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在无人的小亭中,即使父母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到了名为“家”的地方。
似乎离开皇宫之后,他的生活便总是这般子在平静,即使连那往日的戏谑也不复存在,有的,只是近似老人的厌倦,对血液的渴求也一点一点变得淡了,那个挥舞着凶刃,即使筋疲力竭也可以轻易取走别人性命的日子,怕是不会再到来了。
并非为了温柔而去杀死什么人,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对他来说,是一个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理由。
秀已经长大,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把红家完全交给那个少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很多东西都是只有亲身尝试才能得到答案。
随着红风絮、红离霜的死亡,红梦羽的离去,现在红本家剩下的,只有秀和馨盈了……
盈盈如斯,暗香凝睇。
记忆,好像水波一样缓缓地散开,如同那来自内心深处的眷恋,一点一点地发散开去,沉浸在水底的过去,被他慢慢的打捞起来。
在那个黯淡的夜晚,本该被鲜血所覆盖的一切,月光,却不知趣的撒了一地。
那浅紫色的眼眸没有恐惧,没有迷茫,没有疑惑,只有痴痴的眷恋……望着自己的双眼,几近疯狂。
——这不应该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对自己杀亲仇人的眼神。
他的心无端的乱了一拍,很淡却不容忽视的不安开始侵袭他的身体……
终于……
黑色的长刃无情的刺穿了那个孩子的身体,高高的被抛出,重重的摔在树干上,红色,落得满地斑驳。
那向来优雅的男子如野兽一般的怒吼,去抢夺年幼女儿的身躯时,却被他鄙夷的一脚踢开。
然而,当他把长刀架在男子脖子上时,对方美丽的眼眸中,却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他冷笑。
当随从抱来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婴时,他冰冷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要有这孩子,血脉,便不会断绝。
女婴小小的身体被沾满了鲜血,要不是她大声啼哭,也许,她母亲就成功地瞒住了他关于这孩子的存在。
然而,当婴孩落在他的手里时,微微的眨了眨眼睛,却马上得露出了可爱的微笑,咿咿呀呀的,全然没有注意到满身是血的父亲。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擦干了婴孩脸上的血,俊俏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暖之色。
转过身,将那女婴的脑袋埋在自己怀中,手起刀落,利落的斩去了那男子的脑袋,有些骨碌碌的可笑声音传来时,血已经喷了他一身。
舔了舔嘴唇,那再熟悉不过的腥甜让他有些迷惑,上前几步,那倒在血泊中□□岁的孩子,紧紧闭着眼睛,兀自呼吸未断。
——也许只是因为那对浅紫色眼眸的眷恋,也许,只是被怀中的婴孩所感,他将那孩子丢入草丛,扯下一块粗糙的门板,随便的扔在上面。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天真了?他怔怔的想到,浅褐色的眼眸微沉。
“把这里烧干净。”他发布了作为黑狼的最后一条命令。
回忆到此嘎然而止,隐隐传来的气息让他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
只是穿着青色内衣的少女,甚至没有穿鞋子,蹑手蹑脚的出现在庭院中……好看的青绿色眼眸微微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皱起眉,上前去把少女抱了起来。
“为什么不穿上衣服。”
轻轻的握了握她冰凉凉的小手,琦攸的语气或多或少带了些责备。
冰冰凉凉的青石板,似乎连月亮的影子都可以映下的水迹,湿漉漉的光滑一片。
“琦攸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有些犹豫的口气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很轻柔的抱住了少女,那小小的脑袋有些惊慌的到处乱蹭,有些不安,有些害羞。
“盈长大了……”他轻轻低语,仿佛唇边还有一丝令人着迷的浅笑。
少女的脸顿时通红,不知所措的僵硬在了原地,虽然扬言要做哥哥的新娘,可是,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亲密举动,就可以让她溃不成军。
他的眼中闪烁着淡淡的悲哀,如果不是七弦姬的出现,也许,盈的秘密会被永远的埋藏下去……即使是秀丽和绛攸也不知道的秘密,大多数的知情者都死了,保密性应该是绝对的……可是,这样下去的话,少女的身世得以揭露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馨盈把脑袋埋在他的颈项间,有些贪婪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澄净而淡然的味道,让人沉溺。
“……哥哥,还要到其它的地方去吗?”
