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道黛玉命晴雯去请八福晋郭络罗氏过府赏菊,郭络罗氏接到帖子,满心欣喜地去了,却没想到这一去,就彻底颠覆了她原本的命运。不过事情终究如何,这里暂且不表,只先说说那荣国府。
梨香院内,薛姨妈一脸慈爱地看着宝钗,叹道:“钗儿啊,如今你已经是二九年华了,亲事得定下来了,再不然,待国孝一过,你就十九岁了,再不定下来,将来便是你姨妈那里也是不成的了。”宝钗闻言,眸光不觉暗淡下来,她自从见了林文芾那般人材,长相俊美,气质非凡,又正蒙圣宠,前程似锦,眼高于顶的她早已经瞧出了林文芾的不凡,不管将来继位的是那位皇子,她相信林文芾都会得到更高的爵位,而且林文芾又曾经护驾有功,就算有一天他被封了异姓王她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她原本以为,林文芾在贾家教授贾兰武艺,自己总有机会跟他碰上,既而让他看上自己,求娶了自己去的,可以没想到他在贾家两年多,自己与他却只见过三次面,而且每次见面都说不上两句话,直恨得自己咬碎了一口银牙!
薛姨妈见宝钗沉默不语,因又劝道:“钗儿呀,娘知道你心气儿高,看上了那林文芾,一心想要挣个正二品的夫人当当,可是你也得想想,你年纪不小了,且别说那林文芾看不看你得上,便是果真看得上你,依咱们的家世,只怕你当不得他的嫡妻。如今贾家虽不比以往,但好歹也是国公府邸,你大姐姐三妹妹都在太子宫中当福晋,将来太子一旦登基,她们必定是一宫之主,你嫁了宝玉的话,也能挣个国舅夫人当当。”宝钗闻言,到底心有不甘,因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只是哥哥的亲事该早定下来了,若不然,他每日这般不务正业,这家迟早要被他败光,到时候只怕姨妈那里女儿也是嫁不得的了。”
薛姨妈道:“你说的是,只是你哥哥声名在外,又有谁肯将女儿嫁到咱们家来?”说到这里,薛姨妈不禁苦叹连连,若是蟠儿有钗儿的一半精明稳重,那她这辈子也就什么都不愁了,可偏不知道她前世作了什么孽,老天给了她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儿子,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将他给生下来。
宝钗见自己的娘亲叹气,自然知道薛姨妈是想到了薛蟠平日里的混账作为,因而劝道:“妈你也不必担忧,只要给哥哥说个嫂嫂,好好地管束一番,想来还是能好一些的。”言罢,想了想又道:“妈,前日里我听咱们家当铺中那新来的掌柜说起一户人家的姑娘,我听着倒是极好的,妈何不使人去问问,若果然好的,便请个媒婆去说合一下,聘了来给哥哥也是好的。”
薛姨妈听宝钗说好,自然也就信了,因忙问道:“钗儿,你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宝钗笑道:“说来家世也跟咱家差不多,也是个皇商,如今名满京城的桂家夏家的就是,我听当铺掌柜的说,京城东郊那几百亩的桂花全都是夏家的,如今圣恩正浓,皇宫里摆放的桂花盆景、御花园里种的桂花,还有御膳房做糕点用的桂花香料什么的都是夏家的供俸。那夏家的夏老爷去得早,只留下夏家母女两个支撑着家业,听说那夏家的女儿名唤夏金桂,比女儿还小一岁,人长得极为漂亮,又精明能干,夏太太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极为疼宠的,夏家的生意都交给了女儿打理。我想着,若是果然她能嫁到咱们家来,咱们家也能借她夏家的财势翻身了。”
薛姨妈听了,却不觉得有些担忧道:“那夏金桂一个女儿家能撑起一个家业,想来是极有本事的,若嫁到了咱们家,她岂不将咱们家给搅翻了天?”宝钗笑道:“妈这却不必担心,夏金桂也是颇懂些诗书的,想来三从四德的本份也是守得极好,再说了,她娘家又无兄弟姐妹,她嫁到了咱们家,她娘家的东西不也成了咱们家的了?再说了,哥哥那种脾气,又岂是能受得住气的?”
