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杀了那一干炼丹的邪道,也惹下荆州城民怨载道,为了躲避官府追捕,不得不和李川儿逃往城北而去。二人轻功行了一阵,李川儿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再回头看去那荆州城已如握石般大小,而面前透过几片杏林,便是长江流域的一条小河之旁。几个老叟织布晒网,坐在大石旁抽着旱烟,谈天说地,膝下一群八九岁的娃娃们叽叽喳喳,甚熟水性,早已调皮玩耍般闹入河中,举着几个竹篓捕起鱼来,不时有几个年岁大的少年抓了大鱼惹来几声羡慕。
二人行事匆忙,也来不及牵那客栈的马匹,李川儿心知不能再行官道,只有向周边渔民打听这北上小路。
不多时,又闻一声吆喝叫喊,一个扎辫的娃娃运气不错,双臂哗啦一舞,捞起了一只七八斤的大草鱼,其他同伴均是嬉笑称奇,赶忙哗哗踩着河水而来问个究竟,可还未等那小娃娃拿稳竹篓,这大草鱼力道甚大,一个翻身竟然跳将而起,似要脱了那竹篓游去。
“不好!我的鱼!”
“哎呀!”
“快,泥娃子,抓牢了,虎哥儿和我们来了!”
那叫泥娃子的扎辫娃娃赶忙点了点头,咬紧牙关,碍着手中力气太小,面色已涨得通红,任那七八斤的大鱼翻来覆去,却怎的也不肯放手。
“鱼!”
“不好!“
李川儿问了北上去路,与那几个老叟行了一礼,又听孩子们叫喊不断,这才转头看去,却见那七八斤的大草鱼已然跃出竹篓,只叫周围的一群娃娃们叫苦连连。
可片刻,那草鱼刚要落入水中游走,只闻“嗖”的一声,也不知哪来的一粒石子在河面上起了几个水漂,最后激着一片水花拍打在那草鱼的身上,却又把这大鱼活生生的打进了泥娃子的竹篓中,引得几个娃娃“咦”的一声,好不巧妙惊奇。
“恩?”那李川儿也瞧得一愣,赶忙回头看去,只见萧衍面色淡然,手中还握着两粒石子上下掷着,不免笑道“臭小子,刚刚还雷厉风行,现在又帮娃娃捉起鱼来。”
“我知道方才又惹了祸。”萧衍望着河边渔民来来往往,春风和睦,竟还有一个僧人坐在岸边下着石棋。
“你虽惹祸可也是除恶。”李川儿叹道,“只不过这一桩功德,荆州城的百姓不一定记着你的好。”
“记着我的功德?”萧衍摇了摇头,笑道,“只怕还要食我肉扒我皮,怪我坏了他们的金丹和祈福大典。”
“既如此,你又何必当众杀了这些个牛鼻子?”李川儿问道。
“我萧衍做事,做便做得,况且光天化日遇见恶人哪有不除之理?百姓爱也好恨也罢,就算后人把我写成恶人,也无妨。”萧衍笑道,“我走这足下尘土,还用瞧他们脸色?”
“混小子,你真是个魔王。”李川儿听罢缓缓摇头,心头明白,这尊天观既然有朝廷的背景,州府衙门敬他们三分也是自然,就算抓了那净心道士的罪状,这府衙的老爷怕也不敢判。萧衍这手段是狠辣的些,却也是剔骨疗伤。
“善哉善哉!施主既然杀伐果断,又何苦闷闷不乐?哈哈…”忽然那河边下石棋的僧人朗声笑道,道出了萧衍的心境。李川儿闻声看去,此人僧袍怪异,佛珠在手,头顶一个破竹斗笠,短杂的黑须浓浓洒洒,单手握着核桃大小的石棋,竟是一个人独自对弈。
萧衍见那怪僧出言点破,也笑了笑,拱手道,“大师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那怪僧摆了摆手,“贫僧是和尚,你是道士,所谓道不同理不通。”
“哦?隔着一层道法佛理的迥异,大师也能瞧出小子心境,好生厉害。”萧衍见这和尚装神弄鬼,却又颇高深莫测,不免接了他话说道。
“善哉善哉!佛道虽不同本,却是同根。”怪僧声音发沉,取了酒葫芦的水酒喝了两口,笑道,“佛法道经还不是俗人所著,虽说不透,自然也猜得。”
“大和尚!你也不过方才偷听了我二人的话语,才道出玄机!勿要装神弄鬼!”李川儿见着和尚口无遮拦,疯疯癫癫,净说些歪理。
“哦?那贫僧若是猜出尊下的身份,可就是真的洞破玄机了?”怪僧又笑道。
“哼!你猜猜看?”李川儿闻这和尚口出狂言,不免讥讽道。
“既如此,贫僧就随便猜猜。”话罢,那怪僧又拿起石棋边下边谈,“我观尊下器宇轩昂,仪态雍容,光是身上这锦衣玉饰便是长安城与昆仑山的上品,只怕是个富家公子。”说着,这怪僧又落了一子,接着道,“可富家公子多为黄白的俗气,或者书生懵懂,尊下这气度不凡,言语乘势,只怕又是王公贵族之后。”
“哦?”萧衍听了不免拍手笑道,“好你个大和尚,端的好心思。”
“哼,这就完了?”李川儿闻言冷笑,刚要讥讽只见那怪僧又摆了摆手,“尊下勿急。”
话到,又取了一个棋子笑道,“尊下身着白衣,又是王公贵族之后,这白字下面一个王子,是个什么字?”
