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鬼魅制香厂(八)
「阿声回来了?」柳拂衣有些诧异, 「你怎么不进来?」
少年回来时身披寒霜,走过天井,落了一肩清冷的月光,伫立在阴暗的屋簷下,一言不发。
慕瑶抱著有些打瞌睡的楚楚,压低声音招了招手:「来得正好, 阿姐有话交代你。」
他的步子这才动了一下,迟缓地走进了厅堂。
室内暖融融的亮光如波涛涌来,一瞬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站定在距离慕瑶两步远的位置,将流血的手心藏在袖中, 用力擦了两下:「阿姐。」
烛火下, 他的眸子漆黑,脸上一丝暖意也没有,就像淋了整夜雨的小动物,浑身上下的毛都蔫蔫的, 打不起精神。
慕瑶有些担心:「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慕声摇摇头,再次歪头避开了慕瑶伸出的手:「我没事。」
慕瑶面色怅然。阿声最近似乎长大了, 有个理智的声音这样告诉她, 他开始有自己的心事, 也与她疏远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柳拂衣插话:「妙妙呢?」
慕声顿了顿, 轻声道:「在后面。」
仿佛印证他的话似的,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紧跟著进来了满身寒霜的凌妙妙,手上还搭著慕声的披风,她闭上门,安安静静地走到主角团身边,罕见地没有主动开口。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给彼此一个眼神。
闹别扭了。柳拂衣通过观察下定结论。
可惜现在不是调解矛盾的最佳时机。
「有件事得给你们商量一下。」慕瑶压低声音,简要地讲了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
「慕姐姐怀疑,十娘子是画皮妖?」凌妙妙抬起眼。
「按楚楚的话来分析,十娘子可能趁夜幕降临戴上画皮,催眠李准,趁机吸食他的精气。」
「这个画皮妖很可能已进化到高阶。」柳拂衣压低声音,以手指在地面上虚划,「她只在夜晚画皮,便可操控李准在白日也对她百依百顺,她借李准阳气庇护,大肆自由活动;画皮妖到了高阶,活人精气无法满足她的贪欲,还需要吸食大量阴气……」
「所以她诱骗李准举家搬来泾阳坡,这里曾是万人埋骨地,阴气厚重,甚至滋生出了阴阳裂?」
「……对。」柳拂衣看她半晌,没想到什么要补充的,遂点点头。
「还记不记得前些天我们和十娘子一道吃茶?」慕瑶转向妙妙,「她给我们讲了她和李准的相识过程,当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明白了。」
妙妙有些不在状态:「是哪里不对劲?」
「她的视角有问题。」慕瑶肯定道,「她讲述的她和李准的『相识』,画面里只有李准和他妻子,没有她的存在。她就像是庭院里的一棵草,一朵花,一只动物,旁观著他们的生活,自己却没有参与其中。」
「她说自己是李准的朋友,可朋友,又怎么会连一句对话都没有呢?」
妙妙满脑子都是那一天十娘子将手指放在唇上的画面,她告诉她,让一个人爱上自己的最终奥义,是付出全部的爱。
画皮妖,顾名思义,戴上画皮,魅惑众生,以虚伪面目蛊惑人心。
口口声声最爱李准的十娘子,真的是妖……会吸食他精气,操控他,摆布他,迷惑他的画皮妖?她的以爱换爱理论根本就是个笑话,始终依仗的还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面皮?
凌妙妙心里一团乱麻,沉默了许久才接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已在她房门外的地面上布好了七杀阵。」慕瑶轻声道,「如果她真是大妖,一出房门,便会被阵困住。但是她的房间我们不好进入,还需要楚楚配合。」
柳拂衣俯下身去,扶住小女孩的肩头:「楚楚,柳哥哥方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楚楚点点头,慢慢伸出小手,露出袖子里藏的半截澄黄符纸。
柳拂衣以血绘制的符咒,可削减大妖实力,控制大妖的行动,使之头昏脑涨,以至于束手就擒,效用和道士镇鬼的桃木剑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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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十姨娘哄你睡觉得时候,你找机会将这个贴在门上,不能让她发现,能做到吗?」
楚楚似懂非懂地望著他的脸,将符纸一点点塞回袖子,半晌,扬起小脸,黑宝石般的眸子闪烁,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柳拂衣拍拍她的背,叫醒了旁边睡得鼾声如雷的乳娘。
