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8
【1】【行宫马厩夜内】
日夜之交,微雨还在落下,守卫的一列亲兵持戟走过马厩。
马厩昏黄的灯笼光映出了细细的雨线。
萧定权的锦鞯白马正在闭目休息。
摸入马厩内的脚步声。
甲os:真是这匹?
乙os:千真万确,东朝骑来的。
一阵躁动,似乎是在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甲os:够吗?不够就再加一根。
甲os:够了够了,这鞍子怎么装不上去了……
白马突然睁开了眼睛,开始嘶鸣。
厩外侍卫呼喝os:什么人?
甲乙二人黑影从马厩后方匆匆离去。
侍卫甲乙进入,白马已经恢复了平静,在灯下睁着一双温柔无辜的长睫毛的大眼睛。
侍卫甲无奈地摇头,他摸了摸白马的鬃毛。
侍卫甲:今晚上怎么四处不太平!
侍卫乙:是招箭班的那群小子,换个衣服又喊又叫一晚上,什么眼前光的差事能狂成这样——给人当箭垛子,求着老子都不去!
侍卫甲:没人求你,没事快走。
侍卫乙打了个呵欠,望向厩外的天色,天要亮了。
【2】【行宫射猎场日外】
幅员辽阔的行宫射猎场。
三面已经用彩帛做成的一人多高的布幕围住。
布幕的尽头,几株高大的柳树。
雨已停,草地和沙地上尚有水迹。
宦官们在搬动一二场需用的靶子。
案上笼中白色的鸽子顾盼着,发出咕咕的声音。
鸽子躲闪着,还是被一只手抓走。
用作第三场靶心的描金大葫芦被分成了两半,往里装入鸽子,再用金扣合上。
宦官首领来回走动、催促:手脚快点,天要亮了。招箭班的人也要过来了!
【3】【京卫天长营大营夜外】
招箭班的年轻近卫们身着软甲,站成一排。
着锦衣的吕翰站在他们面前。
吕翰:中书令挡不住,还有我!我要挡不住——
招箭班齐声:属下唯将军是瞻,誓死绝不离京!
近侍甲向吕翰递出了一柄类似匕首的东西。
吕翰将它插进了靴筒里。
吕翰:营里面准备好了吗?
近侍甲:属下在场外待命,等着将军的消息!
吕翰看看天色:走,儿郎行,跟我下场!
招箭班的卫士一齐,将紫色的锦袍披在了软甲外。带甲的胳膊穿过了锦衣的袖口。
【4】【行宫太子寝宫日内】
晨光清美,透过花窗。
一只胳膊穿过了红衣的袖管。
袖口被宦官甲束紧。
窗下,萧定权在更衣。
小金冠,金带皂靴,窄袖修身的红袍。
王慎看看窗外:今天好日头,正宜下场!
殿内余人在王慎的示意下齐声:小人等恭祝殿下得拔头筹!
萧定权:王翁,你这是在压他们,还是在压我?
王慎笑笑:冠礼都过了,今年也该殿下赢了。
萧定权想起了什么:总觉得少了什么——逢恩呢?往年不都是他在我耳边聒噪的吗?
王慎:嘉义伯,早就过去了吧。
宦官甲:殿下就这么轻装下场,不带软甲去吗?
王慎变了颜色:大胆!没有特旨,御前带甲等同谋反。你当差多少年了,还敢说这种混账话?
宦官甲跪地:小人知罪!小人是第一次来行宫。
萧定权:算了。陈内人,抹额呢?
王慎:蔻珠姑娘没跟过来。殿下的抹额昨天试射时落在营里,小人已经差人去取了。
萧定权皱眉,看窗外。
王慎:陛下要移驾了,殿下先过去吧,拿到了小人亲自送过去。
萧定权往外走:你就是想去瞧热闹吧。
【5】【行宫射猎场日外】
身穿紫色宽衫,带紫色抹额的招箭班,手持彩旗,以二十人为一组,左右站在靶子的两旁。
中间隔着空旷的跑马场。
射猎场另一端已经摆好了十几张独立的条案,避风的隔障将这些给臣工预备的条案分隔成了相对独立的空间。
居中高台上是皇帝的御案,皇帝还没有到场。
齐王、李柏舟、张陆正、杜蘅等人都已经在等待。
萧定权的白马和齐王的五花马已经牵到,各自有宦官检查照看。
李柏舟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远方的招箭班,和为风振动的帷幕。
和萧定权一样装束,穿黑袍,头戴小冠和抹额的齐王,看着宦官在检查马匹。
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只有张陆正和杜蘅隔得很近,在说什么闲话,间杂着两句低声笑语。
群臣忽然都陆续停止了动作,起身某个方向躬身行礼。
齐王转移视线,萧定权已经从那里入场。他不情愿地站起身。
萧定权环视,顾逢恩并不在场。
齐王:殿下在找谁?
萧定权:大哥看见……
齐王:嘉义伯还没有到。(笑)倒是殿下,怎么光着头就出来了?
萧定权并不想解释:哦?忘了吗?
齐王:没有管家娘子在,看来还是不成啊。
萧定权:大哥说陈内人?
齐王笑:臣是说太子妃。
萧定权想到了陆文昔,他的神情有一瞬怔忡,但是很快回过神笑了笑。
萧定权:就算有,她大概也不会管这种事。
王慎托着红色的抹额跑上。
王慎低声汇报:说营里头乱纷纷的,昨天的人全不在,不知道谁收着,着实找了有一阵。——御驾还没到吧?
萧定权没有在意他话中的细节,意指招箭班的亲卫们:人不都到这里来了吗?
身高不够的王慎举着抹额有些作难:殿下,这——
齐王接过抹额:臣来吧——
萧定权不习惯他的亲近:我自己系就好,不敢劳烦大哥……
齐王无视他的拒绝:臣斗胆,请殿下折折节?
齐王手上的抹额被一人拿走。
顾逢恩:殿下,怎么能随便折节?
齐王笑:嘉义伯来,自然就无需臣效力了。臣告退。
齐王走回原位。
顾逢恩帮萧定权系抹额。
萧定权:哪里去了?
顾逢恩:睡觉。
萧定权:不是在赌气?
