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陈茜唇上含笑:“要是事先告知于你,还算是惊喜么?”

说话间,韩多搀扶着老父已然上前来,他们向他跪拜,嘴上依旧是那句‘微臣参见皇上,吾皇安康’。

陈茜很快免了他的礼,说:“二位从山阴赶来,也甚辛苦,到殿上坐坐吧!”

老父和弟弟韩多恭敬从命,跟着他一起走,路上不敢与我说任何一句话。

入了静思阁,端坐好了,热茶被轻放在眼前的案上,一老一少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待陈茜开了口请他们用,他们才敢小心地捧起杯子。

陈茜也不与他们谈扯什么了,直接开门见山:“朕知道爱卿你在山阴为官清廉,所以特意将你们调到京师来,以后就在朝廷里任给事中,居于集书省。”

老父拱手领命,感激不尽道:“微臣多谢皇上厚爱,上任之后必鞠躬尽瘁!”

陈茜忙命人端上官印,拿起用黄巾包裹着的官印递向老父。他见状,立刻离座,至陈茜面前,又跪拜,抬起双手接过那官印,这才起身回到席座。

“当年在山阴,韩府的侍候犹使朕满意。”陈茜慢慢地回忆起在山阴那个时候的事,与老父悠闲地扯谈。

我坐在一旁,望了望老父的神色,不经意地发现坐在老父身旁的弟弟也在望着我,且眼眸的神情在向我示意——他心里,有话要对我说。

“微臣家所在之处不过是小村而已,比不上镇上城里,寒碜得很!寒碜得很!但能把皇上服侍得满意,微臣也算是搁下了心里的石头。”老父不推辞,与陈茜愉快谈聊。

“皇上,”我打断他们的话,向陈茜请求,“臣想跟弟弟到外边去叙旧。”

陈茜不阻拦,当即点了一下头。得到准许,我倏而立起,直朝屋外走,至内廊,面朝着镂空雕花窗,等着弟弟。

不久,弟弟跟了上来,我闻脚步回头,关心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弟弟望了我几眼,微微低头,却是片刻也不答话。

我一直等着,也实在等不下去,又说道:“你和爹一起上京来了,往后咱们相离不远,也可常常见面,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随时都可以找我。”

他终于启唇,声音出喉:“蛮哥……其实,也没什么,我就只想告诉你,爹已经知道了,你不能再瞒了他。”

“爹知道什么了?”我疑惑不解,“你的话让我好糊涂。”

弟弟答道:“你别再装糊涂了!什么文招县子,什么员外散骑常侍,这些官衔听起来很正经,可是爹还是知道了你以色侍君的事!”

我闻言大惊,低声脱口:“爹怎么知道的?是你告诉他的么!”

弟弟摇摇头,表示自己一直是守口如瓶,他将事情由首至尾地阐明:“从京里发出的调官令下来以后,那日,有城里的官邀爹赴小宴,爹带我一起去了,那位官老爷知道朝廷里的一些事儿,跟爹聊天的时候,就把当初皇上要立你为皇后的事情说了,回家的路上,爹可气坏了。”

这事听起来很严重,但我一想之前见到老父的样子是和颜悦色的,不禁起了疑:“可爹看起来很好,并没有生气啊?”

弟弟答:“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爹生了一整日的气,后来也想通了,那个人……毕竟是皇上,得罪不起的,他既然看上蛮哥了,爹就算心底不愿意也得面对现实,倾囊相赠啊!就当作是嫁女儿好了……”

我猜测得出那是老父出于无奈才这般妥协,不由叹了一口气,原本见到他是挺高兴的,如今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了。

弟弟一语完了又来一语,仿佛他的口中有说不尽的话语,而这一句话他却没有犹豫,直白地说道:“对了蛮哥,那女大夫是否是把孩子交给你了?”

我点头回答:“嗯,孩子在去年春就已到了我手里,现在有奶娘喂着呢!”

弟弟握紧了拳头,垂下的眸光里显现出分明的悲伤:“霜罗死了……”他微微哽咽,那将近隔了一年的旧伤事重回新生,每一个字都带上了他的情意,“她一点都不知道孩子根本不是蛮哥你的,撑不住了还要这么执着,她要是知道那不是你的种,一定不会豁出性命保留他,一定……到现在还活着。”

“也许她走了是件好事呢?”我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

他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我,满目惊疑。

我往下解释道:“不会知道真相,知道了的话,即使还活着,她一定会恨韩家的,你也不希望她这样不是么?”

弟弟垂眸,轻轻点了点头,把伤心的情绪都收敛了,开始言归正传:“出殡下葬之前,我求了爹,好不容易……才把她夫君的名讳换成了我的,并刻在了墓碑上。”

我瞪目大惊:“你说什么!你是说,你把真相告诉了爹?那,那霜罗的娘呢!她一定会接受不了的!你怎么能……”

弟弟很是平静,答道:“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们是母女俩一起走的……霜罗死的时候,岳夫人受不了刺激,悲伤过度,当日也走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此刻,心里空白一片,说不出话来。

弟弟接着说道:“你并不爱她,不必以她夫君的名义一辈子牵着她,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求爹做了主。”

我露出浅浅笑容,千言万语,只说了最简单的话:“谢谢你,韩多,我现在觉得自己很自由了。”

两个人在内廊谈聊了许久,好一会儿,陈茜才与老父从殿内出来,老父面上的神情很平和,他走在陈茜的身后,一直恭恭敬敬着,我走上去,唤他一声爹,他满腔正义与凛然,嘱咐我:“在皇上身侧要好生当差,不要胡乱使性子。”

我微笑地答道:“爹,我哪里有使性子了?”