她小小的声音忽然响起。
“嗯,大概还要去……”
“会回来的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抚着她有些干燥的发梢。
“哥哥……真的不会说谎呢。”她侧过脸,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就算是一句话不说的转身走掉,也知道我根本没办法怪你的……对吧?从很久以前,琦攸哥哥就总是偏心秀哥哥……秀哥那个笨蛋,居然还没有察觉到……”
因为琦攸不会对她说谎,所以,就算答案有多残酷,他也不会去编造……就算到了最后的最后,他也一定什么都不说的转身离开……而馨盈爱着的,正是这样温柔却残忍的哥哥。
馨盈的神志变得有点迷糊,因为琦攸拿出了有利于睡眠的香草,对药物并没有太多抵抗能力的她很快的进入了睡眠。
叹息着抱起少女回房之后,忽然出现在身后象幽灵一样的家伙,忽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怎么会跑来的?”他有些不耐的转过头,因为实在是一个麻烦的对象,所以,他开门见山的问了,“璃樱。”
银色的发丝轻扬,如同连呼吸的空气都带上了蔷薇的冷香。
墨色的眼眸轻轻扫过塌上的少女,如同带了一丝冷笑的声音响起,“看样子,你对这孩子还真不错呢。”
听到这声音的琦攸一脸愕然,多少带了不由分说意味的话语也让他的脑袋冷到了冰点。
——在、在生气……
虽然说让他生气的时候在小时候也有过,可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明所以的琦攸,视线多少带了探究的意味,直到对方把手中的东西抛了过来,他才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你要这个做什么?”璃樱冷冷的道。
“只是防止万一吧,毕竟……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不想去独自送死。”
“其实这跟送死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他顿了顿,接着道,“虽然你的体质很特殊,但是并不是仙人,如果过度的使用力量,还是会死的。”
“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应该尝试一下,对吧?”
“完全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你的话应该是‘没有百分之一百成功率的事情,怎么能让我去玩命’……之类的。”
“啊,是吗?”当事人悻悻的弄乱自己的前发,把一条薄被盖在了少女的身上。
“琦攸,”璃樱正色开口道,“那个女人的命就交给我吧,反正有这个孩子在,不管怎么样,碧州的事情都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交给你……吗?”他喃喃着,“如果你能取走的话,尽管试试好了。”
小雪轻轻推开了正殿的门,因为不是上朝的时间,所以空无一人的大大殿看来有些寂寞,那空洞的脚步声响如同唯一的回应一般寂寥。
站在大殿内的青年缓缓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
“……”真实的,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实际上却是一个恶劣到骨子里的差劲男人——深谙这一点的她有点无奈的扶住了额头。
“我说你啊……”她缓步上前,“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啊,要知道这里身为贵妃我可是不太方便来呢,晚上来后宫说不好吗?”
虽然换上了内侍的衣服,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却动不会在这里被什么人认出来,身为后宫最为美貌的女子,见过她的大臣应该说不在少数。
“这里不好吗?有空旷,如果有人偷听也很容易发现吧……”他撇了撇嘴,露出毫不在意的自在笑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而且,也有一些想单独对你说的话,后宫人多口杂,会很麻烦的吧?”
“什么啊,听说你可没有少在后宫到处留情呢……”小雪毫不在意的闭上了眼睛,“啊啊,不愧是蓝家的男人,连这种恶质本性都是一样呢。”
“有什么不好啊,如果因为这样有了孩子的话,继承人的文题也就得以解决……女人的话就给她一点钱好了。”
说着这样毫无人性话的国王,也许才是这个男人的真正内在。
“……你还真是恶党啊。”
“比起某人那种杀人灭口的举动来,我应该算不了什么吧。”他轻哼一声,不知何故露出了有些不爽的表情。
小雪一时间没有说话,虽然他说的是实情,可是,她总觉得,红琦攸这样的男人世界上有一个就足以让世人崩溃了,如果再诞生第二个,彩云国的大家也许立刻就会去跳海自杀也说不定。
自私、恶劣、不把人命当回事,虽然脸很好看,而且出身富贵之家,金钱什么的都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小雪可怕的表情让燕潇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颜,“呐,偶尔也稍稍放松一下吧,你的问题就在于总是这么认真呢。”
“啊,是么?一般来说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应该多多增添紧张感吧。”
“喂……”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么还是回到正题吧……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唔……”
对于王的故作敷衍,小雪露出了很不爽的表情,“什么嘛,你自己也没有打算好吗?”