顾逢恩:赌气睡觉。
萧定权:你没惹是生非吧?
顾逢恩:我做梦惹事?别动!
萧定权:今天在场这么多人,你——
鼓乐声一齐忽起。
二人抬头,骑马的皇帝带着李重夔一行人上场。
萧定权低声:快,快。
顾逢恩手忙脚乱地帮他系着抹额:殿下折折节?——杵着干什么,你蹲下点儿啊……
【6】【行宫射猎场日外】
鼓乐止息。
皇帝于马上环视到场的臣子:侍立在一旁,距离自己最近的萧定权与齐王。以及不远处条案后站立的李柏舟、张陆正、顾逢恩、吕翰等文武重臣。
皇帝:战事未靖,四方未平,修文尚武并重,这是朕的国策。——
众臣齐呼:天子圣哲!
(切)张陆正向身旁的杜蘅低语:李刺史几时回来的?长州的事抛开了吗?
杜蘅蹙眉不语。李明安的首要责任是节制顾思林,他一时想不出皇帝突然招李明安回来述职的目的。
张陆正:抛得开吗?
(切)皇帝:——春日射柳是祖制,今天召集在京年长皇子与诸位爱卿,是飨宴——
(切)李柏舟目光复杂地望着皇帝身后,马上身穿常服的李明安。
然后望向皇帝,发现皇帝正在看着自己。
皇帝:也是比较——
(切)萧定权和齐王的目光对接。
群臣各怀心事,齐呼:天子万年!
(切)李明安从近卫手中取过御用的弓,双手捧给皇帝。
皇帝拒绝未接,翻身下马。
皇帝走向御案:朕多年未张弓,就不用了。今天既然带他们来,就且看(向二子挥手)儿郎们下场吧!
萧定权、齐王:臣遵旨!
皇帝:吕将军,你代朕,去验靶。
李柏舟身旁,身穿锦衣的吕翰抱拳,然后做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旗手打出了一个旗语。
(切)远方招旗班的亲卫分裂,露出了身后竖立的第一场的靶心。
普通的红心箭靶。
(切)皇帝转而对二子:君子无所争,必争则为射——太子先去吧。
(切)吕翰向己马的方向走去,路过李柏舟。
一瞬地停顿。
李柏舟低语:果然有事,老夫会顶住,你也一样。
(切)吕翰已经驱驰向招箭班的方向,双腿一夹马腹:当然!
(切)李柏舟望着他,嘴边的一抹冷笑。
【7】【行宫射猎场日外】
萧定权走近白马。
(切)齐王低声询问站在一侧的亲随:都准备好了吗?
亲随点头,视线投向了前方看似并无异状的白马:万无一失。
(切)萧定权一脚跨上了马镫,正准备翻身上马。
齐王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动作。
(切)顾逢恩突然开口:殿下!
萧定权停止了动作。
顾逢恩转向齐王:臣请大王,和殿下易马!
齐王一惊。
群臣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三人的身上。
齐王:为什么?
顾逢恩:殿下的马,有问题——不合适。
齐王大惊:怎么不合适?
顾逢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殿下的马……和他今天穿的衣服不搭,不合适。
萧定权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红衣和身旁白马,再看看皇帝,低声斥责:胡闹什么?
齐王:臣觉得……好看得很啊!
杜蘅忍不住扑哧一笑。
顾逢恩认真的:不好,不好。臣就是想看殿下骑黑马的样子。大王,愿不愿意成全臣呢?
齐王:臣的马,性子烈,恐怕殿下骑不惯。
顾逢恩:殿下不会介意的——或者三局互换,只有第一局让大王先乘白马,也不行吗?
齐王:……那是储君的坐骑,臣不敢僭越。
顾逢恩的语气转厉:那殿下万一乘白马上场,出了什么事,要算在大王的身上吗?
萧定权蹙眉:嘉义伯!适可而止!
顾逢恩没有理睬他。
齐王:殿下怎么会出事,……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萧定权疑惑地看看齐王,再看看顾逢恩,他明白了什么。
萧定权:逢恩,少胡闹,你退下。
他翻身上马。
齐王紧张了起来:殿下!要不然还是骑臣的——
萧定权:不用了!大哥既然这么笃定,我担心什么呢?
群臣莫名其妙而感兴趣地观看着。
皇帝看着紧张的齐王,和一旁的顾逢恩,不发一语。
【8】【行宫射猎场日外】
萧定权骑白马,在跑马场上驱马,由缓至急。
马鞍的特写。
(切)齐王紧张地观望着。
(切)萧定权在急速时突然引弓。
(切)箭飞出。
(切)雁翅排立的招箭班,招扬着旌旗,两队迅速向中间汇聚,再度掩盖住了靶心。
(切)萧定权向齐王的方向驱驰。
马鞍再度特写。
白马似乎突然受到了刺激,奋起前蹄嘶鸣。
齐王大惊:护驾!快去护驾!
(切)皇帝冷眼看着二子。
齐王的近卫已经出列近前,白马突然又安定了下来。
(切)萧定权驰回,安然无事。
齐王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了吕翰的高声报靶声:获!
两队再度分开,红心正中的位置,插着箭。
萧定权在马上向齐王笑笑:让大哥担心了。
齐王尴尬笑了一声。
【9】【行宫射猎场日外】
齐王已经上场。
萧定权在观看。
顾逢恩走近他,递给了他什么东西。
萧定权展开手,掌心是两枚铁钉。
顾逢恩:放在你马鞍下面的——本来我也该把他的马蹄钉起掉两根的,想想你的名声,还是算了。
萧定权:逢恩,你……
顾逢恩:我睡了一夜——在马厩里头。是吕翰的人干的,但看刚才情形,是奉了尊兄的命吧。
萧定权:吕翰?你怎么知道?
顾逢恩凑近了他:我听去干这事的人说……
萧定权皱眉,看了看场上的齐王。
顾逢恩向他举起了一只衣袖:你闻闻我这一身干草马粪味,你今天要是赢不了,对得起我吗?
王慎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萧定权望着他,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招箭班鼓噪的声音传来。
吕翰的报靶声传来:获!