薛姨妈道:“你说的极是。”于是薛姨妈第二日便唤了一个姓方的媒婆来,给了二十两银子,命她先去夏家说亲,事成之后另有一百两纹银的赏钱。那方媒婆听了,先用那十根手指头上皆戴着或金或玉的戒指的双手点了点银两,而后便自笑着对薛姨妈道:“薛太太你放心,在我这里还没有过说不成的亲!”薛姨妈听了,满心欢喜,因笑道:“如此有劳方媒婆了。”
方媒婆拿着银子乐呵呵地去夏家说亲,要知道她给大户人家说亲,从来最多只有十几二十两的赏钱,如今这薛姨妈倒是极大方的,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的定金,至于那一百两银子的赏钱,她却是极有信心能拿到的,只因为前段时日那夏家太太也请她给夏金桂说亲,只因夏金桂的风雷性子,所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如今竟有一家人自愿送上门来,再加上她这张死人都能给她说活了的嘴,她又何愁此亲不成!
果然,那夏太太一听方媒婆说给夏金桂找到了合适的人家,立时喜笑颜开,命人好茶好饭的招待。方媒婆用过茶饭后先行谢了,而后方开口笑道:“如今这户人家我瞧着倒还好,只不知道夏太太您的意思?”夏太太笑道:“你只先说说是哪户人家?”方媒婆道:“说来夏太太该知道才是,却是那紫微舍人之后的皇商薛家!”
夏太太闻言,不觉皱眉道:“可我听说那薛家只有一个儿子名唤薛蟠的,素来都是倚势欺人,又好色性淫,有个诨号叫‘呆霸王’,我女儿从小金尊玉贵的,没受过一丝儿委屈,若嫁过去了,能有好日子过?”方媒婆笑道:“夏太太你不必担心,男人年轻时总是荒唐一些也是有的,只成了亲也就渐渐地好了。您看那城西的伍员外家的儿子,也是我说的亲,现在小俩口甜甜蜜蜜的简直腻死人,前段时日伍员外还给我送来了红鸡蛋,说是我给他找的儿媳妇如今又给他添了一对孙子,甭提多高兴了。再者说了,我能将不好的人说给您夏太太当女婿吗?若是夏小姐将来过得不好了,我岂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我以后给谁说亲谁还能信我呀?”
夏太太听了,因笑道:“你说的极是,若不是你做的媒好,这京城里的人包括我也不会请你来做媒了。”方媒婆听了,因笑道:“夏太太这么说可是答应了?若是如此,我便赶紧趁天还没黑,便去那薛家走一遭儿,让他家赶紧准备来下聘!”夏太太听了,便道:“好。”方媒婆听了,便自乐呵呵地去了。
方媒婆走后,夏金桂便从内室里走了出来,问道:“母亲可是答应了?”夏太太见了夏金桂,忙一把搂过,道:“我的儿,可委屈死你了,你若是想哭便哭罢,别憋在心里,娘看着可心疼死了!”夏金桂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自从冯哥哥死后,女儿便说过了,再不会流眼泪的。”言罢,夏金桂便自推开了夏太太,道:“女儿去房里绣嫁衣去了。”夏太太见状,也只能暗暗叹气,却不再说什么了。
薛家和夏家的亲事却是订在正月初十,离眼下也不过三四个月的光景。薛蟠早就听说了夏金桂的美名,心中早就痒痒的了,如今听说薛姨妈给他订了亲事,而对方正是夏金桂,早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不过只因婚期还未至,且又是在国孝之中,说不得只得暂且一面耐着性子,一面又亲自张罗娶亲要用的一切物什。薛姨妈见薛蟠的性子竟一反常态,一方面深觉宝钗有先见之明,另一方面竟自后悔没早些给薛蟠说门亲事,不然自己家里也不会败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宝钗见薛蟠对于自己的亲事竟是事事亲自料理,自己竟是一点忙都不用帮,不禁深觉自己多余,烦闷之际,便自走出梨香院,往宝玉所住的怡红院而去。
