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声起悲歌恸,
斩尽繁华,
几重觞阙。
他日何时曾见?
君不知,
月下柳梢空候,
冷月疏影,
几许心殇情难却。
遥远记忆中的音色,好像水珠落在荷叶上轻晃般的剔透,传来幽邃古朴的轻响……
仿佛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熟悉至深的音色,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老旧的古琴在空气中轻微颤动的琴弦,随着那只优雅纤细的手指,发出震颤空气的音色。
她眯着眼睛,双手老实的摆在膝盖上,看到那男子好看的眉毛微微颦起,在抹弦的同时,罚出一丝细不可闻的叹息。
“为什么停了?”她很认真地看着父亲,浅紫色的眼眸淡淡的,如同融入了世间所有一切的喜怒哀乐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唇边露出苦笑。
——虽然母亲的七弦琴也弹得很好,可是……她却总是偏爱父亲那种沉着优雅的音色。
那古琴,已经是很旧的物事了。
听说母亲在很久以前送给父亲的礼物。
木质普通,甚至有几分粗糙,弦也不知道断过多少次。
——尽管如此,这,却是她的母亲最珍爱的东西。
“是不是因为上面刻着的好看的鸟儿图样呢?”她还年幼时,曾经这样傻傻的问过父亲。
一只很漂亮的鸟儿,展翅高飞的样子,身边的几棵小竹子,亦是栩栩如生。
那个时候,父亲只是什么都没有说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道那鸟儿含意的她,也并不知道那“桐竹凤麟”背后的寓意。
——那是母亲,从她来的地方,唯一带走的东西。
荣誉和希望全部死去的母亲,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有的只是寂寥罢了。
她曾经认为母亲很幸福。
温柔的父亲,富有的家世……这应该是每一个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
身为皇族,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母亲露出的美丽笑容曾经让她自己一度相信了自己的想法,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记住,音色是永远不会说谎的,一个人的内心,总是会暴露在所弹奏的音色之上。”父亲淡淡的口气传来,她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李花清香。
纯白的李花,盛开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偏爱李花的母亲,在家里种满了这种植物,到了花开季节,就会露出孩子般天真微笑的母亲,让她的心总感觉有些空缺。
母亲最在意的人,真的是我们吗?
她问自己。
音色是不会说谎的。
弹奏着那古曲《流水》的调子,露出寂寞笑容的母亲,托腮坐在李树下,往往会独自呆上好几个时辰。
为什么呢?
她哭泣着想到,那样温柔的母亲,却擅自的死去……就算曾经爱着什么人也好,离开父亲和自己也好……她都没有停止过喜欢母亲和那美妙音色的心。
年幼的妹妹,优秀的哥哥……还有教授自己七弦琴技巧的父亲。
然后,那个夜晚,她失去了一切。
那一晚,拥有幸福生活的她,同样的死在了火海之中。
那一晚,活下来的,只有“七弦姬”而已。
暗月,玲珑的寒冷,覆盖了一切,那不曾存在过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化作了无法从心头摘去的眷恋。
她微微抬起眼眸,浅紫流转,银色光华。
没有星辰的夜里,那一切都无法夺走的,是她的绝世,是她的绚烂。
他坐在墙头,冷漠的表情巍然不动,如同很久之前,就这般冰冷一般……那浅褐色的眼眸在月下轻转,星光黯淡,朦胧而诱惑。
她轻啸一声,刀刃出鞘,狂蛇乱舞,月华无色。
那漫天的杀戮,不知何时,编制了一张红色的蛛网,将她牢牢网缚其中,无法脱离,无法解脱。
那已然成为奢望的自由,微笑着坐在那般美丽星辰下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那奏出令天地窒息的音色,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浴血修罗。
红色染了一切,天地,视线……深陷那令人着迷的腥甜,沉沦,也只是为了一件事而已。
暗夜无声。
萧疏的夜,轻扬的风,一切美如梦境。
她浅色的衣衫被血液染透,那异色的双眸,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般,将那黑色的魑魅魍魉尽皆斩去了头颅。
很轻很轻的金属鸣叫声,她猛地回头,一把寒气灼人的黑刃落在自己的面前。
“到此为止了。”
她听到了那样很好听的声音,反射性的抬起头,刀刃在她的颈部带过了一丝浅浅的血痕。
——好快!