红心的箭,也在正中。
萧定权望去,皇帝在微笑。
一局持平了。
顾逢恩不屑哼了一声。
【10】【行宫射猎场日外】
过渡镜头。
箭靶红心上的箭。
马上萧定权放下的弓。
“获”的报靶声。
齐王脸上得意的神情。
【11】【行宫射猎场日外】
远处的宦官,将早上准备好的装有鸽子的葫芦结系在了树上。
(切)被宦官们抬过来,并排摆放,红心正中的四个靶子。
暂时离场的萧定权和齐王,已经站到了皇帝面前,对面互相一揖。
宦官站在他们身旁,托盘上放着金酒杯。
皇帝笑:不相上下,这两年还是头一次。去年朕让太子努力,明安,看来今天,确实是有些意思了。
李明安看着萧定权,再看看李柏舟,陪着皇帝笑了笑。
皇帝叩了叩案面。
陈谨捧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漆木匣。
皇帝:昨天就说好了,这是朕给你们预备的赏赐,能者得之,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心意。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个略显神秘的黑匣子上。
齐王不掩兴奋之态:陛下给臣什么,臣就要什么!
齐王取杯,饮尽了杯中酒。
皇帝哈哈一笑: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看太子,肯不肯让你。
萧定权没有碰酒杯,沉默了一秒。
宦官某低声:殿下,是水。
萧定权:陛下,赏赐——臣不想要。
顾逢恩蹙眉。
皇帝疑惑:怎么?
萧定权:赏赐臣不想要,但如果臣赢了,臣能否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皇帝:东西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萧定权的目光投向李明安。
(闪回)陆英:臣已将小女许嫁故人之子,她这次,就是去完婚的。(闪回结束)
萧定权:李刺史——刺史膝下,有公子吗?
李明安不解地:臣无子。
皇帝疑惑地看着他。
萧定权点点头,转向皇帝,诚恳地:人——
顾逢恩无奈而同情地看着他。
萧定权坚定地:臣想向陛下求——一个人。
【12】【卢府日内】
陆文昔的脸。
她身处卢世瑜的书房内,身侧摆着山水翔鹤的屏风。
便服的卢世瑜坐在她的对面。
卢世瑜:李刺史,真回来了?
陆文昔:是。
卢世瑜:他没回中央,就直接去了行宫吗?
陆文昔:是,家父要小女将此事告知卢尚书。
卢世瑜有些忧心,但又要向陆文昔隐藏起这种忧心。
他点点头:老夫知道了。(叹气)你父亲的脾气,还是那么固执——不是因为李刺史回来,老夫都不知道殿下,和你的事情。
陆文昔望着屏风沉默不语。
卢世瑜:此事还没有定论,陛下的心意也未必不可挽回,老夫会再想想办法。你父亲那里,我也会去跟他说。
陆文昔:尚书大人,小女,马上会跟着李刺史一起出京的。
卢世瑜:怎么,你对殿下——
陆文昔缓缓摇头:只是小女的家人,更加重要。
卢世瑜叹了口气,看她一秒:那么有件事,可否烦你在出京之前,帮老夫办妥?
陆文昔起身:请尚书大人吩咐。
卢世瑜从文具匣中取出了萧定权遗落的纯金连珠私印,递给陆文昔。
卢世瑜:遗落之物,烦你转交物主。
陆文昔看着手中的印:区区之事,小女一定办妥。
卢世瑜:这不是小事,要请你亲自去办。老夫担心物主,失此遗珍(目视陆文昔的脸),或将抱憾终天。
陆文昔:是,只是不知道物主是——
家人甲走入:大人,有客要见大人。
卢世瑜:老夫已经在野,回绝就是了——
家人甲为难地上前,低声:可来的是——
卢世瑜一惊,对陆文昔:你且在这里稍待,或者先往后园去走走。这个人,老夫不能轻慢。
他起身,陆文昔亦起身,目送他离开。
卢世瑜离开后,陆文昔的目光再度投向了那堵屏风。
屏风上萧定权的两句题诗。
(闪回)当日卢府,隔着这道屏风。
陆文昔:殿下为什么只写了两句诗?
萧定权:因为很多事,很多人,很多情分,无以为继了。——你有余力的话,就代我补全吧。(闪回结束)
陆文昔的神思有些恍惚,她迟疑地拿起了笔。
但又再度搁笔。
【13】【行宫射猎场日外】
萧定权的脸,坚定没有退缩的神情。
与面无表情的皇帝对视。
皇帝突然笑了:太子这两晚,是不是没有睡好?
众人未解,萧定权有些诧异。
皇帝: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没想到我家三郎,还是个情种——这到底是随了谁?
不明所因,懵懂的群臣也跟着笑了。
唯有王慎神情复杂地悄悄注视着皇帝,他是在场人中唯一略知帝后过往的人。
皇帝:揖让而升,下而饮。喝完这杯酒,赶快下场去吧。
萧定权:陛下,臣——
皇帝:准与不准,场后再论。
萧定权愣了一秒后,饮酒:臣遵旨。
萧定权和齐王一对视,一齐转身,各自牵起了马的辔头。
上马之际。
身后传来了皇帝的声音:既然太子提起来,朕跟他一样,也有想要的人。要问问你的意见——中书令。
萧定权蹙眉,兄弟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切)李柏舟手持金刀正在切肉,闻言警觉地抬头。
李柏舟看着李明安:陛下想要,什么人——
皇帝指指李明安:长州要塞,责任重大。府军年来供给外城,以致城内空虚。
李柏舟紧握着金刀的指节泛白,面色已经铁青。
皇帝指指远方的招箭班,口气开始凝重:朕要他们。
萧定权和齐王都停住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再度交换了一个彼此都不知情的神情,一起转头。
群臣没有预料到这个变故,视线集中在了帝相身上。
李柏舟:陛下,想调军?
皇帝:不是想。朕已经拟旨,京卫天长营调拨长州,本次由长州刺史李明安一并引领出京。
李柏舟愤然:陛下!
皇帝挑眉:中书令?
