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凤姐回到屋子里, 就瞧见念楼和平儿正坐着说笑。
二人眼见着凤姐回来,忙都站了起来行礼。
凤姐施施然的坐下,让二人重新落了座, 也开始慢慢的同她们说话。
先是问念楼近日黛玉身子如何, 吃了些什么药。又说, 因着近日事多无法去瞧她, 希望林姑娘不要见怪。
念楼笑着小心一一答了。
凤姐便又信誓旦旦, 说燕窝之事一定要严查是谁送来的,然后定要严加惩办,竟敢包藏着这样毒的祸心!
念楼瞧凤姐脸色, 不知是祸是福,只好低头小心的应答致谢。
谁知凤姐话头又转, 有些哀伤说, 林姑娘岁数逐日大了, 要想着以后的事情了。
念楼心里发凉,偷偷瞧凤姐, 看她面上悲戚之情不像是假的,心里不免也有些哀愁。
如此这般东扯西扯一番,凤姐便让念楼先回去。
于是,念楼稀里糊涂的便回去了,一路上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此次传唤到底所为何事, 有些浑然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好像凤姐来来回回问了许多话, 却似乎一句也不曾问到点子上, 一句也不曾戳到重点。这实在不像是凤姐一向做事的风格。
最后念楼不禁咬牙想道, 管她此次所为何事, 终归是来者不善。而自己以后只能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了。
不过,自念楼在一日内接连被王夫人及凤姐二人传话后, 潇湘馆和怡红院众人竟难得的过了几日悠闲日子。
每日间,念楼只是陪同着黛玉念书写字,倒是清静的紧。
若是黛玉被贾母唤走,念楼便趁此机会去栊翠庵去看妙玉,谈经论道之外,再饮些妙玉私藏的好茶。
日子这样悠悠过了些时日,惬意的紧。一时也暂时忘却了那些是是非非,假装阴霾仿佛离贾府,离大观园还很遥远。
再说宝玉自那日为念楼求情之后,心绪一直不定,每日只恹恹的窝在怡红院中翻些书籍,或者就是呆坐几个时辰。偶有兴致时,便会吆三喝四的让人研磨铺纸来写字,或者跑到院子里逗仙鹤玩。
这一日,袭人见宝玉仍是无所事事的歪在躺椅上,便笑道:“薛大爷今儿又送帖子来请你出去。”
“不去。”宝玉没精打采道。
“这都接连几日下帖了,为了将来,好歹你敷衍也得也去一回罢。”宝玉听说,不免冷冷瞥了她一眼,袭人瞧见宝玉眼光,心中蓦然一凉,却也只得笑道:“今日送帖子来时,说是什么他结拜兄弟柳湘莲回来了,千说万说一定要你一同去呢!”
宝玉想了想,自知道柳湘莲出家回来了后,只在初始之时匆匆的见了一面,倒真的也不曾好好的聚上一聚,便点头道:“也好。你让来人等一等。我换了衣裳去。”
半日不见回答,袭人想今日必是不去的了,便要出去回了,忽听宝玉回答,忙笑着应了,掀了帘子出去。
且说宝玉出了二门外便见薛蟠正急躁的在打转,一眼瞅见宝玉出来了,赶忙上前拉了他手朝门口走:“好个祖宗,你如今倒真成了佛爷,这样难请!”
宝玉笑道:“你三番五次的来请我作甚?”
薛蟠没好气道:“你道我愿意不成?还不是听说柳大爷回来了,我巴巴的去瞧他。谁知他竟躲在一个小庙里头不肯出来,不见我。”
“那你还巴巴的非叫我出来,你是他结拜兄弟他都不见,我去他就见了?”宝玉奇道。
薛蟠恨道:“是说他竟是没个亲疏的。明明是我跟他更亲厚些,谁知昨儿他竟让人出来传话说,要见他须得你也去!”
