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肚子里的核心为什么不发光了呢?
叫了几声没反应,又轻拍柔抚一阵,一个坏念头渐渐成形,我摇摇头把他打碎,不会的,它们是那么神奇的生命,怎么会就这样消沉于世?我不信。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它(或者它们)仍旧像个真正的胎儿般沉静,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我的记忆。
不,浑身的痛楚提醒我:这不是幻觉,也不止是记忆,它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无以复加。
不知过了多久,断断续续的痛感使我没法相信自己的时间感,纯粹的古典装饰完全没有任何几时装置,真困惑古代人是怎么掌握时间的。
刺痛难忍,我索性站起来四处走走,从没关的门缝里窥见右耳房内的秀床,推门而入,径自躺在床上休息。没有绵软厚实的床垫,也没有舒适随形的枕头,木质床架动作时还有点伴随咯吱声的摇晃,一面紧贴墙壁,另一面的帷帐收成顺眼的曲线,对于头一次睡这种床的我来说新鲜感足够与疼痛抗衡一段时间。
双手搭在肚子上,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似睡非睡中听到塑料雨衣的响动,料定是杨余生回来了。
他站在房门处没进,朗声道:“你让我从失望中看到希望,又要从希望中变回失望么?”
“我只是累了,躺一会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么。”
“那我就放心了,稍等,鱼马上就好。”
午饭后,我们坐在阁楼上眺望远近景物,这公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条乎宽乎窄的小河在此流过,滋润的两岸花红柳绿,对岸稍远些的位置,树木掩映中可见一亩大小的田垄,各色幼苗已然初具规模。
“你是说,这儿就你自己住?”
“现在是两个人,不,三个人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对他的信任还没到可以告诉他真相的程度。
“那,你就住在这里。”
“对呀,因为除了这座古董没别的房子了。”他的确比我那会苦的多,我只是孤独而已,他还得生存。
“那片田是你种的?”我指了指田垄的方向问:“种的什么呀?”
“茄子、黄瓜、青椒、柿子、西瓜,还有麦子。”
“呵呵,不少啊。”
“地方不够,也只能弄这些了,那块地原本是个高尔夫球场,刚建成项目就荒废了,哎,想起以前的事,真是可笑。”
“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以前是做哪行的?”
“尹文商贸,物流总监。”
“啊?那你岂不是我的领导,我是二队的司机。”
“呵呵,公司总部和仓库不在一个地方,你们司机我都没见过的。”
“唐晴晴,我倒是也没听说过,你来公司多久了?”
“没多久,你看我的年纪的就知道了。”
“未必呀,年少有为者也不在少数。”
“我很困惑,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
“说。”
“你是怎么组织起余生的?又怎么让别人流放到这了呢?”
“对于这件事我已经很后悔了,我在这里痛定思痛,悟出来的,乱世当中,只有强者才配谈仁义,弱者只有被饿死。”
“你不是弱者,我是。”
“呵哈哈,你知道余生到底是什么么?”
“我只听说过一两句,完全不知。”
“我是司机,你知道的,我得从火车站把东西运回仓库,再从仓库运到各个地方,余生就是在灾难后维护这条运输线而组建的,成员多是旧相识了,可是……”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哽咽,垂头丧气。
“可是什么?”
“我从不破坏社会秩序,前提是它得有秩序。你要足够强大,人家才跟你讲理,我只是个不断给自己找理由的失败者。”这等于什么也没说。
“知难而退,为时不晚。”
“不,当我亲眼看见他们为了报复而炸毁整列火车时,当那一桶桶珍贵的润滑油挨个打开的时候,他们当着我的面将火把扔进里边,那里边还有几车米,还有,还有……”他抽搐的嘴唇里露出犬齿,眼角的泪堪堪欲坠。我感同身受。
“……还有个孩子,他不知为什么会夹在两节车皮之间,等火着起来以后才有人发现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当时我想去救人,但是被他们按着动不了,我,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他……。”原来如此,暂时的失败不会令人沉默这么久,是他心里放不下那条无辜的生命。
“你承受的痛苦净化了自己的灵魂,你必须看清你内心深处的真相,去解救它,只有活着的人能解救自己,你还活着么?”