李柏舟:京师与长州相隔千里,奔驰过远,供给过长,不是久长之计。陛下要用人,不如就在长州附近民间征召——
皇帝:战事在即,朕要的是去了就能用的人。中书令可令兵部在京师附近民间征召,补充京营。
李柏舟的口气开始激愤:京营现在尚在整改之中,此时拔营恐怕不便!
皇帝:让兵部把方案拿出来,到了长州,李刺史会接着整改。
张陆正低声:这可比皇子射柳好看多了,是不是,杜侍郎?
杜蘅没有回答。
李柏舟:兵者国之大事,陛下不论列不商议,不事先知会臣等,怎可仓皇间中旨决断!(站起身)臣身为宰执,要对本道圣旨,行封驳事!
起风了,场上的气氛和一切动作都凝固了,只剩下旌旗烈烈的逐风声。
萧定权紧张地观望着帝相间的对峙。
(切)猎场的另一头,吕翰紧张而愤怒地盯着对面的情势,虽然不能尽知,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吕翰对招箭班首领低声:不想和家小分开死在野地没人收埋的话,今天就跟着我——
招箭班首领拍拍胸口:属下唯将军之命是从!
风振起了猎场四周的帷幕,吕翰的目光投向了帷幕。
(切)另一端,皇帝和李柏舟仍在僵持。
李明安目视了李重夔一眼,李重夔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时机未到。
皇帝:看来这人,朕是要不到?
李柏舟:臣只是,想请陛下暂缓施行。回朝后,臣会按照制度发起论列,届时要看众臣工答不答应,也要看主帅,答不答应——
皇帝:众臣工答不答应,是将来的事。主帅答不答应,现在就可以叫他过来问问。
李柏舟冷笑:何妨。
李重夔点头示意,旗手开始打旗语。
(切)吕翰看见旗语,朝地上“呸”出了一口带土的唾沫。
招旗班首领:将军小心!
吕翰在上马时,摸了摸靴筒中中匕首状的物品:怕什么!
(切)气氛仍是凝重的。
皇帝突然笑了,用手指叩了叩面前的漆匣:唯有能者得之——东西是。人,也是!(语气转厉)太子,站着干什么?!想要恩典,还不下场?!
萧定权和齐王对视一眼,如梦初醒,都各自转身向马匹的方向走去。
远处,对面的吕翰已经驰马而来。
【14】【卢府客室日内】
一份流丽飘逸的千字文法帖在卢世瑜的面前展开。
卢世瑜不觉蹙眉:这东西,五大王是从……
他面前坐着的来客是赵王萧定楷。
赵王:卢公不要见怪,我只是对公的书法无限倾慕。所以请托了文书库的库子,用公历年的奏疏集字临摹而成。
卢世瑜看着字帖,沉吟不语。
赵王起身,向卢世瑜躬身,诚恳地:我知道这不合朝制,如果是我孟浪轻浮了,还请卢公宽赦。
卢世瑜起身,避开他的行礼:五大王言重,五大王又为何要向臣下执此大礼?
赵王:卢公知道,我拜的并不是前任吏部尚书。
赵王诚恳地望着卢世瑜:从前卢公在朝之时,为避嫌疑,我也不敢奢求公之青眼。今日公既然荣退,再无顾虑,可否容我从此以事师之礼,(再度躬身行礼)事公?
卢世瑜看着字帖,再看看脸上尚带稚气的赵王,似有所动。
卢世瑜:五大王垂顾多年,老臣感动莫名。
赵王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卢公……
但是卢世瑜收起了字帖,向赵王递出。
卢世瑜:只是臣年迈,早已搁笔,不敢随意误人前程。何况臣的书法,原本不过是虚名。五大王想登文翰堂皇正道,还请奏明陛下,从当世名家中为大王另择高明。
赵王失望之极,缓缓从他手中接回了字帖。
赵王:看来还是我资质鄙陋,不能得公垂青……
卢世瑜摇头:臣绝不是这个意思,五大王不要……
赵王忽然抬头笑了:我会再努力,卢公府上,我也一定会再来拜访。——今天,就先告辞了。
赵王起身。
卢世瑜喊住了他:五大王——
赵王止步,笑:卢公先不要明拒,我要是连着被拒两次,就会妄自菲薄好久,怕是有几天都睡不好觉了。
卢世瑜:臣不是说这个,臣是想问——往年射柳,五大王也去过吧?
赵王有些诧异:跟着去过。
卢世瑜:那五大王,今年怎么没有去呢?
赵王:卢公知道,我就是个添秤的角色。大概陛下觉得,今年有太子殿下和齐王就足够了,我去了只会碍事吧?——有什么不对吗?
结合李明安的回归,和有意被排除在外的赵王,卢世瑜陷入了沉思。
【15】【行宫射猎场日外】
雨后的阳光清美。
投射在描金的葫芦上,葫芦反光,亮得像金属。
以柳枝上闪闪发光的葫芦为目标。
萧定权和齐王,时先时后,始终不过相隔半个马身的距离,在向着最后目标急速驱驰。
齐王奋力追赶,他看看葫芦,再看看太子,对于这个不大保险的距离有些焦虑。
(切)吕翰从对面越驰越近。
(切)齐王看见了吕翰的身影。
他突然调转缰绳,策马用马头的辔头去撞击萧定权白马的马首,如是数次,终于将白马逼入了和吕翰正对的跑道。
(切)迫近的吕翰和萧定权,为避免冲撞,不得不彼此勒马。
齐王已经从一旁策马而去。
吕翰的马在萧定权面前奋蹄。
风的速度和马匹剧烈的动作掀起了他的衣襟。
两人对面停止的一瞬,阳光下,萧定权看到了他衣襟下露出了一道耀眼的反光。
一瞬间的盲区和安静。
(切)白马同样受惊,振蹄开始奋力前奔,萧定权无法安抚马匹,手中的马鞭在慌乱中坠地。
在飞驰的白马上,白光的盲区中,脑内电光石火的信息开始拼凑。
(闪回)
王慎:一早营里乱纷纷的,人都不在。
顾逢恩:我听去干这事的人说,吕将军和这马一样肥了,甲都差点戴不上了。
皇帝:朕和太子一样,也有想要的人!
李柏舟:臣不能认同!主帅也不会答应!
皇帝:那现在就叫他过来问问!