难道说,他一直在上面注意自己的破绽吗?
虽然对这个男人从未有过轻视之心,这种无声无息的刺杀还是让她湿透了衣襟……因为被训练成杀手的时间也只有数年而已,显然无法和从小就投身于此道的红琦攸相提并论。
愚蠢。
琦攸冷冷的抬起眼眸,刀刃在风中的挥舞传来飒飒的响声。
自己虽然还没有到使用“力量”的地步,但此刻的速度已经不是正常人可以达到的了,七弦姬的游刃有余却显然有点问题。
在杀手中流传着好几种秘药,这些东西可以帮助刺客在短时间内将速度和力量提升好几倍。但是,这种做法虽然好,却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即使在特殊的情况下,琦攸也没有考虑过使用这种方法来培育杀手。
——这种把人当作兵器铠甲来使用的组织……
他微微皱眉,一种新的想法开始在脑海中蔓延……攻势也有所减弱。
她却在此刻忽然跃起,刀起刀落,迅捷无比。
他骇然,猛地退后几步,瞥了一眼庭院中的情况。
虽然只是一只雏鸟,就算有药物,能达到这种地步已经相当不简单了……今天的死伤已经在意料之外……
虽然说是缥家的人,琦攸没有必要跟那个家伙客气什么……只是,隐藏在七弦姬后面的人……让他有点在意。
目的……是什么呢?
他冷漠的视线缓缓扫过少女满是鲜血的身体,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跟我玩花样吗?
这种强烈的嗜血欲望已经很久都不曾出现过了,原本冷漠的心,因为什么而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
涟洺隐身于不远处的树丛中,因为越来越强烈的杀气而渗出的冷汗,让握剑的手一片滑腻。轻微振颤的空气,似乎可以感触到明显波动。
“哎呀,事情还真是大条了呢。”很好听的声音在涟洺的耳边响起,身为这一代最优秀的影,他的洞察力和气息隐藏的实力都可谓是数一数二,但是,却连对方不知道何时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的涟洺,顿时身体僵硬。
他抬起头,原本俊秀的面容因为眼前的女子而变得完全的石化了。
一张从未见过的绝美面容,琥珀色的眼眸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绛红的朱唇轻启,露出一丝悠然的微笑,微微蜷曲的灰褐色长发被高高的被束在头顶,轻晃着的双脚套在一双鹅黄色的绣花鞋内。
看起来大约二十□□岁的模样,女孩子浅笑着眯起了眼睛,重新看向了前方。
另涟洺惊讶的是,红琦攸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停在了远远的地方,炯炯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子。
满身是血的七弦姬微微喘息,银色的刀刃在月色下夺目而绚烂。
“哎呀,年轻人还真是冲动呢,”女子浅笑着,绝世的面容让她看来如同天女般,倾城倾国,举世无双,“怎么样?不欢迎我吗?”