萧衍想也未想,脱口道,“便是个“皇”字!”
“不错!”怪僧落下一子,取了水酒又饮了三口,也不擦黑须上的酒渍,接着道,“那李世民是你父亲,你便是当朝四皇子李泰,贫僧可猜对否?”
萧衍本还当做这个僧人胡言乱语,可谁料却被道破了身份,只把李川儿听得一惊。
这些年来,李川儿久居流球,行走中原也是偃旗息鼓,不露身份,可还是时常受刺客袭扰,好不头疼。今日二人刚在荆州城露了行踪,便在这小河边遇见这怪僧,不免惹人生疑,还未等李川儿反应过来,萧衍也心知有诈,这大和尚只怕有备而来。
想罢,萧衍接下掌中两枚石子,二指一凝,随劲而发,往那怪僧斗笠而去。
“慢来,慢来!”那大和尚笑了一声,粗手拿着酒壶一晃,只眨眼间便把那二枚蕴藏力道的石子装进了酒葫芦之中,只见他“哗啦啦”晃了晃,嘴边啧啧,“没酒了,没酒了,这中原的酒便是不醉人,清的很,喝的快。”
“大和尚!你到底是何人!”李川儿沉声喝道,给了萧衍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赶忙身法一转到了那怪僧面前,拱手道,“既然大师不道出尊号,不知者不怪罪,小子得罪了!”言罢,单手斜出一掌,继而五指一散,各取四枚石子往怪僧头上飞去。
那大和尚朗声一笑,僧袍一摆,尽把石子收入掌中,随后袖袍沉起,一只黝黑粗厚的手掌从中沉劲拍来,气势不凡,只把萧衍看得一惊,赶忙点足而起,七星漫步,侧头避开。
“坐!”那大和尚笑了笑,还未等萧衍运起轻功,左手又出,二指凝成怪异模样,似佛印一式,招式诡异,眨眼点在萧衍肩头,往下一拂。
“好厉害!”萧衍还未及想,右肩忽的一麻,整个人停在了当空,竟不料自己高超的身法却连一个坐着的和尚也躲不过。想罢,只能左掌一出,推开那怪僧的大手,可气劲受制,到底是缓缓落坐在了这怪僧对面的石座上。
“好!”萧衍久未遇见这般高手,心中豪气顿生,赶忙起身又出两掌,可还未出招只觉对方又一佛印推来,萧衍足下一顿,退无可退,只能侧身一转,被这一印逼得又落在这小小的石座之上。
“好和尚!”萧衍心中一凛,还要起身,却又见那大和尚一掌追来,未及多想,他足下踏地,赶忙避开那怪异佛印,也不待身法再落,一掌反拍那灰石棋盘,周身数转借着力道轻功再起,随后拍出四五掌凛冽掌风,想趁乱离了那石座。
“小道士好功夫!”那大和尚朗声再笑,左掌刚罢,右掌又出,两掌一前一后,各成一势,犹如浩天樊笼,与那萧衍对了七八掌,内生反吸,却又把对方的身法困在,活活留在了这石座之上。
李川儿在旁却是看得一惊,要说萧衍这小子武艺虽不是登峰造极,可也是少有人敌,今日这半柱香的功夫已过,却不料被一个怪和尚困在小小石座上,“莫非是久禅和尚?天底下能这般轻易困住臭小子的人也不出几人。”李川儿想罢,一愣,“难道是他?”
片刻,只闻那黑须大和尚朗声一笑,打量了李泰一眼。
“臭和尚!”李川儿明白过来,这臭和尚哪里会什么洞破天机的看相算命,肯定是他在朝野中见过自己,这才识出自己王爷的身份,赶忙喝道,“还不住手!”
“哈哈!小王爷勿急!我不会伤了你的情郎!”那大和尚又笑了一声,当下撤了掌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道士功夫不坏!”言罢,指了指自己的斗笠,原来萧衍纵然被困在原地,可这玉虚一脉的掌法玄妙,竟借着掌风悄然间把那斗笠点出了几个破洞,露出了这怪僧的半张面孔。
萧衍苦笑叹气,抬眼看去,黑须浓眉,形貌奇伟,再观他骨体不恒,袈裟迥异,原来是不是中原僧人。
“哼!赞普喇嘛!果然是你!”李川儿冷眼喝道,“你也是吐蕃国师,今日怎的当起了刺客之流?来中原也想取本王性命?”
