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因着贾母多日不见湘云, 刚过来便去凤姐处吃酒,眼瞧着天色晚了,湘云又是要过去前面安歇的。唯恐天寒地冻夜间路滑, 便连连命人催促其回去。故湘云吃了饭不多时, 便起身欲告辞回去。
黛玉用了饭, 又随意喝了几口茶, 瞧见湘云告辞, 也便起身告辞从凤姐处回来。探春、惜春等皆如此。
凤姐、平儿连连挽留,众人皆道天色已晚,要回去歇了。
谁知凤姐忽然冷笑一声, 向宝玉、探春、惜春道:“她是老祖宗催着回去。林妹妹是一向体弱。只你们三个这样急急要回却是为何?莫非在我这小地界儿辱没了你们这几尊菩萨么?”
探春、惜春看她脸色已是不好,心内不知为何她为何忽然变了色, 吐出这几句言语, 竟不像她素日为人。却又少不得赔笑着又坐了下来吃茶说话。
此时已是极晚, 宝玉本不放心,只想亲自送了黛玉回去方才心安。
无奈听到凤姐这几句言语, 也只好讪讪的坐了下来。只是看到黛玉、湘云要走,忙又站起来交代随着的人仔细服侍,又问冷不冷,又吩咐随从的婆子小心打灯等等。
凤姐、平儿等瞧见,一概装作没看见, 一味的在那说笑闲聊。
再说黛玉、湘云在门口辞了众人, 二人便各寻了道路归去。不提。
黛玉一路迤逦到家。紫鹃念楼听见, 忙从屋里迎了出来。黛玉随手将大氅递予紫鹃挂好, 便洗漱去了。
念楼在旁伺候着, 紫鹃将大氅收好,便也过来, 笑问道:“晚上在那里一切可还好?”
黛玉执起帕子擦拭手上水渍时,听问便点头笑道:“很好。”随手将帕子丢到托盘里,轻转身回屋去了。
念楼示意小丫头们捧着水盂帕子等退了下去。命人奉上滚烫的茶水,自己托着茶盘,掀了帘子也便进了里屋。轻轻将茶盏放于案上。
黛玉执起杯盏,轻抿了一口。紫鹃瞧见,便不由道:“现在吃茶,夜间又睡不安稳,好容易才好了些,何苦来。”
念楼笑道:“不妨事。我让她们沏的味轻,且又是暖性的茶。”
黛玉也道:“无事。刚才高兴便吃多了几口,吃些茶消消腻。”紫鹃无法,只好道:“这样。晚间还是少吃些的好。”
黛玉看紫鹃笑道:“就你事多——”,抬眼间便瞧见紫鹃眼圈红红略微红肿,仿若哭过一般,不由愣了一愣,下意识便问道,“你哭过了?”
紫鹃一愣,忙笑道:“这倒奇了。好端端我哭什么?想是刚沙子迷了眼,我揉了揉的缘故罢!”
黛玉听罢,想想紫鹃无缘无故自是不会哭了,也便信了。
紫鹃、念楼瞧见黛玉有了疲色,便慰言劝说,服侍她歇息去了。
一宿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紫鹃、念楼刚刚服侍了黛玉用了早膳,便听有人回到:“云大姑娘来了。”
紫鹃、念楼等便忙迎了出去,让进了屋坐下,忙又命人奉上好茶,方才罢了。
黛玉微微笑着,向湘云道:“你今儿如何这般勤快。”
湘云喝了一大口茶,道:“我想着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因此我昨儿回去就回了老祖宗,今儿要早起过来同你说话。”一面说一面看着黛玉笑,道,“我怕来晚了你出去,是故大早就来了。”
黛玉听了心里很受用,亦感动非常,却仍旧点头调笑道:“是了。怪不得素日懒怠的人今儿大早便起来了。”
紫鹃在旁忽然笑问道:“云姑娘可用了饭了?”
湘云点头道:“用了。”
紫鹃便含笑不再言语。
黛玉、湘云二人便闲坐着磕牙谈天。不时交头接耳,间或轻笑几句。清晨阳光散散的透过窗子映了进来,微微暖意流露,气氛好不融洽。
不料念楼在旁看了,却是只觉心酸。
正自心情黯淡,忽听湘云道:“昨儿你瞧链二嫂子没,如何忽然瘦了这样许多。”
念楼一听,不由竖了耳朵去听。
只听黛玉道:“是么?我倒没觉得。大约是这些日子累了罢!”