琦攸微微垂下眼眸,浅褐色的眼眸在瞬间敛去了杀气,甚至有几分谦恭,“怎么会……”他退后一步,这个动作让七弦姬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的单膝跪下,颔首道,“很久不见了,茗夜大人。”
涟洺顿时呆住了,那个没有任何武者不知道的名字,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白家第八位公主,白茗夜。
怎么可能?她看起来连三十岁都不到……涟洺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战栗,确实,她只是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可是,自己却连举起剑都没有办法做到,好像所有人都变得像蝼蚁一样如不了她的眼……不,在这里入的了她眼的,也许,只有一个人而已。
女子眯着眼睛笑了,“嗯、嗯,真是好孩子……”
涟洺感觉到一阵清风袭过面容,那瞬间,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直到金属的碰击声响起,他惊讶的转过头,自己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女子拔出了鞘,刀如同粘在上面一般紧紧地贴在琦攸的黑色长刀上。
女子一脸悠闲,琦攸的额角却不知何故的留下了冷汗。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双手抵住长刀,可是刀刃却一点一点被压下;女子浅笑着,单手握刀,露出了些许饶有兴味的表情,“啊啦,力量和速度都提高了很多……五年前的你,是没有办法接住我这一刀的,琦攸。”
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勉强一笑,“但是,这一点点的雕虫小技,在茗夜大人面前根本就不能看呢……”
“嘛……确实是呢,”她笑了笑,刀刃落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坚硬的青石转竟然被生生的砸出了一条两尺深的裂缝,“啊啦?”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到推开在一旁急促喘息的琦攸,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使用‘能’……吗?”她随手抖了一个剑花,“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但是……”
银光忽起,红色的液体在空中飞扬,深青色的衣衫上顿时一片血红。
“琦攸阁下!”涟洺不由得惊叫出声。
琦攸跃起,退后几步,咬牙不语,望着茗夜的眼神却依旧温驯。
“不用担心!”女子骤然提高了声音,微笑着转过头,“本来这刀应该把他劈成两半的,但是那个速度……只是深半寸不到的伤口,依照他的恢复能力,三天就好了……接下来……”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在地上沙沙有声,七弦姬有些迟缓的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冷漠女子,淡淡的扫过那异色的双眸。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七弦姬纤细的身体直直的飞了出去。
在场缥家的刺客似乎完全的没有任何反应,女子冷冷的侧过头,“碍眼的老鼠们,真的要我出手吗?”
刺客们似乎沉吟了片刻,望了望坐在地上喘息的琦攸,为首的男子坐了一个手势,刺客们背起受了伤的同伴,如风一般的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果然,只是一个局吗?
琦攸微微抬起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是蓝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璃樱不可能背叛自己,那么……这一切都是某些人的计划吗?
虽然白茗夜不会杀死自己,但是……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人能阻止自己杀人的话,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了。
实力悬殊太大了……自从十五年前与邵可的那一战,这种从一开始就觉得没有人能和胜算的战斗……还真是久违了。
他转过头,看着在不远处的涟洺。
他和七弦姬都在之前就感觉到了气息,但是……因为没有任何杀气,所以两人都选择了放任不管。
但是,白茗夜的出现显然已经打破了某种平衡,原本势均力敌的战斗失去了意义。
哼……他的唇角不知何故的扯起了一道弧度,轻微的喘息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的浮上心头。
他的笑颜让茗夜皱起了眉,飞起一脚踢在琦攸的胸口。
他双手抱在胸前,像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飞了出去。
温热的液体慢慢溢出唇瓣,腥甜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
——肋骨……断了吗?
“这样的话,你也会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几天了吧。”她冷冷的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家伙,总是利用一切,哪怕是心爱的人也可以舍弃的混蛋。”
“哦~”他忽的浅笑,“那么,茗夜大人只是来说教的吗?”
“我早就说过了吧……如果只是想着活下去而不顾其他人的死活……即使心爱的人也可以杀死的家伙,还是随便的给我去死好了……”她有些不愉快的揉了揉太阳穴,“本来以为,你会稍微有一点进步,看样子还是和原来一样呢,琦攸。”
“……你要取走我的性命吗?茗夜大人。”
“谁知道呢,不过,在这之前……”她走向七弦姬,纤弱的身体看起来好像风就可以吹倒一般,“你的名字。”
那是不容置疑的王者气度,七弦姬呆滞而无神的异色双眸微微抬起,迟缓吐出的声音听来甚至有几分无力。
“……七弦姬……”
女子立刻就露出了严厉的表情,“真的吗?你的名字真的是叫做七弦姬吗?”