“我根本就不配得到生命。”
“你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不要被自己绑住,时间的阴影像冰川一样,总有化尽那一天。”
“我一直在休息, 窝在这什么也干不了。”
“也许,你可以帮我送个信。”
他擦擦脸,揉揉腮帮说:“不行,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来看看我是不是在这,蜡烛必须亮着。”
“别忘了,现在这有两个人,他们不知道哦。”我诡谲的冲他微笑,同时酝酿营救计划。
“你是说,你假扮我,让人以为我在这,而我去给你送信?”
“别说的像绕口令一样,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地方?多远?”
“匣坝,安琪别墅区。”
“噢,我知道那地方,已经盖玩了么?”
“我都在那住有一冬了。”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放心吧,我穿上你的衣服,没事的。”
我用毛笔写好信折起来,他出去推了一辆自行车来,恐怕这是现世最有效的交通工具了。
“放心吧,唐总,保证完成任务。”揣起信,转身飞跃上车,瞬间不见踪影。
匣坝,安琪别墅区,厨房。
“……我一个人去,越过自己的胆怯和畏缩,在我飞驰的时候,我充斥在自己的生命里,每一堵空气都像是一条难逾的鸿沟,我每一步都在减弱自己的犹豫,而现在,我再也不会停止……广阔冰冷的荒芜中,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己的灵魂……我要摆脱这该死的地方,那样我才能和我爱之人重逢……”严亦晃绕着院子转来转去,嘴里嘀咕不停,在顾虑与希冀两点之间游走,犹豫不决。
“真不应该让她跟着去,那几个妖怪也真是的,怎么就相信它们了呢?”
“这么说你昨天救了我,今天又要杀了我么?”赵玉掐着腰挺身挡在他面前。
“我们没有资格报怨命运的不公,也没有资格反抗它。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于人心丧乱,我区区无名小卒,一无实力二没本事,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
“智者虑远,见微知著,你又怎么知道今天的无名之辈明天不会名动天下呢?”
“那不可能的,你多虑了。”
“多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严亦晃突然站住,顿足拍手,口称哎呀。
“怎么了?”
“她不应该在负洛的里面呀,这样一来那些人攻击负洛的时候岂不是也在攻击她嘛。可是现在已经积重难返了,我的晴晴,只怕是……”
“唐总她没事的!”一声大喊自墙外传来,严亦晃急忙出门,只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子头发被风吹倒脑后,一脸英气,自怀中掏出张纸道:“唐总让我来送这个信给严亦晃。”
“我就是严亦晃。”说着接过那张纸,展开观看,片刻,整个人绷紧的双肩耷拉下来,脸上一派释放紧张后的淡然。
“她没事就好。”
“我还得回去,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么?”
“啊?这么快,歇一会再走吧,兄弟。”
“是呀,起码进屋喝口水润润嗓子。”
“好吧,喝口水。”杨余生支起自行车,走进屋内。
索图叶正保养他的***,见杨余生跟着赵玉进来先是波澜不惊的看一眼,可转眼目光落在杨余生脸上,眉头微皱。
“你是——余生的头?”
“杨余生,前余生组织创始人,现在的山野匹夫,兼邮差。”说罢接过赵玉递过来水碗一饮而尽。
“听说余生被豪组吞并了,你?”
“我被指派到一座公园,自力更生,不得外出。”赵玉接过空碗,又回手递给他一张油饼。
“那怎么?”
“因为唐总,监视我的人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假扮我骗过那些人,我才可以来送信。这饼真好吃。”
“唐总?晴晴?”
“对呀,她是我们公司总监,我没见面的领导之一,曾经的。”
“呵呵,这事儿还真是巧了。”
杨余生草草咽下油饼,在炉膛口处蹲下烤烤火,又喝了碗水说:“好吧,我该回去了。”
“杨大哥,这个帮我给晴晴,谢谢了。”严亦晃递过一根黑羽毛。
杨余生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拿过黑羽毛揣进兜里说:“放心。”
看着那部自行车迅捷远去的残影,几个人望着漫天繁星各自忧思,片刻,进屋休息。
斗转星移,天道恒衡,从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可人事上却总是不缺自以为是的妄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