湘云不以为然,道:“不止瘦,脸色也是很不好的。你瞧平儿连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亦是瘦了许多。初见时我竟唬了一跳。”
不知想到什么,黛玉不由叹道:“许是各有各的苦楚罢。旁人的事我们如何知晓”说罢便不再言语。
湘云本想再说什么,抬眼瞧见黛玉脸色,心知自己一时误言,使其触景生情,不由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执起杯子喝茶遮掩。
一时无话,二人只坐在那里默默喝茶。
念楼在旁暗暗盘算,凤姐和平儿二人日趋消瘦?
刚瞧见平儿确是清减许多。只是当时无暇关心,便没在意。如今想来,她确是有些气色不好。只是,为什么呢?
若仅仅是平儿,或者可以认为是受了闲气。但倘若连凤姐都是如此,不免会让人心中警钟大作了。
莫非真真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
只是,便是如此,依凤姐素日脾性,她也不是苦等着受苦受难的人儿。还是说,别有无法言说的苦衷。
苦衷……不由苦笑,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何管他人呢。自己现今还有偌大的事等着自己来办呢。
心内正自千回百转,忽然有人回说:“宝二爷请林姑娘和云大姑娘过去怡红院一叙。”
黛玉瞧了湘云一眼,道:“哪日不是他巴巴的过来这里。今儿倒奇了,云儿在这里同我说话,他倒特特遣人来请。”
那仆从拿不准黛玉意思,便估摸着说话:“姑娘有所不知。不是二爷不来,只是昨儿回去后,今儿一起来鼻子就有些不通,想是受了些寒气。只是他一直闹着要过来同你们玩乐。袭人姐姐无法,这才遣了小的过来请二位姑娘。”
黛玉听罢,心内着急,却不好表露出来,只看向湘云。
湘云见状,便笑道:“既如此,你先让她回去罢。他既有些病了,我们快去瞧瞧罢。”
黛玉便点头向那仆从道:“既如此,你且回去。我们稍后就去。”
仆从依言退下,自回去复命。
黛玉、湘云心内原就挂牵,于是也就是略坐了坐,便也赶着过去怡红院去了。不提。
且说黛玉、湘云走后,紫鹃、念楼二人自是留在院里打点琐事。更兼一些事情尚需背地里收拾,因此二人在一直屋内忙着。
“嗳,好累!”念楼瞧四下无人,只紫鹃在旁走动着拾掇,便有些夸张的伸了个懒腰,朝着椅子大刺刺的坐了下去。
紫鹃瞧见,不由笑道:“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念楼便笑:“我知道我这样不像话。只是现在左右也是无人,让我歇歇便是。”
说罢,二人不由相视而笑。
正笑着,忽听有人回说:“妙玉道姑下了帖子给五儿姑娘。”
念楼听了,忙扬声道:“放下罢。”又不忘唤人赏了钱给来人。
紫鹃笑道:“你且坐好。让人瞧见还不笑掉了牙。”
念楼也便站起来,道:“我出去瞧瞧那帖上写些什么。”一面说一面出门拿起那张素笺打开。原来妙玉新得了一罐好茶,要请五儿过去叙话呢。
紫鹃也掀了帘子出来,探头一瞧,笑道:“ 是何时要你去呢?”
念楼瞧下面日期,不由笑道:“竟是让我收帖即去呢。”
紫鹃听了,笑道:“素日只听人说她脾性怪异,做事不合常理。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多大的事,就特特的下了帖来。知道的人知道是请你去吃茶,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念楼听罢,也是笑,笑过,便道:“既她请我见帖就去,那我就过去罢。”
紫鹃也道:“是了。你且去罢。”又叮嘱道,“我知你同她颇是投缘。只是还是要小心说话为好。切记得早去早回。”
念楼听了,一一应了,方才出门去。
出了门,念楼寻了一条道便疾步行了起来。
沿着柳堤迤逦走着,瞧见偶尔有枝条冒出些许绿意。念楼不由心生欢喜,原来春天就在眼前了呢。
咦?是什么声音,咿呀暗哑。仔细一听,却是不谁家孩童折了刚生绿意的柳条做成简易笛子在吹呢。
侧耳听着不成调的曲子,念楼想着不日便会远离这园子,冲出这牢笼,飞出这方寸的金丝笼。就跟这曲子似的,慢慢悠悠的便飘了进来。而我们,却是飘出去。
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的忐忑,想道:
外面天大地大,定是会有我们的一方自由天地的罢!
会有的罢?!
一路神思,脚步不由也轻盈起来。踏出去,有些悄无声息的欢喜。
正神思飞扬到九天云外,忽然听见旁边隐秘小道上有人边行路边低语交谈。
念楼不甚在意,却也有过前车之鉴听了不该听的,不想节外生枝,此时惹了麻烦可真真不妥。正想抬步走开,不料却忽听到“林姑娘”云云,不由也止了脚步,悄悄靠近了些,侧耳细细去听是谁在说,却又所讲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