“……是的……”
听起来如同死过一次的声音,没有生气,没有温度……和琦攸的冰冷不同,甚至连名为“冷漠”的感情都不曾存在过……一切,都被一种最为单纯的颜色所沾染。
如同被感染一般,女子的眼眸一点一点地和缓起来,如琦攸之前一般带上了淡淡的怜悯。
她轻叹一声,“是吗?我只是希望一个少女不要为自己的任何决定后悔……只是这样而已,”她敛去了眼底的情感,“但是,自己个人的事情,请不要把普通的百姓拖下水……在今天,我不杀你,只是……有一些必须由你去做的事情,你明白的吧,七弦姬。”
“……”
女子淡淡的视线落在琦攸的身上,“这个人与你的恩怨,我也有所耳闻……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但是,”她猛地沉下眼眸,“你必须要前往歆韵,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七弦姬毫无畏惧的抬起眼眸,僵硬而苍白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没有关系……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向着我唯一的目标前进……这就是我的命运。”
“命运……吗?”女子微微仰起头,露出有着几分苍凉的笑意,如同仙子一般的绝世容颜之上,仿佛带了金色的光辉。
“……我以前也曾经相信过,”她缓缓开口,“命运的存在,但是……现在的话……”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啊啊,对不起,”短暂的时间内,她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地笑容,“年纪大了,就容易话多……真是不好意思呢。”
她转向琦攸,“八年前的那场杀戮……你的原因是什么?”
七弦姬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前发如同要证明时间的流动一般落下,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那个……啊,”他抬起眼,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我说你啊,”女子闭上眼睛,“真的要我斩断你的手手脚脚才老实的听话吗?还是你认为我一定不会杀你。”
“身为天下武者的统领,我的所作所为你已经足够给你理由斩下我的脑袋……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的吧。”
他轻柔的语声中,仿若带了一丝嗤笑。
女子微微扬起眼眸,微笑,“是吗?”
她的剑缓缓举起。
“不要!”一声尖厉的喊叫,白色的身影轻晃,挡在了女子的面前。
因为曾经在很远的地方见过一面,那美丽的容貌至今印象深刻的涟洺顿时瞪大了双眸。
“那是……王的妃子吗?”
“小雪!”女子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差异的睁大了好看的眼眸,“你怎么会……”
“雁落大人这么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我就知道也许是因为母亲大人你的原故……”她微微垂下眼眸,然后缓缓抬起,静静的注视着美丽的女子。
女子什么都没有说的转过身,早在小雪还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哭泣着挡在当初的那个少年面前,说着“母亲请住手吧”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年幼的他们,悄悄写下的,是否是今天被称为“宿命”的东西?
小雪抿紧了唇,琥珀色的眼眸充满了哀伤,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前面。
——不管什么时候,也没有办法任之不管的男人。
“你还是老样子呢,”女子轻笑一声,摇摇头转过身去,适才的杀气也随之一点一点的消散,“哪怕红琦攸把你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路边,都一样会不由自主地挡在他前面……”
她的视线落在琦攸的脸上,那一抹泰然和平静……仿佛很久以前就那样存在着的表情,冷酷到了极致的男子——红琦攸。
——差劲的家伙,也是让人看不懂的家伙……
想到他曾经为女儿做的事情,女子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小雪会喜欢他,并非没有理由吧?
没有办法憎恨,也没有办法接受的家伙……
年幼之时那些悄悄写下的故事,变成了让人铭记的传说……一切随流水而去,剩下的,只有天下,王权……和利益而已。
虽然知道丈夫喜欢当初那个少年的理由,女子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一个可以微笑着杀人的家伙。
——爱上什么人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个流浪在街头的浪人,也愿意跟随终身呢。
继承了自己内心的女儿,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什么家族的事情,被赋予蓝龙莲名号也好,成为贵妃也好……对小雪来说,最幸福的事情,仅仅是陪在心爱之人的身边,到所有想去的地方旅行……吧。
“真是的,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顽固呢。”女子无奈的摇摇头,迈着步子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你……算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她微微苦笑,轻盈的掠上高墙,魔术一般的消失在了夜的深处。
被那股杀气所振的小雪,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唔……看样子,命保住了。”他满头的冷汗,缓缓坐起,庭院中的涟洺已经消失,七弦姬静静的立在原地,沉默而平静。
“可恶,你不要命了吗?以为母亲她真的不会杀你?”她有些恼怒的吼道。
“嘛……看样子,暂时不会了。”他咬着牙,试图站起来,可是,胸口的剧痛让他的额角冷汗不断,因为疼痛而跌坐在了地上。
“……喂,没事吧!”小雪有些担心的扶住他的身体,因为胸腹的刀伤入口很浅,所以血已经被止住了。
“你觉得我像没事的样子吗?”他摇摇晃晃的再次站起,“肋骨断了三根,正常人都不可能没事吧?”