这一切结束于,昨日营中试射时,吕翰盔甲在阳光下的,同样的反光,逼迫得自己不得不转移视线的回忆。(闪回结束)
飞驰的白马上,萧定权睁开了眼睛,恢复的目光投向猎场四围的帷幕,帷幕被风振荡着,一派不安的景象,无法判断其后是否藏有危险。
白马上的萧定权突然回头,瞳孔扩张,望向吕翰的背影,喃喃:陛下?
挂着葫芦的柳枝就在眼前。
齐王也已经接近。
皇帝的言语在耳边浮现:太子,想要恩典,还不下场?
萧定权喃喃:爹爹,爹爹!
他突然调转了马头,追逐吕翰而去。
萧定权:站住!——给我拦下他!
空旷的围场上,他的声音被风的速度撕碎,没有人听见。
白马和吕翰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而吕翰和皇帝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下意识的去摸马鞭,马鞭已不可寻。
萧定权稍一回顾,从马身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反手重重地向马臀上插落。
【16】【卢府后院日外】
卢府后院,陆文昔坐在池塘边,阳光下,她以团扇遮住的蹙眉的侧脸。
她把玩着手中的印鉴,她将印鉴扣在手掌上,从自己手心的痕迹识别着印上的字迹。
陆文昔喃喃:民……成?
一颗小石子从她的眼前飞过,咚的一声落进了池塘。
陆文昔放下扇子,循声四望。
无人。
她准备坐回原处,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赵王吓了一跳,也忘记举起了扇子。
赵王高兴地:昨晚的罗浮姐姐,果然是你。
陆文昔有些惊讶地起身,打量了赵王一番:公子?
赵王将手中还没扔完的小石子丢下:姐姐不要见怪,我是怕认错了人,彼此尴尬。
陆文昔失笑:公子这算是投石问路吗?
赵王继续丢着石子。
赵王:我是投石问——画。姐姐的画,画完了吗?
赵王继续丢着石子。看来他一路捡了不少。
陆文昔有点好笑,摇摇头:还没有。
赵王:是我太心急了,姐姐画完,一定要给我看。
陆文昔笑:否则公子昨晚就不会还给我,是吧?
赵王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不过是说辞。不这么说,我和姐姐,今生大概就只有一面之缘了吧?
陆文昔:这不是已经有两生之缘了吗?
赵王:对啊,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陆文昔有些犹豫,她一时没有说话。
赵王:姐姐不方便说,那让我来猜猜——(赵王继续把剩余的石头丢下水)姐姐是卢尚书府上的侍女。出身书香门第,嗯,因为家门有变,才流落此间。
陆文昔笑了笑,她有些不以为然。
赵王越说越得意:小生昨日已对姐姐翰墨大为心折,不想今日再度邂逅,借此机缘与姐姐成为文字知己。从此后为与姐姐切磋文翰,找出各种借口频频出入。无奈礼法森严,还是遭人误解拆散。这人是谁?——是卢尚书?还是我爹爹?
陆文昔终于以扇掩面,扑哧一声笑了。
美人展颐,和着满园春光,如春花绽放。
赵王看呆了,喃喃:历经磨难,最终才成……
陆文昔不想听下去,反驳:公子这话……
赵王:——要按市井里的话本来演义的话,应当是这样。可惜故事只是故事——对不对,陆姑娘?
陆文昔惊诧了:公子,是怎么知道……
赵王:姐姐的气质,怎么会是侍女?就算是侍女,至少也得是宫里的女官。卢尚书府上又没有亲属女眷,否则我怎么敢从后门出入?卢尚书一向不胶不黏,与人相交如水,能在他府上随意走动的少年女眷,大概只有亲旧门生的家眷。亲旧门生,在京的不是陆中丞就是张尚书。看张尚书和张衙内的为人,他的女公子,大约不会是,(停顿)姐姐这样的人。
陆文昔沉默了片刻:那照话本上来说,小女会把公子认做下地举人,为衣食前程来到尚书府上。那位落难公子不论日后是达是穷,是忠贞是背信,此时大概都不会怪罪小女的冒失。但故事只是故事……失礼之处……
陆文昔向赵王屈膝行礼:妾请五大王见谅。
赵王连忙揖手还礼。
赵王愕然:姐姐又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陆文昔却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指了指他腰带下悬挂的一枚双鱼金佩,这是亲王金带的附属物。
赵王不由失笑。
赵王:哈,既然露出了真面目,我也没法接着往下装了。我刚才不全是信口开河,实不相瞒,姐姐的墨宝,我是真的心爱……
陆文昔:请五大王不要这样称呼妾,妾实在不敢承当。
赵王笑:姐姐不要见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姐姐们,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陆文昔笑笑。
赵王:我是想说,一样的尺牍,可否厚颜请姐姐为我也画一幅?
陆文昔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五大王错爱,只是妾资质鄙陋,一样的……大概再也画不出来了。
赵王叹了口气,看看手上握着的被卢世瑜退回的千字文卷轴:看来我这几天,真要睡不好觉了。
陆文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五大王?
赵王:我回去了,找我别的姐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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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向她扬扬手,欲离开。
陆文昔:五大王……
赵王:嗯?
陆文昔:既然五大王对京中人事这么熟悉,那么五大王知道——
赵王:这话姐姐可不要乱说,我是什么都不熟的。
陆文昔沉吟:虽然五大王对京中的人事一点都不熟悉,但是五大王知道……
赵王终于忍不住笑了:说说看。
陆文昔:民成,是什么人,五大王知道吗?——看来不是字,就是号。
赵王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你问的那个是谁。但是字民成的人,我还真认得一个。
陆文昔:是谁?
【17】【行宫射猎场日外】
白马的鲜血顺腿流下,白马吃疼受惊,嘶鸣载着萧定权向吕翰的方向疾驰而去。
(切)皇帝远远地看着,疑惑地:太子,想干什么?
李重夔挥手,几个控鹤军迅速收拢,护卫住了皇帝。
(切)柳树前,齐王引弓,瞄准了葫芦。
(切)萧定权在马上引弓,瞄准了吕翰的后背。
(切)两箭分别脱弦。
“获”的报靶声响起。
(切)吕翰应声落马,他的背上插着箭矢,摔倒在了皇帝面前不远之处。
(切)皇帝见状,大惊而起身。
君臣一行看着飞奔而来的白马上的萧定权。
皇帝:拦下他!