怡红院是贾母命人将宝玉之前的绛芸轩扩大并改建而成的一个独立的院子,占地极大,原本取名为“红香绿玉”,称“香玉院”的。只贾母和王夫人嫌那“玉”字犯了宝玉的讳,又怕宝玉看见这个玉字又要想起黛玉来,故而改名为“怡红快绿”,称为“怡红院”。而那怡红院中的景致倒是极为不错的,花草极多,特别是有几株海棠开得极好。宝玉说那海棠是“女儿棠”,最是难得的。
而如今那宝钗却是无心欣赏那女儿棠的,她只呆呆地想着自个儿的心事,这时袭人掀了帘子走了出来,见到宝钗,因笑道:“宝姑娘,今儿个怎么有空过这边儿来坐?”宝钗见了袭人,只淡淡一笑,她早知袭人与宝玉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而王夫人似乎也默认了袭人姨娘的身份,竟是按姨娘的月例给袭人的,她自然也明白若自己要嫁给贾宝玉,先得将这个袭人给笼络好了,至于收拾她,却是等到嫁进贾府后的事了。于是便笑道:“我那哥哥如今忙着娶亲,竟是事事亲自来的,我在一旁也没什么事儿做,便出来散散,见这里的海棠开得极好,便自过来逛逛,宝兄弟不在么?”
袭人笑道:“二爷正在睡午觉呢,宝姑娘可是有事,要我把二爷叫起来么?”宝钗听了,因道:“如今眼看着还有一月就要入冬了,如何宝兄弟还睡午觉,若是受了凉可如何是好?”袭人闻言,只道:“二爷原是今日有些倦怠了,所以才略歪歪,好在屋子里生得炭盆,倒也是极暖和的,宝姑娘不进去坐坐?”袭人这么说着,心中却是在打鼓,宝玉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硬是大白天的要同她睡觉,她哄转不过,只得依了,因此如今宝玉尚还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若是被宝钗走进去撞见了,传到王夫人那里,她还要不要活?因此她便用了这招以退为进的法子,也因想着,宝钗平日里最是端庄大方的一个人,怎么也不敢就这般闯进爷们的屋子。
不过袭人却是错估了宝钗了,宝钗一听到袭人这话,便早已窥破了其中玄机,因此她趁势便要抓了袭人的把柄,再施以恩德,好让袭人尽心于她,故而她只装什么也不知道,淡淡一笑道:“也好,适才在这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竟有些冷得慌。”言罢,故意不去看袭人那微微有些发白的脸,径自踏步走进了屋子。
袭人不敢说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走进了屋子,给宝钗倒了一碗热茶后,因忙道:“宝姑娘,我进去瞧瞧二爷醒了没有?”言罢,便急急走进了宝玉的卧房,宝钗也待要进去时,偏听到宝玉一声:“袭人,今儿个晚上我还要你侍候。”直把宝钗臊得满面通红,仿佛这话宝玉不是说给袭人听的,而是说给她听的。
袭人知道宝钗在外面,却不敢确定适才宝玉的话宝钗到底听到没有,若是宝钗听到了,想来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因为她深知这宝钗看似端庄大方,实则最是容不得人的,且又精于算计,若是她嫁给了宝玉,自己一定没有活路的。于是她急急侍候宝玉更衣完毕,便自走出了宝玉的屋子,对宝钗笑道:“宝姑娘,奴婢适才失礼了,请宝姑娘莫怪。”宝钗强自镇定地一笑,道:“没什么。”言罢,又道:“我去二丫头那里瞧瞧去,就不打扰宝兄弟歇息了。”宝钗没发现自己无意中将歇息二字咬得极重,直将旁边听着的袭人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