“……”她微微垂下眼眸,小声道,“对不起……”
“什么啊?”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又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道歉?”
他伸出手去摸她的脑袋,被她一把打开。
“你看不出来吗?这显然是燕潇给你的圈套吧?让你来暗杀七弦姬小姐……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是……”
“你是在气他没有告诉你他的计划,还是觉得对不起我?”他淡淡开口道。
“……我,”她抬起头,望着那了无星辰的天际,轻叹道,“不知道。”
七弦姬静静的看着,看到小雪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庭院,沉寂的眼眸泛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如同不由自主地皱眉一般,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男子。
平静而冷漠的声音就此响起。
“这样可以吗?她是你的妻子吧?”
“这并非是最重要的。”猫儿一般慵懒自在的笑容,男子的浅笑一点一点溢出唇瓣。
“……”她转过头,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
“你不想要向我解释什么吗?七弦姬小姐。”男子温润的笑意带着几丝寒意。
“没有必要。”她淡然开口道,“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冒死来到这里,仅仅是因为要报万里大人的恩情……只是这样而已。”
“报恩吗?”男子眯起眼睛,“说得真好听呢,事实到底是怎样,大概只有神才知道吧。”
“……是的。”
“我知道了,”燕潇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么,和我做个交易吧……你我都可以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只有红琦攸的性命而已……除此之外的,我都不感兴趣。”
年轻的王垂下眼眸,浅笑着向她伸出手。
“如你所愿,七弦姬小姐……”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连个身影步履蹒跚的迈着步子。
一阵很不舒服的潮湿感觉,小雪抬起头,不知何时落下的雨滴,飞入她琥珀色的眼眸中。
“啊……下雨了。”
“确实……呢。”琦攸眯起眼睛,露出了有点怀念的表情。
气氛再次变得沉默起来,小雪好像有些不自在一般的打破了沉寂。
“喂,还记得吗?我小的的时候……让你给我吹奏笛子,你却怎么样都不肯,说什么‘以后都不会再吹奏了’什么的……傲慢的要命。”
“呵呵,开始要算以前的旧帐吗?”
小雪停下脚步,有些不满的抬起头,“你还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差劲男人呢,为什么每次都会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还有,不要随便转移话题。”
“……”
“不过,确实是你这个家伙救了我的性命,我却也不能否认……”她有些忐忑的看了他一眼,“你的胃病,最近好些了吗?”
他无奈的弄着湿润的前发,“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亏你还记得啊?”
小雪没有说话,小的时候,因为确实很喜欢四处游玩,曾经拉着琦攸去探险,却被坍塌的石庙埋在了深处。
那个时候把一点仅剩的食物全部让给小雪的琦攸,足足举着沉重的石梁长达八天之久。
手臂经络的严重拉伤,以及后来如附骨之蛆一般的胃病,至今其琦攸也没有能够完全摆脱。
——没办法真的讨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并不欠我什么……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他微笑道。
望着那浅褐色的美丽眼眸,小学有瞬间的失神,明白了他话语中的含义时,却用力的咬住了嘴唇,一言不发的转过身。
“我……最讨厌‘对不起’了……为什么要‘对不起’啊……我,我根本……”
她难以再说出一个字,猛地推开琦攸,飞奔在雨帘中,消失在了街的拐角处。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看起来好像在哭泣一般。
任由雨水打湿他的侧脸,头顶忽然消失的雨滴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一把雨伞正静静的撑在那里。
他的惊诧被温和的笑意所替代,露出短暂忧伤表情的同时,向对方也伸出了手。
“……你怎么来了?”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的落者,比方才小了许多,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好了,快点把上衣解下来。”坐在旁边的女子拿了药箱,皱着眉头拨弄起了在小炉内呼呼煮着的药汁——看起来就是很苦的样子,亏这个男人一直能这么优哉游哉的喝着。
“哎?”
年轻的蓝家宗主立刻不爽的挥舞起了拳头,在这个男人受伤的时候,稍稍的作弄一下,应该不为过吧。
“闭嘴,快点自己解衣服,难道要本小姐亲自伺候你吗?”