燕潇什么都没有说的眯起了眼睛,尽可能轻柔的握住了她的手,“你也有着底线吧,如果你想要和红琦攸远走高飞的话,我绝对不会松手的,毕竟,如果想要再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贵妃,恐怕会很麻烦呢。”轻笑着捋过她的前发,小雪琥珀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这个危险的男人,即使是自己,时常也没有办法猜到他的心中所想。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那么,陪我出去一趟吧。”他轻轻揽住了她的腰,笑着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子。
在贵阳花街,和以往一样,国王用了“蓝芸熙”的名字,坐在桓娥楼小厅内。
“怎么样?”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小雪,他停住了在半空的茶杯。
她皱起了眉,“虽然不能确定,但是……雁落大人应该可以联络上‘凌霜’……不过,”她微微抬起眼眸,“你为什么要通过贵阳头目来送出委托呢?红琦攸不可能不知道的。”
“这不是最重要的,”那颀长的身躯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的身后,轻轻地把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浅笑道,“光是和那家伙正面交锋是不可能赢的,你不会也有过用友情或者什么别的可以说动那个把自己的命看的比天大的男人吧?”
小雪微微垂下眼眸,“不要小看我,我没有那么天真。”
燕潇收住了语声,小雪静静的看着这个英俊的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奇异神色——她知道,他一直都抱着“怎么样也不想输给红琦攸”的想法。那个唯一被王当作朋友的琦攸,偏偏不知道这一点而对燕潇熟视无睹,明明对人心洞察得很透彻,事情一旦牵扯到自己身上就会变成一个完全的笨蛋——完美继承了双亲的唯一弱点,说到底,还是红琦攸自己的问题吧。
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对结界妖魔这种东西并不是十分的了解,所以,她也只能采取一些基本的行动而已。
“你先回去吧,”走出贵阳第一的青楼,小雪停下了脚步,“我想稍微逛一下再回去。”
“你一个人……”燕潇欲言又止。
“你认为有什么人能对我早成威胁吗?放心吧,只是去看看青琼堂哥和楸瑛大人而已。”她微微一笑。
“好吧。”他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么,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如果宫门关了,可是没有人救你呢。”
“知道啦!”
七弦姬倚靠着门框,拨弄着额边的薄发,那双异色的眼眸轻轻流转;门楣被推开,有小婢的声音盈盈响起。
“七弦姬小姐,琦攸大人拜访。”
少女眼底神色一敛,有些僵硬的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男子。
他似笑非笑,浅褐色的眼眸澄澈一如昨日,冷玉色的长发轻扬,不羁的落在脑后,那消瘦纤弱的身体看来如此的不堪一击。
“……”
有些奇异的沉默笼罩了室内的气氛,琦攸微微转过身,冲那小婢道,“你先下去吧,等到蓝兵部侍郎回来再通知我。”
“是。”小婢微微颔首,用最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七弦姬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异色的双眸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惨淡黯然,凝睇着这个容貌姣好的男子时,心一点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甚至连伪装也没有办法做到,冷冷的眼神,如同看穿一切般的淡然。
他缓缓迈着步子,甚至连脚步的沙沙声响也听不到。
“你,叫什么名字?”
听起来很是无礼的口气,但是她还是平静的回答了。
“七弦姬。”
“是吗?”他浅褐色的眼眸仿若带了淡淡的笑意,融入了花草的悠然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但是,为什么要取一把琴的名字?”
“不可以吗?”她淡淡地问道。
“怎么说呢,只是觉得……容易被看穿而已。”他依旧在微笑,笑得没有一丝杂质。
“不管怎么做,也没有你无法看穿的事情吧。”她忽然道。
没有狡辩,没有疑惑,这句话已经非常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琦攸却只是什么都没有说的挑了挑眉,绕到了她的身后,浅笑回首。
“不逃吗?”
“逃?”她冷笑,“我从未想过这一点。”
因为从很久以前,占据她内心的,就只有那一件事情而已,所以,就算到了最后一步,她也不会选择转身离开,挥舞凶刃而斩下对方的首级,在很久以前就执著于报仇的她,绝对不可能放弃。
“用药物来换取强化的身体,适应高强度的刺杀任务,因此,身体也早已变得破烂不堪了吧?”他笑得单纯,“时间,也被你自己耗得差不多了。”
“……”她微微沉下眼眸,“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椅,冷淡的表情渐渐被一种奇异的神色所替代,如同怜悯一般的情愫慢慢的融汇在浅褐色的眼眸中。
“不安吗?”他迈着轻盈的步子,上前,如同怜惜一般的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露出一丝残酷的浅笑,“自以为背负着仇恨的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她神色微微一变,如同火焰一般的热焰灼烧着她的心,在腿侧紧紧握拳的双手——指甲,已然嵌入肉里。
虽然经过了差不多十年的调查,很多事情她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为什么要杀死父亲?
