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胤禛和胤祥都离开公主府之后,黛玉便自回了凤凰小说网馆,这时春纤走了过来,对黛玉道:“公主,奴婢想悄悄地去荣国府一趟,不知公主能否恩准?”黛玉闻言,不禁觉得好奇道:“素来我想去那荣国府时,你们都是千方百计地想着法子拦阻,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竟自个儿提出要到那府中去了?”
春纤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儿个林文芾大人从荣国府回来时,说是王淑人跟前的金钏儿跳井死了,当初在荣国府时,奴婢与那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却是好的,因此奴婢想着去荣国府一趟,探视一下玉钏儿和她老娘。”
黛玉听了,不觉叹了口气,因道:“想来必定是那宝玉惹下的祸事,唉,罢了。”接着又对春纤道:“虽说我在荣国府并未住了多长时间,但却也知道那金钏儿和玉钏儿这姐妹两个都是极好的女儿家。罢了,你便取五百两银子带去给玉钏儿她老娘,想来她没了女儿,心中也是极难过的,再者我听说她家本就不好过,所以才会卖身到荣国府为奴为婢,却并非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的。”
春纤听了,便笑道:“公主说的正是呢。”接着又叹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何故,金钏儿才会并那王宜人给撵了出府的,金钏儿也是个烈性的,因此受不了此等羞辱所以便跳了井的,却也不知其中原委到底为何?”
黛玉微微一笑,这笑容中有着一丝不属于尘世的迷离莫测,当初警幻姐姐因怕神瑛侍者沾惹尘世之埃,故而才令其投身于世间极为繁华富贵的所在,却不想最终还是为声色货利所迷,那金钏儿却也是无辜,只因前世那神瑛侍者跟她有一丝牵扯,竟连累至斯,乃至于以命相抵,唉,何苦来哉?
春纤见黛玉不说话,便也不多加打扰,只听黛玉的吩咐包了五百两纹银,自往荣国府而去。
玉钏儿的老娘白升家的原是荣国府的二等仆妇,一般都不在前头使唤,只在后面的小跨院什么的做些洒水扫地的粗活儿。春纤悄无声息地到了白升家的屋里时,却见白升家的正和玉钏儿一起坐在炕上抹泪。春纤见了,遂咳嗽了一声,道:“玉钏儿姐姐可在么?”
白升家的和玉钏儿这才抬起头来,见是春纤,忙起来施礼。春纤见了,便摆了摆手,因道:“因听林文芾大人说起金钏儿姐姐的事儿,公主因怕白嬷嬷和玉钏儿姐姐心中不好受,故而命我来瞧瞧。”
玉钏儿道:“劳公主惦记着,却是奴婢们的罪过了。”春纤因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春纤素来敬重姐姐为人,只把姐姐当成亲姐妹一般的,只是因为这荣国府中的贾老太君和王宜人却皆非什么好主儿,若是叫她们知道了,只怕难免让她们算计了咱们公主去,所以也不敢过份亲近罢了。”
玉钏儿听了,便道:“公主却虑的极是的。”接着又恨恨地道:“我原也当老太太是极慈善的,二太太也是极为明理的,却没有想到为了宝二爷,竟将我姐姐生生地逼死!还有那宝姑娘,却是表面上一副知书达礼、端庄贤德的模样,实际上却是比谁都可恶得紧!”因又见那春纤一脸迷惑的样子,遂将事情的始末情由一一诉说给春纤听。
原来前些日子,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尤氏的继母带着她那两个妹妹尤二姐和尤三姐前来投奔尤氏。尤氏因念在姐妹之情,便留下她们母女三人。要说这母女三人,却是极为出众的,那尤老娘虽大字不识一个,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且极懂机巧应变的,只没两日,便将那荣宁二府的上下人等打探了个清楚,更是暗中跟贾赦打得火热,只是无人知晓,可见其心机竟是一点都不逊色于那薛宝钗的。
而那尤氏姐妹更是天生的一对尤物,尤二姐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让人一见便生怜爱之心;而尤三姐却是削肩膀,水蛇腰,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迷人心魂,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颠倒众生,且性子极为厉害,但凡见了男人,却是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撒落,嘲笑取乐一阵,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故而虽说这府中如贾琏等人对她都有着那么一段心思在的,可却是迟迟不敢动手的,生怕到时候便宜没占到,反倒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而宝玉却最是爱在闺阁中厮混的,性子又极天真不谙世事,只听说宁国府来了两个美貌女子,却是尤氏的妹妹,便忙跑过去看了,又见尤二姐和尤三姐果然比自己家中的姐妹不差什么,竟是乐得什么似的,因而每日便都往宁国府去看尤二姐和尤三姐,跟前跟后,口口声声的“好姐姐”个不住。
这日,宝玉用罢了早饭,便自往宁国府去看尤二姐和尤三姐去了。却不曾想尤二姐和尤三姐昨儿个歇得晚了些,到现在还没起。宝玉遂只好打道回府,只因他知道尤二姐如今跟贾琏却是打得火热,而那尤三姐的脾气却是不下于凤姐的,因而他却是不敢惹尤三姐生气的。
宝玉刚回至荣国府中,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
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
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玩去。”