先后几重侍卫上前阻拦萧定权:
——殿下!陛下命殿下弃弓,速速下马!
——殿下,御前持械,视同谋反!
无人能挡住惊马和他。
萧定权:护驾!护住陛下!——爹爹,快走!
他的声音嘶哑,无人能分辨。
李重夔指引皇帝躲避:还请陛下暂避!
皇帝眯眼看了一瞬,伸手拿起了李明安刚才奉上的弓。
搭箭,引弓,满弓。没有丝毫迟疑。
众人大惊:陛下!
箭已经向着萧定权射出了。
(切)萧定权的眼中,朝自己飞来的箭矢。
陆文昔的声音响起:没有能力也想保护的人,殿下难道没有吗?
箭已经飞近,不可能躲避了。
萧定权os:我有,我也有,而且不止一个人。
箭到面前,他闭上了眼睛。
当啷的一声清响。
血色蔓延。
【18】【卢府日内】
血色蔓延成一枚方型印鉴的形状。
屏风两句诗文下,隐藏在青绿山峦间,不起眼处的一方连珠印鉴。
朱砂方印如血,阴阳文篆字:民成。
陆文昔颤抖着将金印慢慢贴近了屏风上的印记。
章与鉴完全吻合。
卢世瑜os:你务必要亲自交给他,我怕他失此遗珍,或将抱终身之憾。
陆文昔抬起头,她的眼中有薄泪,她迟疑地将印鉴放回了书案上,转身离开。
萧定权os:可待的意思是——不要走,请你,再等等我。
她止步。
(切)卢夫人默默站在门后望着她,看到她把印章又收放入自己的荷包中。
(切)陆文昔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春光,没有察觉到她。
窗外云淡天高,春光明媚,有飞鸟翔过。
【19】【行宫射猎场日外】
当啷一声,葫芦落在了柳树下。葫芦中的两只白鸽扑哧飞出,一先一后直入青云。
(切)白马的脖子正中插着箭,马身的两处箭伤都在流血,它已经没有力气,终于倒地。
萧定权从马上重重坠落,滚到了地面。
控鹤军士、顾逢恩和王慎都围了上去:殿下!
萧定权未及喘息:快!拦住吕翰!他私自带甲,不利陛下!
(切)已经被人围住的吕翰,虽然受伤但并无大碍,这获益于——
被人撕裂的锦衣下,事先穿好的甲胄。
(切)皇帝身后,李重夔见状,突然一声断喝:护驾!
吕翰迅速被几个控鹤军缉拿控制。
(切)射猎场的帷幕被一刀从中划破,李重夔事先埋伏的控鹤军数十人带刀冲出,包围住了招箭班的众人。
(切)齐王放下弓,惊愕地看看眼前,再看看身后。
他突然回过神来:陛下!
齐王欲策马回到皇帝身边,已经被控鹤军士阻拦。
齐王: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陛下现在——
控鹤军某长官冷冷地:大王勿动,宜避嫌疑!
招箭班的首领被踢倒在地,两控鹤军卫士以刀置其颈,开始搜查。
撕裂的锦衣下,露出的护甲。
齐王惊呆了。
齐王哆嗦着手:谋反!谋……
控鹤军长官不耐烦而严厉地:噤声!(意指招箭班卫士甲)看看他有没有持械!
【20】【行宫射猎场日外】
萧定权已经被扶起,靠在顾逢恩的身上,一身泥土和马血,狼狈不堪。
顾逢恩焦急地:伤到哪里了吗?
萧定权摸了摸右手胳膊,关注着面前的事态,摇摇头:没有。
(切)李重夔向皇帝低声回报:招箭班,悉数带甲,但未携带兵刃。
李柏舟看看皇帝,再看看吕翰,突然抢先拍案而起,开口呵斥。
李柏舟:吕翰!没有特旨,私自御前带甲等同谋反。今日是田游之日,你在行伍这么多年,到底想干什么!
被数人架住的受伤的吕翰还在喘息,无法全力为自己辩解。
吕翰:恩……中书令,我这是……
李柏舟:给我拿下!——
顾逢恩不屑地:不是已经拿下了吗?
李柏舟:不,你先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吕翰纠结地:末将只是不想——
控鹤军卫士在搜查他吕翰全身,牵扯到伤口,吕翰呻 吟了一声。
控鹤军士他的靴筒中搜出了某样形同兵器的物品,向皇帝报告。
卫士甲:陛下——
皇帝接过,看了看,那只是一卷公文。
皇帝展开粗略一看:吕将军难怪是将首,料事如神啊——(递给李明安,看看李柏舟)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李柏舟哼了一声。
吕翰:陛下,臣——
皇帝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控鹤军。
李柏舟也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控鹤军。
李重夔低声:他们既然早有准备,看来营内也已经知晓,恐生变动。陛下,人——
李重夔的目光投向吕翰:留不留?
皇帝端起了眼前酒杯,抬起眼皮,瞥了李柏舟一眼。
李柏舟面色泛白,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酒杯。
(闪回)昨夜,营外。
亲随甲:大人让吕将军力拒的话,不怕他误会吗?
李柏舟:他能误会——最好。
亲随甲:大人?
李柏舟:是他的子弟兵,要这几千上万人都一条心抗命的话,有什么比他的项上人头更管用?
亲随甲:那届时,我去牵头——(闪回结束)
李柏舟点了点头。
亲随悄悄退下。
【21】【天长营大营日外】
副官甲持刀,在不安地来回走动。
几百士兵已列阵候命。
副官乙:怎么还没有动静,要不要起兵谏?
副官甲:再等等,等等。
副官乙:等什么!再等控鹤军就来了!
副官甲怒:等将军的消息!