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文弱书生,就算有着才华,又如何能与如日中天的王一争长短?
为什么那个向来温柔的母亲,在那一夜,却挥舞着长刃,如地狱的鬼神一般夺取了无数人的生命……出世才一个月的年幼妹妹,和父亲一样温柔的哥哥……那一夜,全部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答案,似乎被埋藏在了深深的地下。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也要取走那个嗜血者的首级时,却因为再次面对着对清澈如水的眼眸而产生了迟疑。
为什么?明明是恶魔,却有着比精灵更加清澈的眸子?
“还真是个小鬼呢。”他轻声耻笑,看着完全僵硬的少女,低下头,极尽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细腻,没有一丝薄茧。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杀了他们。”她开口道,决绝重新浮上眼帘,那原本的淡漠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不甘和愤怒。
“不愧是叛徒的女儿呢,连这种话都可以说得这么义正词严。”他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莫名的压力却让她无法动弹——低下头,用力的咬着下唇,直到那里流出了红色的液体……
她微微阖上眼眸,陡然间,目光被狠戾所替代,冷酷的视线落在眼前俊俏男子的脸上,“居然在贵阳也可以使用‘能’,我还真不知道你和缥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哦?”他露出饶有兴味的浅笑,“看样子,你在我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嘛,那么,说说看吧,你究竟查到了一些什么。”
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红琦攸,彩云国紫刘辉治世四年生,发色,碧,瞳色,褐。红本家长女红秀丽与红家宗主养子李绛攸之子,天性顽劣,彩云国治世八年前往红州,彩云国治世十八年回到贵阳,十五岁参加国试,高中状元,后任仙洞省吏,继任黑狼一职……”接着是流水帐一样的报单,琦攸沉默的听着,一言不发,“……你的曾祖母相传是最后一个缥家纯血后裔,所以,你的身体里面流有缥家之血,但是,身为男子,你可以使用的‘力量’非常之有限……而且,如果使用次数太多而超过极限的话,”她微微垂下眼眸,后又缓缓地睁开,淡淡的道,“……会死。”
“你还真是打听了不少东西,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他微微一笑,“不愧是歌弦的女儿,是不是应该这么说呢?”
她冷冷道,“请不要随意叫母亲的名字……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的,我也知道,凭我现在的力量,也很难杀掉你。”
“正确的评价敌我之间的差距,干得不错。”他拊掌一笑。
“但是……你也不会杀死我,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能解开碧州危厄的人……”
一抹奇异的神色划过他的眼眸,进而又被那种温柔的浅笑所替代,如同一个善解人意的兄长,在放纵着妹妹的撒娇。
“你还真是……自信呢。”他微笑,转过身,“嘛,继续留下去也只会惹人闲了吧,不过……在这之前,给以一个忠告……”那双清澈的浅褐色眼眸陡然沉了下去,“不要随便出现在红家,那里认识你这张脸的人大有人在……我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杀你……还有,”他神色复杂的瞥了一眼少女异色的双眸,“如果想活到能杀我的时候,那些药物还是少吃一点……不要把周围的人当成笨蛋。”
少女微微垂下眼眸,目送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直到痛楚传来,她诧异的低下头,才发现因为太过于用力,手掌已经嵌入肉里,红色的液体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一幅狰狞的画卷。
她低下头,痴痴的看着满手的红色,藏在指甲内的指刀非常锋利,手掌没有被切掉还真是个奇迹——指刀是一种很薄的兵刃,只能切割出很浅的伤口……然而对于切断人的颈动脉而言,已经足够了。
虽然对于有经验的医师而言,即使切断颈动脉之后,人也不一定会马上死去……指刀也仅仅可以作为一种防身的器具而已。
她轻柔的添嗜着手掌的红色,腥甜的味道很快充斥了整个口腔,纤巧的小舌卷走了那一切的眷恋,吸食着自己的血液……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忽然间,她低下头,剧烈的咳嗽起来,红丝自指尖缓缓落下,眼神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对血液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执著,从那个夜晚之后,重生的她舍弃了自己过去的名字,身份……甚至身体。
