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自己送上门，对若未央来说是不用白不用。但他也明白，这种人只能利用，绝对不能对他讲什么信义！不过既然是有价值的人，自己就没必要白白放过！
接下来几天，两个徒弟的剑法招式已经练得颇为纯熟。虽然进步和期待还距离较远，但他们也总算都尽力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叶圣林等人显然还没发觉自己的危在旦夕。襄阳城里的习家也依旧歌舞升平，在习自明心里，只期盼着满洲取代大明的一天，自己就是开国元勋了！
不过，此时洛应明夫妻和群岛帮一些人已经暗中潜进了习家，暂时冒充杂役。王柱夫妻则带着几个昔日巫龙门的人在城里，四处观察习家的势力范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襄阳城虽然不比苏杭天下盛名，但也是格外的热闹。只不过这个时候，城里最大的赌坊，却意外被人一把火给烧了大半。
当然，被烧的赌坊正是习家产业。而王柱带着两个人到赌坊惹事，挑衅后打伤了几个人，最后还烧了房子。等习自明带着大群打手赶到的时候，已经不见的对头的影子。
许三妹回到水镜山庄对师父汇报所见所闻，若未央听了点头沉吟：“习自明在襄阳财雄势大，官府都要畏惧三分。我们多半人手都安排在汉水周围，想一举铲除姓习的并不容易。不过好在洛兄他们已经混进了习家，只要他们顺利，这一次武林盟就只能祈祷上天保佑了！”
许三妹听了鼓掌笑道：“太好了1虽说师父仍然安然无恙，可我一直都盼着能亲手杀了叶圣林那狗贼，这次终于等到机会了！”
若未央微笑点头：“我和叶圣林之间的纠葛是总也难洗净的，迟早是个他死我亡。但这次如果能杀他也就杀了，可如果让他逃了，也不必太认真！”
“嗯？师父，叶圣林那狗贼要不死，今后可是后患无穷啊！”
“三妹！天下的事大多厉害相容，叶圣林可以立足满洲朝廷，依仗的无非就是武林盟人多势众。可如果他成了孤家寡人，就只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的笨蛋！而敌人之中有这样的人存在，对我们不是反而更有利吗？况且，灭了武林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要击退满洲大军还远远不过呢！”
许三妹听了缓缓点头，犹豫片刻问：“师父，我……我有件事想问您！”
若未央听了心里一颤，已经明白了她到底想问什么！其实，一直以来每个人都很奇怪叶灵为什么会对若未央一改往昔，变得恨之入骨？只是谁也不敢问，更不忍问。
因为人们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叶灵对若未央的情意一直很深。而若未央当年也为了救她冒了极大的风险，至少可以说明那个义妹在他心里还是有很重分量的。可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论什么原因，若未央的心里也肯定不会好受！
听徒弟终于还是问出口了，若未央心里满是苦水，却无处可倒！
“三妹！有些事并不是我随便说，就能说明白的。而这件事到了今天这地步，我只能说我的确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但灵儿真的很无辜，所以我要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我相信她绝不会为难你和柱子他们。所以，你们也一定要记住别和她为敌！”
“但师父……”
“记住我的话，死了的人未必真是该死的，而活着的人也未必更幸运！结果是否重要，还得看你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原因……”
打发走了徒弟，小樱第一次面对面正视他：“其实你心里是有叶灵的，对吗？”
若未央听了一怔！虽然很纠结，但他明白这个东瀛女子并没有所谓的“矜持”。而对这种敢爱敢恨的女人，也是男人会最头痛的！
不过，索性若未央也并不是个矫情的人，轻轻点头：“是！我不否认，那么多年里，其实我早就发现自己心里已经不只一个人了。我很明白，但从来不愿意去承认。”
“但你的逃避，不仅让你自己痛苦，也让她们同样痛苦！”
若未央坦诚点头：“是！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必须负责！但我虽然不想推卸责任，可再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仍然不会变。所以，今天我也会去承担一切！”
小樱听了不由疑惑问：“我真的不明白！在你们中原，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吗？可你为什么……？”
