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我将燃尽的蜡烛头掐灭,借余火重点上一支。门没关,一方面想杨余生回来时我能看见,另一方面让监视的人也能看见大厅里的人影。窗子虽然关了,但密封不严,总是有丝丝的风声透进来,缓缓鼓荡幔帐裙角,和我不安份的思绪。
懒得动,也不想动,因为全身各处的伤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就让我多享受一会这难得的安逸吧。单手支头,凭桌而坐,烛台上暖烘烘的火苗渐渐让人不觉得寒夜孤冷,我也懒得去想以前和以后的事,当下,我只是个守灯人。
安静了好一阵,就在我的困意逐渐浓郁之时,肚子里的家伙不安分起来。
“无数光年时空回旋,
芒芒夜空星光炫闪;
愿为宇宙献上光明,
星光波澜永恒不变!“
有人在念诗,这声音不像是学富五车的鸿儒,也不像是哪家的年轻才俊,到有几分合成电子音的味道,平直沙哑的嗓音更像是——艾萨。
我睁开眼,可不么,一条手臂粗的金龙盘踞身前,上下翻舞,伴随着小朵的淡云和肆意的湿气,见我醒过来,艾萨来个乌龙摆尾游荡过来,在我脖颈上缠绕两圈,像条围脖似的挂到前胸,不羁的金光直晃眼睛。
“你没事啦?”
“我没事,妈。”
“啥?你叫我什么?”
“妈,我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自然是您的儿子,妈。”
“像是有点道理,可我……”可我还没结婚,你们也不是人类呀。
“女神赋予我们新生,而您孕育了我们,冥冥中万事自有因缘,您用伟大的爱心与牺牲换来了我们全族的延续,您就是我们整个神兽族的母亲。”
“呃,好吧,艾萨。”
“儿在。”我还真有点不习惯这称呼。
“那核心呢?你们不是应该附在核心周围的么?”
“您看到的这条龙形只是一段纠缠图影,并非我实体,它能脱离您的身体到别处游走,采集形象与素材,进而供我们真正出生所用。”出生?会不会疼?
“那,好吧,需要我做什么呢?”
“您老人家只要安安稳稳的在这坐好就成啦。”我,老人家?
这盘龙上下抖着脖子渐行渐远,出了门口。
“艾萨。”
“儿在。”还是不习惯。
“你们怎么出生呀?”
“因为只剩下唯一的一颗核心,所以它不能脱离您的身体,其它灵魂我会用纤维丛射进可以赋形的东西里,但是那东西的条件很苛刻。”
“什么条件?”
“要有形象。”
“听上去像是废话,什么东西没有形象啊?”
“这个嘛,水火的形象是什么?不一定所有东西都能适配,再者,需要那东西有足够复杂性和相应的结构,如此纤维丛才能从基本架构开始逐级改造……”
“好吧,我听不懂,你直说要什么才行。”
“不好说。”
“好吧,去找吧。”
“已经找到了。”
“这么快?”
“机缘巧合,这屋子的房顶就有适配物,而且非常合适,包括我的形态在内足足有九个呢。”
“你的形态——龙?”
“没错,可惜我不能脱离您,否则剩余灵魂将无法出生,我必须最后一个出生。”那你岂不是从老大变成老末了?
瞬乎间,那条金色虚像龙扭着腰身飞回来,盘旋在我肚腹上方不肯离去。
“妈妈,麻烦您把肚脐露出来,我要让八个兄弟出生。”啊?这么快就要出生啦?
我解开丝绦,褪下衣物,高耸的肚脐中伸出几条光亮的纤维从,金龙游过来一口吞下这些纤维,转身离去。
“好了。”
“这就出生完了?”不疼不痒,半点感觉都没有。
“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失去了核心,我们已不能再永恒,等待生命生老病死进程结束,我们也就该入土为安了。”
“那,岂不是和普通动物一样?”
