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念楼受邀过去栊翠庵, 走至半道却忽听到有人低声议论起黛玉,便悄悄的靠近了些侧耳细听。
只听一人道:“……昨儿便来提了呢。”
另一个着绿衫的丫头,开口纳闷道:“可是那忠顺王府世子听闻不是已有正室了么。”
“嘘!”那人急了, 忙上前堵了她口道, “不知道就莫要胡说。况且那边只是来提, 我们这边还未回话呢。”
绿衫会意, 轻点点头, 又悄声问:“莫非还瞒着那边儿?”一面说一面朝潇湘馆、怡红院方向示意。
那人点头,道:“是。不过听说好像待宝二爷好了些便会告知罢。”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什么, 忙拉起那绿衫丫头匆匆走了,便走边道, “你我今儿说了便忘了。上头已经发下话来的。所以要想活, 我们断不许在外乱说。”
绿衫丫头听言不由也害怕起来, 忙随那人匆匆走了。
那个说话的人念楼恍惚见过几面,却是王夫人手底下稍有些能耐的丫头。那绿衫丫头却只是有些面善, 倒不认得。
只是此时念楼无暇关心她二人是何许人也,只是刚无意听到这消息不由让念楼乱了心神,一时有些乱神无主。好容易定了心思,却也无暇再去栊翠庵吃茶。
思忖片刻,便转身半道折回。可巧半途见着雪雁, 便劳烦她跑了一躺栊翠庵告知妙玉改日再会。
送走了雪雁, 念楼在原地略站了站, 心内暂有了个主意, 便移步开来, 而后拐了一拐,便朝怡红院去了。
还未进院, 远远有小丫头瞧见早已进去禀告了。因此刚走至门前,便见袭人、麝月笑迎道:“你家姑娘刚坐了片刻,你就来催了?”
念楼笑道:“哪里。我不是来寻我家姑娘的。”又道,“二爷可好些了。”
袭人笑道:“好多了。烦劳挂牵。”一面说一面就朝里让。
念楼忙摆手道:“我不进去坐了。”说着就向麝月笑道,“好姐姐,你随我走一趟罢。上次你教我绣的花儿,有几根针法我却忘了。”
麝月一愣,稍后便反应过来,笑道:“好。你且等我换件衣裳。”说着便进屋换了衣裳,出来辞了袭人等就出去了。
走到僻静处,麝月便停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念楼。
念楼低头,再猛的抬头道:“好姐姐,不瞒你说。我今儿哄了你出来,是有几句话问你的。”
念楼一面说一面也不迟疑,拢了衣裙便郑重的朝麝月拜了下去。
麝月见她如此,倒也慌了起来,一面忙着去扶她,一面口里道:“你瞧瞧,有什么话你问便是。你这是却又何必。我哪担的起!”
念楼听如此说,不由红了眼圈,道:“我实在是没了主意才来问你的。”
麝月不由也正了脸色,道:“你且说是什么事。我若能帮的上忙,定然不会推辞的。”
沉默片刻,念楼瞧四下无人,方缓缓开口道:“我想问姐姐,可曾听说有人来给我们姑娘提亲。”
麝月点点头:“ 听说了。”又道,“你可是要问是否允了。这些事情本是要瞒着我们的。我却知道了。你不问我不会说,恐林姑娘思虑伤神。但你既问了。我又素日敬你,因此才说给你听:我听说还未定夺,老祖宗在前头拦着考虑。只是提亲的是忠顺王府……”
念楼摇头打断麝月的话,无论是否允了,我们过几日都是要逃的,允与不允都没甚关系了。只是幸好,黛玉到今日还有老祖宗在前头护着,不肯允了那忠顺王世子,也不枉黛玉喊她一声外祖母!
看着麝月疑惑的眉眼,念楼轻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宝玉的那块玉可寻着了?”
没想到念楼忽然转了话题,却是问了此事,听了麝月不由面上一暗,眼睛也上了一层阴翳,半晌摇头道:“不曾。已是花费了很大气力四处搜寻,亦发榜悬赏了,只是却一无所获。”
念楼不由也叹了一声,道:“莫要担心了。我瞧着他近来还好。”
麝月点头不语。
沉默片刻,念楼便问出了自己一直挂心的问题,道:“……二爷和宝姑娘……是什么时候?”
麝月叹了口气,道:“具体时日我未听闻,只前儿恍惚听人说须得待你们姑娘定下亲,择日一道。因此还须不少时日罢!”
听到此言,心内石头暂时放下,幸亏不是为了冲喜定在这几日,这下说明有时间可供逃亡。却又骤然的堵了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得:竟要黛玉来日同他们一道成婚。
幸亏,幸亏我们是要走的。否则让黛玉情何以堪,逼人不可太甚!