小女孩被乳娘抱在肩头,将要走到屏风背后时,她咬住唇,冲柳拂衣挥了挥小手。
主角团也冲她挥挥手,这大概是全文最小的剧情参与者了。
「是不是大妖,明天就见分晓。」慕瑶嘱咐道,「明天夜里,我们再去一次制香厂。看看没了大妖控制,制香厂还藏著什么猫腻。」
慕声从头至尾保持沉默,像个游魂似的听完了慕瑶布置,又心事重重地转身回了房间,中间慕瑶看他几次,他都避开了目光。
「阿声,阿声……」慕瑶望著他的背影直皱眉头,想回头问妙妙,却发现她早就不知道何时溜掉了,旁边只有一脸茫然的柳拂衣。
「……咦,人呢?」
*
慕声推门。
屋里只燃著两支小小的蜡烛,堪堪照得清楚家具的轮廓。他转身闭上门,黑暗瞬间将他围拢。
他将外袍脱下来,放在桌上,在黑暗中熟练地绕过了柜子,撩开帐子,坐在了床上,开始卸腕上绑带。
才卸了一只,他眸光猛然一凛,如闪电般出手向身后掐去:「谁?」
「我……咳咳咳咳……」女孩儿夸张地发出一声尖利的长鸣,活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摸到了绸缎般绵软的脖颈,他顿时松开手。空气中漂浮著熟悉的馥郁清香。
凌妙妙。
在他床上。
「……」他指尖「砰」地炸出一朵火花,照亮了她的脸,那一双杏子眼里倒映出亮抹光亮,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火花灭了,屋里又陷入黑暗,隐去了她的脸。
她似乎有些著慌:「你这屋里黑成这样,怎么不点灯,看得见吗你?」
他顺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根蜡烛,「砰」地点燃了,端在手里,刚想把她赶下去,忽然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酒气混杂著花香,像是花开得过于烂漫,有些甜腻地醉人。她怀里抱著个酒壶,两颊泛著红。
妙妙「嗯」了一声,「酒……酒壮怂人胆。」
爬黑莲花的床,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她现在手心还湿漉漉的,生怕慕声一个暴起将她丢下床。
慕声果然拉住她的衣服角,将她向外拖,语气不善:「……你下去。」
「可你现在也不睡觉啊……」她放下酒壶,两手抱著床角的柱子,闹起来,「我就坐坐嘛,别那么小气嘛,子期,子期,子期……」
她一叠声地叫他名字,喊得他百爪挠心,他压著火气一连点了三根蜡烛,摆了一溜,把他们之间照得分毫毕现。
这样才好,比刚才那昏暗暗的气氛好多了。
「你喝酒吗子期?」
「……」
「这么早就睡觉,真无聊,没一点夜生活。」
「……」
「明天就要……」她骤然惊醒,咬下了「跳裂隙」三个字,「就要捉妖了,今天我们多玩一会儿好不好,嗯?说话呀子期,说话嘛……」
还真是酒壮怂人胆。慕声冷眼看著她双手抱著柱子,占足了嘴上便宜,完全没有平时察言观色那点自觉。
大半夜跑到男人床上喝酒……
刚消下的火又「呼」地冒了起来,拉了拉她袖口,耐著性子道:「你在我这干什么?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不走!」她那个「不」字拖得又长又不情愿,生气地瞪著他,好像他才是侵占别人领地的那个。
交涉失败。慕声扯了一把领子透了透气,屋里好热。
他脑子乱成一锅粥。
术法,修行,慕家,前途,姐姐……这些本来在他心里盘条理顺的事情,一见到她就全乱了,什么都来不及细想,只顾得上眼前的兵荒马乱。
「你喝了多少……」他拎过壶来,发现是空的,顿时火冒三丈,黑眸一沉,「你全喝了?」
「嗯!」她很骄傲地点了一下头,语气像街边口沫横飞说评书的,「我一口闷,没断!」
「……」
他凑近了她,两双眼睛像照镜子一般对著,近得可以看见彼此根根分明的睫毛,他压低声音,「那你让我跟你喝什么?」
「你来呀,有的是!」她从怀里一掏,居然又掏出一只酒壶,眼眸亮晶晶,「我给你留著呢。」
衣服扯开了些许,若隐若现露出白皙的肌肤,他想往后退,偏偏凌妙妙拉著他的手不放,强行让他握著酒壶,「你摸摸,热的,我揣怀里帮你加热啦……」
她自顾自笑起来,笑得如银铃响动,像盘丝洞里的女妖精。
四周都是她发间香气,怀中香气,眼前娇躯近在咫尺,不断与梦境叠合。
他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在头脑纷乱中,他不断地回想这个晚上从她嘴里吐出什么话,化作几柄刀子插进心里,让他清醒清醒。
想到阿姐,果然如冷水浇头。
眼前的人动了一下,往里面靠了靠,骤然离他远去,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只伸出手轻轻戳他。
「……喝不喝?」
「给点面子嘛。」
他回头猛地吹熄了蜡烛,屋里陷入先前的黑暗。
凌妙妙「呀」了一声,抱怨道:「摸黑喝酒,什么毛病,你看得见我的脸吗?」
他心道,就是要看不见才好。
他长睫微垂,心烦意乱地端起酒壶,一口闷,没断。
……谁给她的烧刀子,又烈又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