【22】【行宫射猎场日外】
皇帝手中的酒杯。
李重夔也盯着皇帝手中酒杯。
酒杯即将放落。
吕翰面如死灰。
皇帝的酒杯没有继续放落,而是递给了一旁的陈谨。
皇帝突然笑了笑:重夔,让你的人都下去——
李柏舟:陛下,吕翰的事还没有问清楚——
皇帝无所谓地:问什么?带甲下场——是朕准许的。
满场微哗。
李柏舟的亲随甲愕然止步。
皇帝看看吕翰:毕竟只是临时抽调,真叫朕的儿子误伤了,不成话。
李柏舟和吕翰明显没有想到皇帝的回应,都呆住了。
萧定权也呆住了。
吕翰瘫倒在地。
吕翰:陛下……
皇帝对惊愕的萧定权:大惊小怪,轻举妄动!这么多人,都跟着你担惊受怕。
萧定权看看几人,声音有些颤抖:陛下,臣……
皇帝:还敢多嘴!你这一打岔,朕的话都没有讲完。
皇帝目示李明安,李重夔将吕翰的奏疏,插在箭上,若无其事地一箭射入虚空。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奏疏消失在空中。
皇帝询问吕翰:吕将军,天长营要移调长州。朕叫你过来,就是问问你的意见——你想跟着去长州,可以。不想去,转职到本部,也可以。
李柏舟大惊:陛下?!
皇帝:——这事,中书令会替你安排好的——太子不知道此事,误伤了你,你不要见怪。
吕翰虚弱地:臣——(无视李柏舟的示意,停顿了片刻)——愿意去本部……
李柏舟起身:吕翰,你!嗨!——陛下,他一个匹夫怎么能决断,臣还是请陛下,等回京后再——
皇帝打断了他:三局已了,胜负已分——大郎怎么还不回来领赏?
萧定权惊愕地抬起了头,视线投向了皇帝面前的匣子。
【23】【卢府日内】
陆文昔已经离开。(她此时已经把诗补全了)
卢世瑜的视线对着那扇屏风。
卢夫人走入,把手放在沉思的卢世瑜身上。
她的视线也投向那扇屏风。
卢夫人:昔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和自己亲生并无两样。大人非要这样,真的就是对她好吗?
卢世瑜:我之前跟杜侍郎说过,这事上我确实是有私心。夫人有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有——
卢夫人叹气。
卢世瑜:父子疑忌,兄弟阋墙,魑魅博人,行路多艰。退要善其身,进还要济天下。这些年,他的艰辛,固然不足为外人道,可是最难的时候,也许还远没有到来。所以我希望,至少有个懂得的人能够在他身边,让他在最艰难的时候,不至于支撑不下去。
【24】【行宫射猎场日外】
一脸愕然的萧定权,看着齐王下马。
惊魂未定的齐王下马,直接跑到了皇帝身边。
齐王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陛下还好吗?
皇帝拍了拍他的胳膊:朕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过来(意指漆盒)吧。
萧定权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众目睽睽下,陈谨揭开了漆匣。
看到匣中之物,群臣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时没有人说话。
齐王也呆住了。
李明安不可思议地望向皇帝。
(闪回)昨日殿内。
皇帝:如果给他,和这只军队同样重的恩典,给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皇帝用白子替换掉了代表天长卫的黑子,再将黑子移回长州。
李明安皱眉:不战屈人,需得是怎么样的恩典?
皇帝:太子明天,还是不要赢的好。
(闪回结束)
黑色漆匣中,摆放着一条团銙白玉带。
皇帝:怎么?不想要?
齐王仍然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因为巨大的欣喜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陛下,这,臣……
皇帝:不是说朕给什么,你就要什么吗?
齐王终于中不可思议中回过神来,大喜过望的面色也开始浮现。
皇帝:传朕旨意——朕皇长子齐王定棠,英武可造。再加砥砺,或可更进一步。国制亲王用金带,今日朕加恩特赐其玉带。
齐王跪地:臣萧定棠,叩谢陛下隆恩!
皇帝点点头,转而询问李柏舟。
皇帝:中书令刚才,想说什么?
李柏舟:陛下?
皇帝:朕是在问你整改方案的事情。
李柏舟看看瘫倒在地的吕翰,看看仍然仗剑的李重夔,再看看漆匣上的玉带,看看难掩欣喜的齐王。几番纠结下,他终于转口。
李柏舟:臣会知会兵部,将整改方案交给长州刺史。
皇帝笑了笑:这样,有劳中书令,还有吕将军,在长州刺史出京前全力配合。
群臣已经懵懂,没有人回答他。
皇帝站起身:——今日既然尽兴,诸位也累了,就先……
底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陛下,这不公平!
李明安的目光随着众人一道投向了顾逢恩。
和他身边的萧定权,被背叛、却又无法控诉的目光。
【25】【行宫射猎场日外】
起身的皇帝蹙眉看着顾逢恩。
陈谨担忧地低声:嘉义伯?
顾逢恩: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玉带是天子和太子才能使用的服制,是国家的**!陛下怎么可以视为私人赏玩,轻易将**许人?!——臣请陛下更换赏赐!
萧定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皇帝。他不但疲惫,而且受伤之极。
皇帝:你想多了。朕说过,东西也好人也好,能者得之。何况亲王获玉带,前朝也不是没有过成例。
众臣的神情微妙。
萧定权还是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皇帝。
顾逢恩:既然说能者得之,那就更不公平!第三场殿下明明是担心陛下安危才中途折返。高下优劣尚无定论,陛下为何就认定胜者一定是齐王?!陛下如不更换赏赐,臣请陛下下旨,第三场重赛!
李柏舟蹙眉。
皇帝:嘉义伯的意思,太子都这样了,是还要接着比吗?
皇帝始终没有回应萧定权的视线。
顾逢恩:是!(转对萧定权)殿下,臣请殿下勉力——
萧定权收回了视线,摇摇头,喃喃:不用了。我已经尽力,是我输了——
顾逢恩:殿下!
萧定权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李刺史,请你照顾好她。转告她,无以为继,深感惭愧。
在萧定权不能见处,李明安沉默地点了点头。
离场前的皇帝,视线投向了躺在地上的被射杀的白马。
满身鲜血的白马还未断气,还在痛苦而无声地喘息,一双温柔无辜的大眼睛,湿漉漉的长睫毛,和眼角溢出的一道泪水。
【26】【行宫射猎场日外】
众人已经离场。
只剩萧定权和顾逢恩。
萧定权蹲在白马身旁,安抚着它,用左手帮它合上了眼睛。
顾逢恩用一柄匕首,干净利落地割断了白马的脖子。
陈谨走到他们面前,看到这一幕,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顾逢恩冷淡地:陈常侍,来干什么?