老父不多解释,只叹了一叹,说:“以后,你要好自为知啊!爹……保不了你。”

我听着,满腹疑惑解不开。

当晚,我侧身枕着陈茜的双膝,问他:“白日,你是不是对我爹说了什么?让他那么莫名其妙地对我说话。”

他只道:“朕只是跟他聊了一些家常而已,别的什么也没说。”

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那也许是因为爹还对我跟陈茜的关系耿耿于怀吧?

如此想着,我舒眉,笑了一笑:“他大概是以为我是被你强迫的。”

“强迫什么?”

“他大概是以为你强迫我委身于你,担心我会反抗惹了你。今日,韩多告诉我了,他说我爹知道了我们的事,当作嫁女儿一样认了。”

“恭喜,你的屁股不用受罪了。”

我直起上半身,以食指指着他,责怪道:“这还都是因为你的错,要不是你当初非要立我为后,那些大臣,上自朝廷下至城里小镇就不会知道我们的事,风声就不会传到我爹耳朵里了,全怪你!”

陈茜平静自若:“知道了比不知道为好,以后,他不会再逼你娶妻生子了。”

我想了一想,对他说:“你会不会对霜罗的墓碑上写着‘韩蛮子妻霜罗之墓’耿耿于怀呢?”

他立刻变了脸色,激动道:“当然了!朕要发话,命令他们把碑上的字改了!你是朕的人,就算那女人死了,你也不能一辈子牵着她!”

我咧开嘴笑了笑,将真相明说了:“她可不是我的妻,她是我弟弟的妻,因为我……只是和她拜过堂而已,她真正的夫君是我弟弟,墓碑上刻的,也是他的名。”

陈茜愣了一愣,似乎不太相信,脱口:“此话当真?不是你杜撰出来蒙朕的?”

我抚上他的手,利落地回道:“不是!我弟弟都在京里了,我再骗你岂不是搬起石头来砸中自己的脚呢?”

他这才肯相信了,叹道:“真没想到啊,会是这样,看来上天确实是有意要让我们两个结成连理枝了。”却是无比高兴。

“以后,跟你在一起再也没有负担了。”

五指指尖□□他两指间的缝隙里,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我感觉自己下半辈子都将与他毫无阻碍地过着幸福的日子,由感而出。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刮了刮我的耳廓,然后,在我的额心上留下了一个轻吻。

三两日过去后,有一日早晨,早朝之上,有大臣建议陈茜发兵攻打陈宝应,陈茜觉得暂且不是时机,因而没有采纳。这时,有朝臣步出臣班启奏,提议试试以儒学的道理规劝陈宝应,并请求陈茜下诏派遣他去。

陈茜皱眉,当下没有同意,他认为此事太过冒险,表示除了被陈宝应掌控在手心的虞寄之外,其他人冒险劝谏只会死路一条。

提及虞寄,立即有人上奏,说又接到探子密报,称虞寄冒死写了一封名为的劝谏信交与陈宝应,明列对抗朝廷必败的十条原由,提议陈宝应立即与叛臣留异绝亲,并向朝廷重申盟誓。

陈茜一听,龙颜大悦,一面赞虞寄写得好一面一手拍帝座,欣然不已,又听那朝臣说那陈宝应看了虞寄的信函以后很是生气,说那斯得因由人劝解一句‘虞公病势严重,常常胡言乱语’才消得了气,当朝之上取笑起陈宝应来,满堂亦是笑声哄然。

他还罢了高州这一地名,将那个地方并入江州,由江州的官吏管辖,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我不甚了解,只是见他近日因如此忙碌而显出一身疲乏,便向阮三若求了方子。那方子里的药材,煎成药汤可不是给人喝,而是泡脚之用。

阮三若说,脚底板上的穴位多与头、四肢及五脏六腑有关,以药汤泡足,可起到退疾去疲的效用。

我按她说的,于夜里快要就寝之时,端了大半盆的药汤到寝屋给陈茜,那男子望了一眼盆中一片黑褐的热汤,大笑不止,还戏谑我道:“这是什么药?你用盆子装这么多,是想让朕喝到撑死么?”

我将盆子放在他的脚下,正经道:“这是洗脚水!不是喝的。”接着脱去他的鞋和袜,将他的两只脚扯进盆里,让药汤淹过脚踝。

陈茜舒舒服服地泡着,两只脚时不时互相轻搓,过了片刻,他出声道:“你是不是又跑去找那女大夫去了?”

如此一猜即中,我无话辩解,只得坦白:“是啊,因为茜这几日似乎很累的样子。”

陈茜立刻提醒:“宫里有御医,你问御医便好,不要总是去找那女子,要是让顼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生怕我频频去会阮三若,会不经意地将行踪泄露给了陈顼。

我应允:“我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等她临盆的时候我再去会她。”

自从以药汤泡脚以后,陈茜的疲劳症减退,他看我整日腰配追燕佩剑,惦念起了他自己的卢吴宝剑,一日有空,他拿出了那把神兵,用布块怜爱似的擦拭着原本就一直雪亮干净的锋刃,并端详它冷俊的样子。

我坐在他身旁,撑着下巴,看着他以一种鉴赏绝世瑰宝的神情对曾经在沙场上执握过的佩剑爱不释手,不出任何声音,怕是出声会打扰他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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