不,我们只是模拟,从外形到生命过程,但本质上我们的灵魂是不灭的。
“我们管那些东西叫幽灵。就像你那条虚影般的龙。”
说曹操曹操到,那天金龙泛着明晃晃的光飘进来,一头扎进我肚子里不见踪影,我被它吓了一小跳,忙裹好衣服,系上腰带。
一群小猫小狗样的活泼生灵蹦蹦跳跳的跟进来,颜色各异长相稀奇,我还没看清它们的样貌,它们就冲到我脚下,有两只干脆跳到我膝盖上盘桓,嘴里边发出各种古怪的叫声,可能是因为喉咙太小音调普遍偏高。
“晴晴,我是巴克。”一只幼狮样的小兽越上案桌,用前爪绕我的胳膊肘说:“还记得我么,奶奶。”
“巴克,我记得,可我怎么又成奶奶了?”心想这辈分涨的可真快,用不了天亮我就是高祖了。
“我是龙的儿子,自然你就是我奶奶咯,嘻嘻。”
望着这一群到处乱爬乱咬乱打滚的迷你异兽,我只盼在杨余生回来之前别再出什么乱子,它们要是把人家的家给毁了我可赔不起。
“奶奶,我现在您孙子了,抱抱我吧。”
“还有我,还有我。”
几个幼兽争先恐后的匍匐在脚边,除却一只带翅膀的,它之前自顾自来回踱步,见此情景双翅一抖,拖着几根细长的尾羽翩翩滑入我胸怀之中。
“不带这样的,凤凰你欺负人,你耍赖。”
“凤凰?”
“是的,尊敬的母亲,我就是凤凰。”它点了点头,冠羽微卷,全身流彩,还真有几分神鸟的架势。
“别吵,排好队,一个个报上名来。”我不自觉的像个长着般管教起这些个儿孙辈来,起码得让我知道你们都叫什么吧。
“一个一个来,别乱,别抢啊。”
“我是凤凰,我排第二。”怀中神鸟道。
“我是狮子,我排第三。”
“我是天马,我排第四。”
“我是海马,我排第五。”
“我是狻猊,我排第六。”肘边巴克说,它跟狮子长的还真像,几乎就是双胞胎。
“我是押鱼,我排第七。”
“我是獬豸,我排第八。”
“我是斗牛,我排第九,报数完毕。”
“嗯,不对呀,凤凰是第二那谁是第一呀?”
“是我,不过我不能出生。”腹中‘龙胎’闷声说,还好它现在说话不经过我脊椎了,否则我得痒死。
“哎?艾萨,你是从哪找到这么多合适形态的?”
“屋顶上,脊兽。”
看它们排成一排,我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象征各种吉祥寓意的殿脊兽,换句话说,它把人家屋顶给拆了!这回完了。
“远处的文化广场似乎还有些东西,但是夜里看不清,等明天天亮我再去看看。”
“好吧,你们肚子饿么?要不要吃东西?”
“我要吃木头。”“我要吃石头。”“我喜欢铁块。”……
天呐,我真多此一问,早该想到它们的宵夜我是弄不来的。
“呵呵,你们要的这些我可找不着,还是等天亮再说吧,现在,都给我上床睡觉去。”我抬手指向自己的绣床,这群小崽子就争先恐后的跑过去钻被窝了。
只有两个除外,巴克和凤凰,前者钻进袖子里,后者干脆贴进内衣,只留颗鸟头在脖领外。我也不好赶它们,只好安安静静的独自坐在漆椅上,守护着这些沧桑岁月中历史遗留的新生精灵。
夜更深,我睡着之前还在想第二天可能会有多少神兽出生,我又该如何赔人家的屋顶。
一只大嘴剪尾的四脚蛇慢悠悠的爬过门槛,吐着舌头东张西望,见无人在意自己的到来,甩甩鱼尾巴,几只大些的异兽看见信号跟进来,攀缘跃柱,轻手轻脚,领头的螭吻爬到我脚边,见我熟睡,摇摇尾巴用我几乎听不到的次声波说道:“爸,我们来了。”
艾萨没有吵醒我,只伸出一根极细的纤维对准螭吻的头,微光闪过,几丝纤维射入螭吻口中,它说了声“得令”便转身往外走,饕餮忍不住望着被窝里的同胞直流口水,无奈被貔貅与犼双双控制住上下颚,大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美味,无计可施。
螭吻慢吞吞的走道门口,回头对厅堂正当中遗世独立的麒麟和控制着饕餮的貔貅与犼招呼一声:“走了,别吵醒那些兄弟们。”转过头来用眼角看看独自守在门上的椒图,后者会意,纵身跃下恋恋不舍的大门,随螭吻而去。
奇形怪状的几只神兽晃晃并不瘦小的身躯跟着鱼贯而出,饕餮转回头望着厅内的烛火舔舔嘴唇,意欲回转,被麒麟一脚踢正,悻悻的随众远去。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很奇怪,这是艾萨的另一批儿子么?怎么不让我见一见?看样子他们的材料似乎是石头的,而被窝里的小崽子们无一例外都是木质,这大概就是原因吧,不过这波神兽的体型明显大的多,看上去像是已经具备各自不同的性格,而且,它们还有事在身。
艾萨,你在瞒着我搞什么鬼?
困意再起,看来生物钟比安眠药有效的多,我不得不睡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