陈谨手中牵着一匹金鞍银辔的骏马。
陈谨:陛下说,殿下没有回去的脚力,让小人把他的坐骑赐给殿下。
顾逢恩冷笑了一声:御马?这还真是重赏啊!
御马毛色乌黑,马鬃马尾修剪结束成型,鞍鞯华丽,是皇帝今天骑入场的马。年轻的它,天真而精神矍铄地看着两个疲敝不堪的少年。
陈谨:陛下说,这马不是中原种,还没有全驯好,要殿下自己小心。
顾逢恩再度冷笑,对仍守在白马身旁的萧定权:这么贵重的东西,殿下还不谢恩,让陈常侍好赶快回去缴差?
萧定权淡淡一笑:臣萧定权,叩谢陛下隆恩。
陈谨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27】【行宫齐王寝宫日内】
“乓”地一声,一只茶碗砸碎在地面。
李柏舟勃然作怒:蠢货!蠢货!天地造物不测,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吕翰面色铁青:不是恩相让下官做好准备吗?
李柏舟:我是让你力拒,拿嘴力拒!没让你干这种(指吕翰身上的甲)授人口实的蠢事!
吕翰也急了,霍地起身:殿帅今天的阵势,是早就有备而来。下官如果不这样,恐怕早成殿帅的刀下鬼了!那时候,恩相还真能够拿下官的命做纛旗,发动兵谏逼迫陛下收回成命不成!
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顾虑,李柏舟沉默了。
齐王适时从内室走出,他的装束已经换成了紫袍玉带。
李柏舟看着玉带:早有准备……也是,大概陛下心里头也清楚,非此物不能抵偿吧。
齐王笑笑:岳丈说什么,这不过是一条带子而已。
李柏舟冷笑:一条带子?这可是臣养了十几年,像眼珠一样宝贝的精锐啊!陛下是铁了心要削臣的兵啊。调过去节制顾思林,这才叫锱铢不费,一箭双雕。臣怎么就没有早想到——陛下一贯的作风。
齐王的神色凝重了起来:岳丈接下来怎么打算?
李柏舟: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但人不能白丢,大王的玉带也不能白得。——后天就是廷试了吧?
齐王:是。
李柏舟:廷试是大政,本科还有顾逢恩在,恐怕这么一打岔,就会把大王获赏之事掩盖过去。明天的邸报必须刊发此事,我要在廷试之前,让全天下都知道。
——在这之前,(面向吕翰)一兵一卒的名单都不许给他们,不然——本部不要去了,你就跟着李明安去长州,等着哪天睡觉不明不白就脑袋搬家吧!
吕翰一偏头,恨恨地:那末将要用什么借口?
李柏舟:我管你用什么借口?!
【28】【行宫太子寝宫日外】
一身泥污的萧定权,牵着御马,默默地向行宫自己的寝宫走着。
顾逢恩在他身旁。
顾逢恩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玉带是什么东西,陛下竟会拿来当彩头!殿下已经位极人臣,就算今天赢了,多得条玉带算哪门子赏赐?看来是早就想好!铁了心要给齐王了!
御马不惯新主人,一路在别扭,萧定权随意地安抚着它,没有答话。
顾逢恩:为了几个兵,连前朝成例的话都说出来了!什么成例?他是生怕别人忘了,他是怎么挤掉愍太子的吗?
萧定权:逢恩!胡说什么?!
顾逢恩:胡说?当年就是我爹帮他挣来的这条玉带。现在可好,又拿着玉带换来这只军队,调去压制我爹!
萧定权极度烦躁,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放肆!你还有点人臣的样子吗?!(对跟随的王慎等人)——下去!
顾逢恩止步,指着御马冷笑:我知道你向着他,可他心里头但凡一分一毫有你的位置,今天能够做出这种事来?这么多年,你又何必用君君臣臣这套说辞,自欺欺人?!
萧定权突然右手拎起了他的衣领:嘉义伯!
他看了看四周,四周的宦官宫女们,都已经在王慎的带领下,离出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萧定权压低了声音:这也是宫里——你不想活了吗?
顾逢恩冷冷地看着他,一手格挡掉了他的手。
牵引到伤口,萧定权蹙眉,额上冷汗直落,忍不住扶住了受伤的胳膊。
顾逢恩: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他?
萧定权:你们——我都担心。不行吗?
顾逢恩:你独独就不担心你自己吗?!
他走上前去,拉起了萧定权的右臂的衣袖,裸露出的肘弯处已经完全青紫。
顾逢恩恨恨地解下腰间丝绦,帮他用丝绦大体的固定了伤处。
顾逢恩:那条带子加上他今天说那些的话,你让朝廷怎么说你,你接下来的日子打算怎么熬过去?
他的动作不算轻巧,萧定权终于忍不住呻 吟了一声。
御马在两人间感兴趣地凑着热闹,用辔头撞撞这个,再撞撞那个。
顾逢恩烦躁地:这破马怎么这么闹腾?!
萧定权扶着胳膊:不能让朝廷知道,更不能让老师知道。(沉思了片刻)逢恩,你先回京去。通政司司长是舅舅的门生吧,你去跟他说,明天的邸报上,不要放出一点今天的新闻。
顾逢恩:你打算瞒多久,你能够瞒多久?
萧定权:后天就是廷试了,只要能够拖过廷试。
顾逢恩看着他,摇摇头:早知今日,何必——
顾逢恩话没说话,就此转身离去。
萧定权:逢恩——
顾逢恩没有回头:晚上睡觉把枕头垫高些——如果以后还想好好写字的话!
御马还在扭动,终于扭到了萧定权受伤的手。
萧定权丧失了耐心,扬鞭想抽打马匹,但是又不舍,胡乱地摸了摸马匹的耳朵。
他和马一道,忧心忡忡地望着顾逢恩的背影。
(第八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