若未央淡淡打断她：“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
“其实我从不觉得不止喜欢一个人就叫不专一，因为感情发生如果可以没有理由，那也就可以随时消失。但如果有理由，同样的情况也就没办法避免重复发生了！我不是想给男人的喜新厌旧找借口，毕竟古代的帝王中也不乏痴情种子。可是，每个女人都会期待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只是她们很少明白，爱可以独一无二，但那只会消失的更快！”
小樱听得似懂非懂，皱眉问：“你的意思是说，她们不能接受你心里有其她女人？”
若未央淡然摇头：“不！我相信她们可以，但却可以肯定她们不会开心！她们只会因为爱我而去忍受！”
“我不懂！”
“其实也并不复杂！在我的认知里，天下间不存在没有理由的事。皇帝可以有无数女人，因为他们拥有无数财富，也拥有赐予任何人地位的无上权力。而我虽然没有帝王至尊的地位，但天下间毕竟也没有第二个若未央！她们爱我，可以为此付出一切，承担一切。但如果我心里有她们，就不该让她们受委屈，不是吗？”
小樱听了神色一黯：“但结果，却是她们都伤得很重！”
轻叹口气，半晌，若未央无力的笑了笑：“也许我如果真的死了，一切都会好很多！就算有人会伤心，但时间总会抚平一切的！”
“你真的好自私……”
若未央无奈苦笑！小樱幽怨的看着他：“若未央！你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你说如果你死了一切都会好很多，其实只不过是你可以不用再辛苦，不用再面对。可你明知道那些爱你的人，她们对你的感情不会因为时间淡忘，但你却始终只是在考虑自己！连你不肯接受她们感情，也只用是为了她们好做理由，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你不肯负责人！你所做的一切，在你自己心里始终只不过是一种对别人的报答！因为你甚至不想承担别人对你的爱，所以你就用自己认为的方式去报答她们。但在你的心里，其实从始至终都看不起任何人……”
若未央被她说的不由一阵呆怔！固若金汤的心防，似乎突然出现了个缺口。一瞬间心里千回百转，无数似明还暗的影响分至杳来，但他却一个都抓不住！
或许，其实他只是始终在把心里的一切深埋。而当一切突然喷发，他只有分离去掩盖。他不敢面对，以为只要不接受就可以不用承担。可他终究还是明白，感情不是做生意，被人的付出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拒绝就可以停止。
人生最大的无奈，正是因为许许多多无法由自己去掌控，但却不得不承担！可以抛弃世俗道理，甚至不在乎全天下的谩骂指责！但可惜，若未央终究无法真正的埋没良心！
也许，这也正是人和神明之间的区别……！
接下来的几天，小樱仍一如既往的照顾若未央，但态度却较之前冷淡了很多，往往一整天都不见得会和他说上句话。
若未央心里明白，这姑娘性子耿直，她心里虽然深爱自己，但却也在鄙视自己的懦弱！
“若未央”名震天下，几乎被所有人当做救世主一样。而人们对他的期许，曾经是盖世武功，如今是天赋才智，或者说根本只是希望他去出卖自己消弭叶灵的愤怒！所以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一个真正可以承担别人命运的人，能力还是其次，坚定的信念，高尚的情操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自己呢？何曾有过什么信念？情操？自己所想的，无非只是可以偿还每个人对自己的付出！只要自己可以一生坦然，别人的生死荣辱，又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这些若未央并不是今天才明白。所以他虽然想过很多解救天下的办法，甚至杀了皇帝。但他惟独不会去想的，就只是由自己去承担一切。
自私有错吗？天赋不是，也不能任由自己想不要就可以放弃。能力越强，责任就越大。这句话可真不是人说的。
只可惜，这句话也真他妈不是人能反抗的！
岳书豪带来消息，丘廉把若未央的态度转述莫畅宁之后，杭州聚集的江湖中人确实都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尤其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暗中对他都极为不满。
有人说他分明是想独占匡扶武林的不世奇功；有人说他无视江湖正义；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消弭祸患，日后好对江湖携恩图报！