血液,让她想起那清澈的浅褐色眼眸,在清亮的月光下,美丽夺目。
随手拭去唇边的血液,她又小心将一点血渍添干净。
那双异色的双眸又变得冷漠起来,如同方才的迷乱都是一场梦幻,仅仅是错觉而已。
“你的血……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呢?”她低声呢喃。
一把形状很奇怪的刀,宽一寸二,长三尺一,刀身不算太薄,纯黑色,轻弹刀身,会发出很闷得声响,混浊而沉闷。
他冷冷的望着这把曾经斩去了无数人首级的恶魔之刃,并不算锋利,也不算轻巧……甚至让人觉得这把刀本身的设计就存在着问题。
三大妖物之一,妖刀,尤炎。
有传闻说这柄刀就是按照尤炎的形状来设计的,有着吸食人精魂的力量。
他向来不信这种愚蠢的传说,但是知道那种东西曾经真实存在于世的琦攸,第一次开始有了某种疯狂的想法。
纤细的手指曲线柔和,沉着而稳定的握住刀柄,如夜风一般挥舞而出,黑色的痕划破了长空,留下一道击碎空气般的波纹。
那飞虹一般的速度,擦过风的边缘,叫嚣着的杀戮之心,如同从深潭中觉醒一般,那沉寂在过往的疯狂,一点一点地浮上水面。
不是沉沦,只是无奈。
他,从不会输。
没有任何被敌人俘虏的经历,自八岁之后,没有人能够伤他之后全身而退。
那一抹鲜红,美的妖艳。
微微沉吟,他低下头,看着镜子中的人影。
——那个人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清秀……美的甚至让人难以想象那是一个男人。
即使比秀足足年长了十五岁,在很多时候,大多数人也仅仅认为他之比秀年长一两岁而已。
从很久以前,这张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抗拒的脸,就是他的武器之一。
“□□弦的女儿……吗?”他对着镜子轻声喃喃,然后露出了微笑。
昔日父亲的“影”,从背叛到至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五年的时间;明明是红门第一影卫的后人,□□弦和她的姐姐却双双叛逃了。
——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笑话。
那个时候的□□弦,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也并不那样希望她留在父亲的身边……吧。
他缓缓起身,因为绛攸和秀丽都不知道的秘密,不仅仅是□□弦的死因而已。
转身,冷冷的望向黑暗,“那个女人……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黑暗中如回音一般的冷酷声音响起。
——随时。
“那么告诉璃樱,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我也要参加。”
黑暗中的人影仿佛勾起了一抹奇异的笑意。
——如果只是增加一个杀手的话……大人应该不会介意。
黑夜。
平静而温柔,金属的轻响,木门被轻轻推开。
站在庭院中的英俊男子立刻的皱起了眉。
“你……”他微微张开嘴,然后马上得合了上去,当那个深青色的身影从自己身侧徐徐走过,如影子一般,没有任何声响。
“我会回来。”琦攸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
绛攸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腰侧黑色的刀鞘,暗的如同深邃的潭水,平静异常。
半晌,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又……要开始了吗?”
“啊……大概吧。”
“这次……又是什么人?你的新主子吗?”
琦攸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头。
一声轻盈的金属声响,风一般出现在眼前的黑衣男子竟警惕的拔出了白刃。
“退下!涟洺。”
黑衣人踌躇了片刻,收剑回鞘,躬身退开在一旁。
“……不用担心,这次只是了却一些小麻烦而已。”他浅浅一笑,如同一个俊雅的公子,在向他的老师虚心求教一般。
绛攸沉静的青绿色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我以为……”语声到这里,骤然停止,他转身,不语。
黑衣人鹰隼一般的视线没有从琦攸的脸上离开,似乎始终带了一丝敌意。
“涟洺。”琦攸深青色的衣衫在凉风中轻舞,华丽不羁,那冷玉色的长发高高的束在头顶,月的光华洒在上面,如笼了一层薄晕般的诱人。
黑衣人似乎愣了愣,在这个流淌着黑色血液的男子面前,他的神经如弓弦一般紧绷着……在那差不多二十年前,自己刚刚才跻身于“影”的一员时,琦攸,就已经被称为“幽”而存在很久了。
——虽然比自己年幼许多,却已然是自己的前辈……
因为红本家成为影的人员亦不再少数,所以知道那个“幽”的真实身份是红家公子,对涟洺来说,却已经是那之后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在红家影卫的成员一度消减,红意雅,涟迟,习君言……这些充满了传奇的“影”消失之后,关于“影”的传说仿佛就减少了许多……继那之后的红暮炎等人,已经不再那般光彩夺目……影,已经真正意义上的沉入了黑暗之中。