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这时突然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儿,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王夫人固然平时是扮作个宽仁慈厚的人,然而却最是心胸狭隘,容不得人的,且其生平最恨者便是如黛玉这般风流美貌,清灵脱俗的女子,只觉得自己这般站在她们面前,越发显得面目可憎,形容粗鄙,故而才会与贾敏不睦,又极力打压赵姨娘。因此今儿个忽而见宝玉与金钏儿这般亲密,自然是触动了她心头的痛处,故而便气忿之下打了金钏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再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升家的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宝玉从王夫人房中逃出去之后,便自回了自己房中,对金钏儿之事也没放在心下,只想着王夫人是个慈善之人,想必也不会把金钏儿怎么样,故而便自歇起午觉来。
却哪知他刚一醒来,便忽见一个老婆子匆匆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袭人闻言,唬了一跳,忙问道:“那个金钏儿?”老婆子道:“哪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早上不知为什么撵她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她,谁知找她却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着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她。她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那里中用了!”
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只点头赞叹,不觉流下泪来,只这泪是否出于真心,也只她自己知晓了。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这里袭人回去不提。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那里来?”宝钗道:“从宝兄弟那里来。”王夫人道:“你既从那里来,可见你宝兄弟?”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哪里去。”王夫人点头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
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撵了她下去。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宝钗叹道:“姨妈原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
宝钗叹道:“姨妈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他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四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四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最是个冷心冷情的,既说了给她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肯定要闹出些事儿来的。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口里说着,不觉泪下。
宝钗忙道:“姨妈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
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妈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来跟宝姑娘去。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
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明白。王夫人将她母亲叫来拿了去。
玉钏儿说到此处,因冷笑道:“那宝姑娘却也是忒会做人了些,说什么自己与我姐姐身量相对,又穿过她的旧衣裳的,真真是可笑的!我姐姐身量苗条,而她却是极为丰腴的,我姐姐如何便能穿她的衣裳了。太太还说什么四姑娘做生日的新衣裳,四姑娘的生日是在暮春时节,如今已是夏天,如何还过生日的,要骗人也不先打个草稿的!”
接着,顿了顿又道:“太太又似想笼络我的,便将我姐姐的那份子月钱加在了我的头上,又去老太太那里说了。可老太太却说若不是我姐姐不安份,也不至于如此,可叹在老太太的心中人命竟是如此不值钱的!”
春纤听了,因冷笑道:“所以我们公主才百般防着这府中,实告诉你罢,贾老太君这两年可没少让人到公主府去请我们公主来这府上的,只我们公主却皆借故推拒了罢了。”言罢,又起身道:“我也出来好些时候了,也该回去了。白嬷嬷,玉钏儿姐姐,你们也节哀顺便罢。”接着,又拿出那一个包裹,因笑道:“这是我们公主命我给送来的五百两银子,是我们公主的一点子心意。”
白升家的忙推辞道:“这可不成,如何能要公主的银子呢!更何况,公主住在贾家时,我们也从没去看过公主。”春纤道:“我们公主的一番心意,白嬷嬷就别推辞了。”言罢,便将包裹塞进白升家的手中,自顾自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