可无论别人说什么，始终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生怕破坏了若未央的计划。
对自己好的人，自己只能设法报答。但报答是否足够？那些幸运被救的草包，大概也可以还清了！毕竟每个人的人生期待不同，自己又为什么不可以选择呢？
遥望茫茫天地，若未央强迫自己的心纤尘不染，只尽情去感受大自然的恩泽！
暖暖的阳光沐浴在身上，微风拂过，带走缕缕愁绪。飘散去的，不只是表面的尘埃，更有深藏已久的夙愿！
命运无从选择，“人定胜天”终究只是自欺欺人！人人自危的时候，又有谁会想到至少哪怕该为自己的命运承担一点责任！
见利忘义的人向来如同过江之鲫，知恩图报的终究只是凤毛麟角。所以真能做到孑然一身，也未尝不是种天赐的幸运！
可生存在这世上，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人类的渺小又与蝼蚁何异？
背叛能有多难？人们不早已背叛了自己很久？
莫流香自觉已洞彻己非，但他真的错了吗？如果他的勇气足够支撑信念，大义灭亲的结局岂非正是骨肉分离？
其实，结果只不过证明了他的一事无成，而若未央也未必能为他的理想略尽绵力！只不过目前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认错”也只是唯一能让自己坦然接受现实的办法！
园中的兰花已经渐渐茁壮，垂暮的心，只有依靠这片片生机盎然感到些许润泽！成长就是意味着消失，所以终究带不走遗憾的烦扰！
偷偷躲在街角看着门口被诸人逗弄，宠爱，已经可以踉跄跑动的小重孙女，但莫流香永远也鼓不起勇气走出这一步！
而“其他人”也只能这么满足一下老人的渴望。因为他们的面前，同样有一条无法跨越的勾栏！
莫小茹搀扶着年迈的师父隅隅街头，心里的酸楚让她不敢去正视老人的脸！
莫流香不该承担这样凄惨的晚年，但这又是他不得不承受的结果！或许所有人都会指责若未央冷酷，但如果让他们选择，又是否愿意要一个情深意长，但却平庸的若未央呢？
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么？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去苛责别人？因为那样就可以掩饰自己的瑕疵！
走进街巷深处一个小茶馆，这里只有一对老年夫妻打理。他们唯一的儿子曾经是月影门中一个很不起眼的门徒，在一次灾后和流寇的交战中牺牲。从此老夫妻俩就只好依靠这小小茶馆度日。
莫流香经常会来这里，但老夫妻俩并不知道他就是断送自己儿子的人！好多次，莫流香觉得在这里自己可以找到一丝安慰！因为他可以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天下间不再有更多这样的孤寡老人！
可直到孙子的出现，他突然发觉自己很难面对他们。因为他们的儿子死了，但一切并没有改变。而就算有所改变，又该怎么去弥补他们毕生的创伤？
坐在茶馆的最里面，只是非常普通的粗茶，和几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凉菜！茶叶又苦又涩，浑浊的水中还飘动着沫子，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茶叶的残渣！但也正是这种苦涩的滋味，喝下去反而会让心里更舒畅一点！
莫小茹仔细的给师父剥开花生，尽量把茶叶筛得干净点，但这功夫却比练任何精妙武功还难！
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又岂会是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可以过得起的……
师徒俩静静地坐了很久，莫流香打算就在这随便吃点午饭算了。老夫妻仍在门口佝偻着身体卖馒头，小店里却缓缓走进个人。身形似曾相识，但面貌却并不认识。
师徒俩一眼可以看出，来人脸上带了人皮面具。而此人进门后也径自走到二人桌前，坐在了对面微微一笑：“莫老，多年未见，莫老依旧精神矍铄，在下深感安慰啊！”
莫小茹奇怪的看着师父，却见莫流香紧紧盯着此人，眼神里的感情非常复杂，似乎是愤恨，又有疑惑，还有伤楚，更多的还是无奈！
“哎！老朽一生向来自视甚高，直到老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老眼昏花。相识多年，竟然并未看出九州大侠居然是位神秘莫测的绝顶高人！”
莫小茹听了一惊！死死盯着来人，从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黄鹿公的样子！