“凌霜”的崛起亦加速了“影”的低迷,这一点让影卫的首领很是沮丧。
涟洺微微眯起眼睛,从来都没有对琦攸有过什么好感的他,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沉寂着,等待着主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的话,应该还记得吧?”他淡淡地开口道,“那个时候,你父亲涟迟的学生,红意雅的妹妹……□□弦。”
涟洺微微一怔,有些迟疑的望向绛攸,那俊秀的面容之上,有如冰封一般,瞬间蒙上了一层死灰色。
——□□弦,这个名字,没有人比李绛攸更熟悉了。
那个时候,影卫调查最后的结果是:紫若翎全家身死,红弦歌亦死在那场烧了三天的大火中。
在那大约一个月之后,离家许久的红门长公子令人意料之外回到了府邸之内,带回了一个不足两月的女婴。
作为宗主,绛攸曾经派人作过调查,但是……苦于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了,□□弦的死因,女婴的来历,全部不得而知。
当时的琦攸提出了由双亲来收养这个孩子的要求,而善良的红家夫妇并没有拒绝。
那个时候,能做到滴水不漏,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报全部处理掉……如果不是非常了解“影”的情报体系,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紫家苍玄王的“纯正血脉”,真正意义上的断绝了。
和缥家的纯血后裔不同,并不需要两个有着同样血脉的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才有着那样的血液……只是,对方做到的赶尽杀绝,可以说,阻隔了一切可能挽救任何威胁的可能。
可是,能做到如此周密布置的人,真的会切断这一血源吗?
绛攸并不这么认为,曾经一度怀疑过那个女婴身份的他,始终不能释怀,可是,那个女婴与她父母全然不同的发色彻彻底底的否定了那一点。
——究竟……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绛攸苦笑着摇摇头,和自己注定有着不可逾越鸿沟的儿子,脑子里的想法,他从来都没有办法猜到。
“……她,怎么了?”绛攸淡淡的道。
涟洺微微皱眉,有的时候,他的主子的这种淡然口气真和琦攸相似到了极致。
“啊,对了,她过去应该是老爹你的‘影’吧?”琦攸耸耸肩,“虽然觉得有点遗憾……可是,她已经死了差不多七八年了。”
“是吗?那么,你知道是什么人……”
“和红家上层有关……我只能这么回答你,这毕竟是……老爹也不能知道的机密……大概吧。”
“……”
“当然,老爹你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当初悄悄放走她的,除了百合大人的装聋作哑,老爹你也是一个吧……”他微笑道,“所以,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好了。”
“……”
“当然参与者不仅仅是红家啦……”他理了理衣襟,喃喃道,“今天晚上的,可是一场最盛大的宴会呢。”
“琦攸!”忽然,对方以深沉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惊讶的看到了父亲脸上的凝重神色。
——不安吗?
应该有吧。
他眯起眼睛,轻盈的掠上高墙,再也没有回头。
目送着那个在月夜下消失的身影,涟洺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主人脸上难得的疲惫神色。
作为影的传说,在那时拥有“第一”称号的影卫——红意雅叛逃,那之后,影的存在逐渐变成了一种危厄,无时不刻不让红家上层的宗亲感到畏惧。
太强大不一定是好事。
这是在涟洺记忆中父亲的口头禅,曾经作为首屈一指的影而保护红家宗主夫人的男子——涟迟,在很久以前,就与那个时候的优秀影卫,红意雅相识了。
然而,身为“影”的“幽”,在继承了成为影的身体素质之后,同样有着可以问津宗主位子的头脑。
“绛攸大人,”涟洺迟疑着开口道,“要不要我去跟着琦攸公子?”
“你……”
“不用担心,如果只是在旁边的话,就算被发现,琦攸公子应该不会做什么才对。”
“我知道了。”绛攸轻叹一声,虽然关于歌弦的事情让他有点在意,但是……
他点点头,“那么,一切小心,如果有危险,立刻返回。”
“是。”
此刻的蓝家府邸,在那黑暗的月夜之下,一个一个的黑色身影在暗夜中显现。
坐在窗台边的女子微微抬首,一抹冷笑浮现在唇齿之间。
——已经等不及要除掉自己了吗?
她起身,回首,从屋内取出一把短刃。
舌尖轻轻舔过冰凉的金属,她露出一丝充满寒意的轻笑。
月夜,依旧。
如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杀戮,即将拉开帷幕。
——试问,那世间的一切是否会再次被染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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