力,冲出樊稠的攻击范围。
二骑各冲出十余步,掉转马身,再次正面相向,两人没有急于发动第二轮进攻,而是静静地观察着对手。而喧嚣,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息,战场,寂静无声。
吕布来自北疆,樊稠出自西凉,昔日两人可谓董卓帐下最著名的猛将,遗憾的是,两人从未有过‘交’手,是以,董军将士们‘私’底下常常讨论究竟谁更厉害,可惜争论至今也没有一个结果。今天,这个问题恐怕就要揭晓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樊稠果然有两下子。”吕布双眼眯起,收敛‘精’芒。
吕布虽然未与樊稠较量过,但却和郭汜打过几场,皆大胜之。郭汜、樊稠,加上张济,堪称董军三大猛将,吕布料想樊稠的武艺比之郭汜,纵然是强,也强不了几分。然而通过刚才一轮短暂的‘交’锋,吕布清楚地意识到,谣言害死人啊无论是骑术、矟法、臂力,樊稠都比郭汜强出一大截,两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换个更通俗的说法,樊稠十合之内就能杀了郭汜。不过吕布倒也不惧,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吕布了,即使再和关羽这个号称西、北第一的虎将‘交’手,他也有信心战而胜之,何况樊稠。
同吕布略显放松的心态相比,樊稠则要更紧一些,微微垂下头,看着踩在脚底的马镫,多亏了这个东西,才能让自己在马上解放左手。说实话,方才若不是他左手出刀及时,纵然不被吕布所伤,也会落入下风。高手相争,只争一线,一旦一方陷入被动,要‘花’费无数心力才能挽回颓势,甚至稍有差错,便要殒命当场。念及此,樊稠面容凝重,目光‘阴’鸷,开战前,他心里认为自己有七成胜算,但是如今,只剩下四五成。这意味着,樊稠至少要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战斗力,才有可能击败吕布。
樊稠紧了紧手中长矟,心里隐隐后悔自己过于冲动答应吕布的邀战,对方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和他置什么气。这种情绪无疑影响到了樊稠,但更多的是莫名的兴奋,他现在感到体内血液沸腾,不可抑制,他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杀……”
吕布、樊稠同时策马飞奔,第二回合,开始。
张辽七尺六寸雄躯伟立城上,略显年轻的刚毅面容紧紧绷着,他一个边疆之人,并无显赫世家,以二十四岁之龄便高居比两千石羽林中郎将,可称得上少年得志了。他目如电光,直视战场,见双方再次开战,高高举起右手,大喝道:“擂鼓、擂鼓……为将军助威……”
战鼓声蓦然间冲天而起,贯穿战场。
宋宪、侯成纷纷以兵器敲击城头砖墙,仰头高呼:“将军……威武……”
数以千计的汉军甲士闻言顿足相合:“将军……威武……”
另一侧,西凉中军大纛下。
韩遂坐在一匹骏马之上,瞭望远方的长安城,继而收回目光,环顾左右,汉军人数虽少,气势不凡,而己方人数是对手的数倍,却是一片嘈杂之音,予人以凌‘乱’不堪之感。乃苦笑谓身旁成公英道:“子儁,这就是‘精’锐汉军和乌合之众的区别啊……”
成公英心里颇以为然,口中则道:“也不尽然。战场之上,终究还是要靠实力取胜。长安城大而兵少,最迟旬日可下。”
“……”韩遂嘿然不语,打下长安不难,不是他狂妄自大,在他看来,长安已经是他的了。难的是,守住胜利果实。盖俊统兵十载,从未败过,今挥十余万众,陈兵黄河,大有气吞关中之势,他哪怕联合董卓余党,也无自信可以挡住盖俊兵锋。所幸,他还有一些后招……盖子英,就让我看看,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杀——”樊稠从十步开始便举起长矟,借助战马奔腾之威,积蓄气势,至吕布身前,已达顶点,矟锋划过虚空,凌空搠至。
换了旁人,绝对挡不住这惊世一击,但吕布岂同凡人,长啸一声,大戟横扫,重重砸在矟身,只听“咣铛”一声巨响,两人马上俱是一震,同时向后仰去。
樊稠左手死拽缰绳,勒得战马人立而起,由此刹住冲势,长矟倒转斜飞,直刺吕布侧颈。吕布临危不‘乱’,戟锋杵地,‘插’入其中,稳住平衡后,连带着泥土一同拔出,直‘射’向樊稠面部。
灰尘扑面,樊稠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情况,大吃一惊,不及反应,双眼顿时被尘土‘迷’住,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战场分心总是致命的,况且对手又是高手。樊稠匆忙矮身避让,头部还是挨了一击,兜鍪飞出,登时长发四散,伏鞍而走。
吕布怎会轻易放过他,一扯缰绳,掉头追赶,赤兔马不愧是万中无一的良驹,远迈樊稠胯下之马,转眼间就追了上来。
樊稠血流满面,长发黏在脸上,形象委实狼狈不堪。见吕布‘逼’近,樊稠怒极,暴吼一声,长矟奋力‘荡’开长戟,反刺过去,两人并马飞驰,戟来矟往,‘激’战十数回合。
樊稠部曲十余人面面而视,犹豫着是不是要下场助樊稠一臂之力。
转眼间,吕布、樊稠‘交’手已过二十合,樊稠眼睛先遭灰尘侵袭,后有血液流入,泪水淌个不停,看东西都是模糊一片,能够与吕布对抗二十合,全赖以命换命的打法。可是,长久下来,总有不周之处,吕布寻得一个良机,一戟刺中其肩,将他击落下马。
樊稠部曲亲卫骇得魂飞魄散,再不敢耽搁,急忙驰出施救,然才冲出不远,忽有五支长箭破空而来,前面五骑,或脸颊中箭,或咽喉中箭,皆一击必杀。
樊稠部曲亲卫遭到魏续、成廉等四五名吕布亲信偷袭,减员三分之一,但他们能够追随董军第一猛将樊稠,至少也是勇士级人物,临危不‘乱’,分出数人与之对‘射’,另外数人直奔吕布。
吕布趁着樊稠坠马,连连强攻,后者遮拦不住,数遭重创,吐血不止,若非吕布需要分心躲避樊稠部曲亲卫‘射’来的箭,早就将他杀了。
樊稠亲卫及时赶到,四人围攻吕布,一人让马,以全员战死为代价,使得樊稠成功脱险。另一边,魏续成廉也杀光了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