麝月瞧念楼脸色一时间转了几转,似喜似怒,瞧不出心思。不由也有些纳闷,却忽又想到宝玉素之痴性、黛玉素日之心思,不由心头涌上一些悲苦之意。
二人相对,一时无语。
忽而一阵风吹过,直惹得二人皆突的打了个冷战。眼瞅着天色忽变,兼着仿佛有人声渐近,二人便只好暂且别了。麝月自回怡红院不提。
且说念楼回到潇湘馆,黛玉尚未归来。却见紫鹃迎了上来,笑问道:“如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念楼想了想,终归都要逃出去的,那么自己也还是将忠顺王府过来提亲的事情隐瞒了下来罢。毕竟,快出去了。既如此,何苦徒增一人苦闷。反正上头也已经下令不许将此事告之这院里,自己也不必担心谁不知好歹的乱说话。
一面想着,一面朝屋里面走去,边走边笑道:“路上忽然想起有件事,可巧就遇见雪雁了,我就让她过去栊翠庵告诉妙玉改日再过去聊呢。”
紫鹃点头道:“怪不得。”
进了屋子,瞧见念楼抓起桌上的杯子便大口喝水,不由得失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紫鹃便停了话头,掀了帘子,道:“什么事值得吵嚷成这样,幸亏姑娘现在不在。”
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见几个丫头还有仆妇聚在一起,仿佛争论什么。见紫鹃问,几人面面相觑好半日,才有一个丫头走了出来,小心的行了一礼,道:“给姐姐赔不是了。原是刚听人说我们二姑娘去了,一时不信,才不觉大声了些,还望姐姐见谅。”
紫鹃愣了一楞,道:“哪个二姑娘?”
那丫头笑道:“瞧姐姐说的,我们府里还有几个二姑娘。”
紫鹃听了,忙问道:“二姑娘去了,去哪里了?”
旁边一个仆妇听了,忙接口道:“姑娘素日何等聪明,如何今儿倒糊涂了。她出了阁的小姐,能去到哪里,还不是去西天极乐了。”
紫鹃听了,不由有些怒上心头,骂道:“你们这群乱嚼舌头的,二姑娘好端端的出了阁,还堵不了你们的嘴么。何苦咒她。莫再胡说,仔细被人听到拔了你的舌头。”
却说紫鹃原也和迎春并不十分交好,为何听人说了这话便忽然怒了。这有一个缘故,却是因着近日令人忧愁之事连绵不绝。宝玉指婚、探春远嫁、黛玉前途堪忧。如今只迎春、惜春二人尚且稳妥过活,故忽听人说迎春竟已亡去,虽张口便骂却联想到素日听闻二姑娘在孙家受苦受累遭到折辱的事,因此心内早已是信了的。
却不免又联想到近日的悲愁之事、只觉满目凄凉,隐隐有着大势即去的伤悲苍凉之感,因此悲从中来,怒上心头。
且说那人听了素日和善的紫鹃今日大改脸色,张口就是一顿好骂,不由万分不满和委屈,正要张口分辨,却被刚刚开口的小丫头扯了一把,那人只好退到后面去。
只听那丫头赔笑道:“姐姐教训的是,原是刚听到有人说孙家姑爷府上有人报丧来了。因想着姑娘在家时候素日对我们都是极好的,因此看到有人来,又是报丧这等事。一时心急加上担忧不信,就没想周全,以为是二姑娘身子欠安,因此就不免就说话大声了点 。现在仔细想想,或许是别的府里谁去了也是可能的。原是我们的错,不该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分事实、胡乱臆测的。”
紫鹃眼见这丫头这一席话,说的是伶伶俐俐十分周到,心知她是敷衍自己不肯明说。却也无法,听了只点头道:“也罢。你们且散了,休再聚在一起胡说了,小心被人知道,仔细你们的皮。”
那群人眼见紫鹃脸色微变,一听她发了话,便忙着答谢,自散了不提。
且说念楼在旁听了,不由也呆了半晌。待反应过来,不由身子有些发寒,迎春已经亡去了么?!心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虽早已想过,也下了决定,自己虽是现代人,却也能力有限,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去保护自己能够保护的人。而迎春,早就不在自己想要保护的名单上了。
可是,自己心里为什么仍旧是无法言说的悲凉。
原来,知道是一回事,下决心是一回事,而结果和事实摆在自己的面前,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念楼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傻,为何总是梦想着来到红楼,来到这里同她们吟诗作对饮酒为乐!却忘了,欢宴过后的残羹冷炙让人落寞,春尽的花朵在眼前凋零让人悲伤。何况在那片繁华背后的丑陋苍凉,更是自己承受不起的重。
生命无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