仿佛嫌拉宝玉手不够亲热,薛蟠又勾肩搭背着向宝玉道:“也罢!做哥哥的得让着兄弟不是。正好咱马上也要成了亲兄弟了……”
宝玉听言脸色瞬时冷了下来,不再接话。
这薛蟠却是看不懂人脸色的,又接着絮絮叨叨道:“宝兄弟,这婚期订下了没有?怎么没个信儿啦……”
宝玉的脸色愈加的冷淡,好在说话间二人已来到早已备好的高头大马前,二人分别上了马,执鞭纵行在薛蟠指点下自去郊区一所小小寺庙中。
шшш•ttкan•℃ O 通报后,宝玉薛蟠随着一个小沙弥穿过一条长廊,进入一间斋房,又有人上来奉了茶水,说:“梦空师叔说即刻过来,还请二位施主稍等。”说完便退下了。
宝玉环顾房内,装饰简陋,只见一桌一床几把椅子,桌上放着刚刚奉上的粗瓷大碗盛的茶水,看得见热气氤氲。
透过窗外看室外,正值冬日,虽春日近,天气开始回暖,寻常树木却也是刚抽新芽。这庙里却不知何故,长的是郁郁葱葱苍翠欲滴。
阳光洒落下来,竟有些肃然的静寂感。
不知为何,薛蟠居然有些拘谨,他拉着宝玉衣袖,低声道:“……那人刚叫梦空……是他的法号?”
话音未落,便听见推门声,宝玉和薛蟠忙抬头去看。
只见来人衣着破旧,面目清俊,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见二人站着,笑道:“好久不见!”
宝玉早在他初回时便已见过,因此见他如此模样虽仍觉怪异,却也为常。
反倒是薛蟠一见来人,居然流下泪来,拉着柳湘莲哭道:“好兄弟!想死我了!人说你忽然出家去了我还不信。你,你,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心疼死哥哥了。”
闹得柳湘莲一时哭笑不得,无奈道:“你且放手,坐下说话。”
薛蟠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重重坐下生着闷气不说话。
宝玉摇摇头,也拉了椅子坐下来。
半晌,薛蟠终于还是忍耐不住,问道:“柳哥儿,赶紧跟哥哥回去,爷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又四周看了看,道,“在这有什么好的?”
柳湘莲一本正经合掌道:“贫僧法号梦空。”
薛蟠把他的手用力拍下,骂道:“别跟大爷来这套。你别说是做了和尚,就是成了佛,也还是我的柳湘莲柳兄弟!”
柳湘莲无奈,只得随他去。
半晌不曾说话的宝玉见薛蟠终于不再聒噪,看向柳湘莲:“上次见你未及细说,你为何忽然就随人出家了?”
柳湘莲笑道:“不为什么,就是忽然想通了。”
宝玉奇道:“想通了,想通了甚么。”
柳湘莲却连连摇头,道:“莫再问,到时你自会知道!”
宝玉见如此说,便又问道:“既已想通,为何又回来。”
柳湘莲笑答:“等。”
“等?”宝玉沉吟。
“是的,等。”
“等甚么,到何时?”
“等到尘缘了。”
“尘缘何时了?”
“尘缘了时烦恼消。”
“何时烦恼消?”
“烦恼多时缘自了。”
宝玉心念一动,这话倒似曾相识,竟同甄宝玉来访时告诉自己的那句话极似。
柳湘莲见他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有所悟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拿起桌上的粗陋大碗喝起茶来。
“烦恼多时缘自了,烦恼多时缘自了……”宝玉喃喃。
忽然又开口问道:“缘自了时方逍遥?”
柳湘莲点头道:“若问逍遥不逍遥,且看尘缘了未了。”
宝玉闻言,抬头奇道:“这话我听过。我听原来屋里一个丫鬟说过。”
柳湘莲笑道:“她是个有缘人。”
宝玉笑,道:“确是个难得的伶俐人。”
薛蟠听见二人言辞对答间,说的净是自己听不懂的话,早就不耐烦起来。却见二人面目肃静,神情高深,又不敢出言打断。
如今见二人不再说话,忙笑道:“好容易咱又聚在一起,走,出去喝酒去。”
柳湘莲合掌笑道:“你忘记我是出家人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出家怎么啦?”薛蟠难得文雅一次,哈哈大笑道。
柳湘莲虽极力推辞,却无奈薛蟠霸王性子上来,摆着一副不把他拉出去不罢休的架势,兼着宝玉也劝道,“你且去坐坐,不吃酒就是。”
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应了,只说要去回了主持才出得去。
薛霸王得意的勾着柳湘莲脖子,道:“今儿咱们不醉不归。叫几个唱曲儿唱的好的,听说西街那来了几个标致的孩子,也叫来陪着喝酒。恐怕你当这劳什子和尚都忘记这人间至乐了,今儿跟着哥哥让你再好好享受一下。”
柳湘莲虽厌烦无比,却也无法,只得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