半晌，黄鹿公淡淡一笑：“在下潜藏中原多年，其实本是因一些家务与内人误会，一时难以解释。所以，只好暗中去保护她们母女！索性莫家一门世代英雄，继莫老与令公子莫大侠之后，又出现了一位盖世奇才。承蒙若公子舍命相救，在下才可以一家团聚，心中实在极为感激啊！”
莫流香听了心里不由生气，当即冷冷讥道：“我虽然未曾到过西域，但却也真从未听说过这世上有为了感谢别人，就非要置人于死地的事！”
黄鹿公听了微笑点头：“这是自然，在下自认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哼！是吗……？”
“莫女侠！我明白，你如今一定视我为仇，而且认为我忘恩负义，野心蓬勃？”
“阁下至少还算有自知之明！”
笑了笑，黄鹿公看向莫流香问：“敢问莫老一句，当今天下大势如何？”
“阁下这岂非是明知故问？当今天下刀兵四起，百姓劫难重重，这其中还得多亏不乏阁下所赐啊！”
“在下对此不敢否认莫老所言，但却也另有愚见，不知莫老可愿垂听？”
“哼！老夫可还有选择？”
微微一笑，黄鹿公轻叹道：“不瞒莫老，我紫微宫原本西域各国之首，向为各国奉为圣宫。只因早年惨祸，以致一蹶不振。但本宫遗老始终谨记祖训，以苍生福祉为己任！但奈何本宫人丁凋零，又乏高才，所以才一直沉沦至今！”
“哼！有阁下这般高人，又岂还有沉沦一说？”
“莫老啊！我知道您认为本宫兴兵之举乃祸延天下，认为在下不过只为了一己野心！但莫老乃饱学圣贤，请问，自大明建国两百余年，中原百姓以及四夷诸国，可有谁过上过真正的好日子？即便中原百姓自甘委屈，可我等异族又为何非要甘心逆来顺受？原本大明与满洲连年交战，已经民怨沸腾。但朝廷仍为贡品向我施压，请问莫老，难道我西域各国军民反抗暴政有何不对吗……？”
他一番话说得莫流香师徒不由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只能是徒叹奈何！
半晌，黄鹿公看着两人又道：“其实西域各国早有极多不服明朝暴政压迫，只是因为自己本身一向互不相服，所以才会被明朝所趁。在下早年潜入中原，一为妻女，二来也是为了向解除我诸国百姓之难。但我并非贪狡之人，朱明朝政昏聩，百姓民不聊生。数十年来如非有莫家几代大公无私，岂会有那些昏君安稳？但请恕在下说句冒犯的话，莫家几代对朱明江山的确是功勋卓著，但如果说只不过是保住了那些昏君奸臣欺压百姓的机会，似乎也不为过吧？”
“你……”
拦住徒弟，莫流香缓缓点头：“老朽一生所为自问无愧天地良心，但阁下所言，却也非虚。可如让老朽坐视大好河山沦为异邦外族之手，令我通报惨遭践踏蹂躏，却也是玩玩不能的！”
听他语气坚定，黄鹿公正色道：“在下以为，天下本一家，何必非分彼此？在下兴兵虽不乏自保之见，但也源于多年中目睹百姓凄凉，心中极为不忍！而且莫老所言，却也是有所不知了……”
“哦？”
“首先，紫微宫虽为西域圣宫，统领各国，但本身绝无窃取中原之心！而在下兴兵虽是要推翻朱明暴政，但本意是希望可以另立新君，正天下之义，还百姓福祉！”
莫流香听了冷笑反问：“既然如此，老朽岂非还应该代我中原万千百姓感激阁下？但不知，阁下所谓新君，又是属意何人呢？”
“自然是若未央，若公子……”
师徒俩听了都不由一惊！诧异对视，皆感满心疑惑！
半晌，黄鹿公无奈苦叹：“想必二位也有所知，小女叶灵昔日与若公子义结金兰，彼此情同亲生，但小女其实早已对若公子期许一生！而在下平生膝下无子，唯此一女，又何忍她痛心难耐？所以说到底，在下心中始终最盼望小女可以终生有个依靠。而若公子宅心仁厚，才智卓绝，实属天下仁君不二之选！他日登基为帝，不仅莫氏一门显跃无限，从此两国更可亲如一家，时代和睦，这岂非两全其美？”
师徒俩听得都不免满心惊奇，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而事实上，若未央绝不是当皇帝的材料，这一点连他自己都知道。可是，说起来如今这么盼望的人恐怕也已经很多了！
半晌，莫流香缓缓道：“阁下美意，老朽非常感激！但老朽祖孙虽然难以亲近，却也知道未央绝非贪恋权贵之人！况且，当今天下各路义军纷纷揭竿而起，其中也不乏精锐之师。如：闯王李自成，更是位难得的英雄！”
黄鹿公听了突然一声讥笑问：“莫老觉得李自成是个英雄……？”
莫流香听了不免微觉尴尬！其实他明白，当下所谓的“义军”其实根本谈不到什么正义之师，不过只是一群亡命之徒的乌合之众罢了！但好歹敷衍过去，他也只能硬起头皮！
“这自古战乱征伐，难免良莠不齐，是非混淆。好歹闯军素来也以军纪严明，与民无犯著称，想必总不会太差！”
“但如果李自成为君，天下间第一个不答应的必定就是若公子……”
两人听了一愣！而黄鹿公下面的话，更是让师徒两人心惊胆战，悲愤填膺！
直到看着黄鹿公走出小店，师徒俩凄然对视，心里都不由得又惊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