“哈哈哈,王爷谬赞了!”赞普也不恼怒,既被识破身份也索性取了斗笠,笑道,“贫僧是要往中原杀人的,可不是杀小王爷你。”
“哦?莫非?”李川儿一愣。
“不错。”赞普点头笑道,“我听闻那广凉师放在南柯堂不待,来这中原游历所以才千辛万苦从吐蕃而来取他性命。”
“你二人斗了十余年,真不知是敌是友!你要灭吐谷浑便须杀广凉师,否则难以得逞。”李川儿眉色一凝,说道。
“善哉善哉。”赞普也不否认,倒是打量起面前的萧衍,脱口道,“小道士,你这功夫不坏,可使不出六分能耐,须知你道门始祖乃是得天洒脱之辈,若是没有那般气度这上层武功也是枉然。”
“他便是赞普高僧?”萧衍也不答话,心知这喇嘛黑喇嘛所言不虚,自己玉虚一脉讲究自在逍遥,无形无心。
“既是为了追杀那广凉师,怎的在河边与自己下起了石棋,只怕是输了功夫又输了棋艺!”李川儿见他对萧衍功夫品头论足,颇有不悦,当下也戏谑道。
“非也非也,这广凉师棋艺未必就比贫僧高。”赞普笑道,“我也是见了小王爷和小道士在荆州城的所作所为这才在河边等二位。”
“莫非这一路都被赞普喇嘛跟着?”萧衍闻言一惊,“好家伙,果然是不出世的高手,我还料当年西州的说书难免夸张,天下五绝,今日一见这几个怪人都是厉害得紧。”
“等我二人做什么?不去杀你死敌故友了么?”李川儿笑道。
“贫僧也是见着小道士颇为有趣,今日想会他一会,可方才听他与小王爷在河边言语,只怕也不需贫僧多言。”赞普打量萧衍片刻,点头笑道,“善哉善哉,杀伐除恶,修罗屠魔,虽堕入无间,实乃至善天下。既如此,那尊天观就在我身后的那边杏林之中,小道长请便。”
“杀伐除恶,修罗屠魔,虽堕入无间,实乃至善天下?”萧衍一愣,这才明白这喇嘛的来由,当下抬手道,“多谢大师!”
“诶!谢与不谢也得看这荆州城百姓怎么说!”赞普喇嘛哈哈笑道,又指了指李川儿,“更得看这个小王爷怎么说。”言罢,河上传来人语,一个黑袍女子踏波行来,足下点水,不湿分毫,轻功如青云涟漪,潇洒自若。
“呵!大喇嘛我说你不追那广凉师了,感情遇上这小子了!”黑袍女子寒声一笑,对这萧衍道,“道长一年不见,不论神态面色都好了许多啊!不知功夫如何?”
“你是?”萧衍闻言一愣,竟不料还有人识得他。
“道长忘了?沙洲,掌柜父女,还有那梁老爷和劫法场?”黑袍女子打趣几句,又看了颜李川儿,“感情你现在和四皇子为伍,甚好甚好,以后这天下大乱颇有看头!”
“你是那个逼人报仇的怪人?!”萧衍心中狐疑,还未等那女子答话,赞普轻功一起,笑道,“女娃娃,你想帮老夫杀广凉师,也不知安得什么心?”言罢,循着那广凉师的行踪向对岸而去。那黑衣女子一愣,也不再语,赶忙足下几转,追了过去似要做他帮手,“大喇嘛等我,要杀广凉师还需我来帮你!”
“萧衍,这女子莫非是?”李川儿也听得出奇。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么?我年少时在沙洲曾见一对苦命父女,她二人被那梁老爷逼得走投无路,而这黑衣女子便是逼女子报仇的怪人。我还替她劫过法场…”萧衍不禁奇怪,这般奇怪的女子怎的和赞普厮混在一起,莫非她又挑起赞普与广凉师的之间的仇恨?可二人均是当代高人,只怕早已看破许多。
“原来是她。”李川儿想起此事,可又听闻广凉师莅临中原,于是对萧衍道,“萧衍,那广凉师似在附近,你那道门的深仇…”
“这广凉师武艺定然高出我许多,不追也罢。况且那尊天观也与我不得道门瓜葛甚深。”话罢,萧衍也想到,既然已经得知这尊天观便在河边的杏林之后,便要去闯它一闯。
李川儿见他往杏林之后望去,也明白这小子的心思,当下负起行囊走在前面打趣道,“走吧,臭小子,既然遇上了便要管一管,左右荆州也待不得,本宫便陪你闹一番。”
萧衍听了一愣,竟然被李川儿做起了开路先锋,旋即哈哈大笑两声,方才还被百姓辱骂憎恨的阴霾一扫无余,与那李川儿并着肩往杏林之后走去,似乎有了这般陪伴,那堕入无间,善恶如何,再也困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