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还未说什么,翠缕过来先插了一句嘴,说:“五儿,你做的,就是比我们当家的做的好这两年里,我们日盼夜盼,盼你能回来,好歹指点我们一二,看看哪里还能再做出些新意来。可是你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说着,翠缕掏出帕子就去抹眼泪。
柳五儿从筷笼之中,抽出一双筷子,选了几副浇头和蘸料,轻轻地拨在其中一碗新鲜豆花上,然后递给了皇帝,说:“这是我最近才想出来的,如此不同的滋味任意搭配,每一口,都有不同的口感,尝在口中,这才五彩缤纷,变化无穷。”
皇帝犹自怒意满满,见到卫家父子等人都在旁边跪着,存心要将那几人好好地晾上一晾,干脆接过了柳五儿递来的豆花,举著尝了一筷,胃袋里一暖,登时觉得舒服多了。
“好”皇帝赞了一句。
身边的诸王,如北静王东平王等人,如今都晓得了柳五儿的实际身份,都没有坐着让继承义忠亲王府的堂堂郡主上前给自己盛豆花儿的道理。当下诸王随着北静王起身,说:“不敢有劳郡主,小王自己来吧”
小周衙内在对过的板凳上听得真真的,“郡主哎呀妈呀”他身子一软,连凳子都坐不住了,直接从凳子上滑下来,瘫在了地上。
卫五跟自己爹咬了咬耳朵,将小周衙内的身份说了,卫老爹气得胡子直抖,可是皇帝眼下晾着自己这些人,他便连分辨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而周正平在后头将头埋得更低,这个儿子的品性他清楚得很,知道早有一天会惹下乱子不过,谁知道这小子竟然有这么倒霉,遇上过一回忠顺王爷已经够倒霉了,谁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重来一回,而这回这个倒霉蛋直接惹上了九五之尊,而且还拖了卫家下水。想起那个对小周衙内千依百顺的妻子,周正平在心里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暗暗发誓,一定要将“慈母多败儿”这五个字,写到自己家家训上头去。
柳五儿才不管这些人呢,反正她知道这些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少时间了。只不过她擦了一耳朵,“五城兵马司卫家”这,这难道是那个卫家
她一时想不到这许多,反正卫若兰从来不曾跟她说过卫家的事儿,但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卫家既然被扯进这事儿,她也表示无可奈何,还是让皇帝去处置吧。
听见北静王说要自己动手,柳五儿轻笑一声,说:“王爷,还是我来吧,回头您要是觉得五儿配出来的豆花儿哪一味多了或是少了,您再自己调配,好不好”
“好”北静王笑得温煦,心里想:皇上都说好了,他们做臣子的,哪里还敢嫌弃哪味调料多了或是少了
接下来,柳五儿又亲自盛了几碗,待到最后一人哪里,她捧着豆花儿碗的双手微微颤了颤,面前那人瘦削憔悴,目光呆滞,似乎根本没有往她手中的豆花儿看上一眼的兴趣。
“王爷”旁边的孙管事实在是忍不住,七尺男儿,竟然当街落下泪来。
不过,确实,忠顺王前后的反差太大了。
以前是个动不动就要砍人双手的冷面王爷,如今却是个为情所困,魂魄已跟随蒋玉菡离开这个人世的痴子。
柳五儿将盛着豆花儿的海碗搁在忠顺王面前,心里难免有些不忍,虽然眼前这人,是屠戮了无数月派中人的刽子手,可是他,如今显然也得到了报应。
柳五儿将一柄瓷勺塞到了忠顺王的手中,心想,当初蒋玉菡遇难,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忠顺王亲自动的手。若真是如此,那可就真是人间惨剧,天下事,再没有比这个更加忧伤的了。
“吃吧,吃吧”柳五儿像是哄个小孩子一样哄了一声,说:“以前你最是挑剔,我最怕盛食物给你,不过呢,有你在,却能给我不少指点,若是这世上真没有了你,我会很不习惯好多别的人也会这样想。”
旁边孙管事哭得像个孩子,听见柳五儿的话,一边在旁边拼命地点着头。
可是忠顺王依旧呆呆地,似乎连提起瓷勺的兴致都没有。
柳五儿盯着他盯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转过身去。要从那等心境里走出来,只能靠自己,她可代替不了忠顺王。
“酥豆火候欠奉,再来一勺酱”
突然,有个声音就这样从背后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柳五儿一时不晓得是悲还是喜,一下子转过身去,只见忠顺王抬起右腕,正舀了一勺豆花,往口中送去。
他眼中,竟然有一大片泪花。
当年,曾经有传言说在蒋玉菡死后,原先口味极刁的忠顺王,悲伤过度,失了味觉,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眼下看起来,只怕还是因为痛失挚爱,心境太过悲凉的缘故。但是,当真有用心烹调的美味,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应该还是能唤起这位忠顺王爷对美食的那点执着吧
几乎已经如木雕泥塑一般的痴情汉子忠顺王,竟然出口说了一句话,还是评价这豆花儿的,豆花摊子上诸王无不震动。
连皇帝都抬起眼来,朝柳五儿点点头,眼中带着一点笑意,口中却不客气,说:“这豆子的火候不好,你再多用点心你不在京里的时候,朕来过几次,不过没你指点,光凭他们两个,了无新意。”
柳五儿连忙恭敬称是,心里对皇帝叔叔大加批判,拾人牙慧,没有创意吃豆花也天天要求吃出新意,要求太高,真是个闲不住的皇帝
而这时候,皇帝却转过脸来,看着跪在地上,被他晾了半天的卫家父子,冷声道:“卫峥”
卫老爷子赶紧朝前爬两步:“臣在”
“你认识这个小子么这人刚才说了,得罪了这人,就是亲王,他也能拉下马还说这外城以他为尊,你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你可认识这人”皇帝的声音里,带着那么十分的不满与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