他哑然失笑,“我是无所谓了,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把我捡回来?那家伙可能正在找我哦。”
“和这个没关系吧,”她板着脸,如同长姊教训幼弟一般,有点嫉妒的拉扯着他柔软的冷玉色长发,“我可不是王的走狗,请你弄清楚哦。”
“不要拉,痛……”他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过那唇边的一抹笑意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很痛的样子。
她微微垂下眼眸,看着他解下了深□□衣衫,那消瘦苍白的身体之上,划了一道不算很浅的口子,深红的血块,纠结在一起,像一条狰狞的毒蛇,蔓延着,吞噬着。
“……痛……吗?”她有些忐忑的微微睁大眼眸,轻轻握住了他纤细的手掌,蓝眸中写满了担忧。
“嘛……大概,还没死吧。”
她不说话,小心的用沾了酒精的纱布擦试着伤口,酒精的刺激带来掀开皮肉的撕裂感,并不擅长处理伤口的珑珊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
——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呢?
珑珊抿了抿唇,发出了来自内心的叹息,握着他柔发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明明知道自己所想的,却还是从不吝啬给自己那笨拙温柔的男子。
“这张脸是怎么回事?”他浅笑,纤细的手指滑过她保养的很好的白皙肌肤,带来的凉凉触感让她有些慌乱的转过了头。
“……说过了吧?你不欠我什么,不用内疚。”他收起了手,疲惫的阖上双眸,那轻颤的睫毛还是暴露了他的疼痛。
身为蓝家宗主的自己也好,坐在那个位子上的王也好……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残酷,哪怕无耻,也必须去完成的目标。
有些沉寂的空气袭取了室内的身影,因为他身上淡淡药草气息而有些迷离的双眼,闪烁着蓝色的神采,用手指沾了药膏,在上面小心涂抹着……那种滑腻的感觉让琦攸很不舒服的皱起了眉。
睁开眼,不老实的开始打量室内。
因为是宗主的屋子,所以,奢华的味道不免有些重。
挂着流苏的华丽大床,龙涎的香味缕缕,红木的书桌静默的躺在一边,桌上笔墨未干。
在这华室内,一盏老旧的七弦古琴冷淡的躺在墙角,与这氛围有几分格格不入。
“那是家母的遗物。”注意到他的视线,珑珊爽快地开口道。
“……”
“……”她有些恼怒的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他低声轻喘,却没有叫出声来,“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同情吗?非常遗憾,不需要呢……”她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慢下来,露出寂寞眼神的同时,轻轻开口道,“母亲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死因是难产……我一次都没有见过母亲,母亲长的什么样子,只能从画中去想象……”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凄美的故事?有点被感动到了。”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一抹惊讶浮上脸庞。
“你的……母亲……吗?”
“哎,”她点点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听说是一位非常漂亮的美人哟。”想到自己那令人郁闷的遗传,她不禁露出了郁郁的表情。
“可以借我看看吗?”
“哎?”
“琴。”
“啊,当然,”珑珊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捧过古琴,“喏。”
琦攸没有去拨弄琴弦,相反则是飞快的翻过琴的背面,在木料边缘的地方,以只纹路清晰的凤凰栩栩如生。
“你……”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琴上的‘桐竹凤麟’……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小时候见过一把同样的,”他含糊其辞的一笔带过,“对了,这确实是你母亲的东西吗?”
“嘛……哎,怎么了?”
他淡淡地道,“只有红本家的东西才被允许刻上‘桐竹凤麟’的家徽,你的母亲,怎么会有这个的?”
“以前问过爹亲,但是他说什么‘你没有知道的必要’什么的……真是气死人了,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嘛……”她胡乱的抓抓脑袋,“这些年也回去查过母亲的资料,但是,剩下的都只有一些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乍一看上去,简直与彩七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得站了起来。
“啊,你的伤……”
“不用担心。”他冷淡开口,扯起自己的外衫,向着门走了过去。
“……”
“啊,对了……”他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谢谢你的药。”
少女在雨中走着,步子虚浮,身体如同秋风中的一片花瓣般轻舞着。
哗。
她直直的倒下去,溅起的水花扬起,动作看来可笑而生硬。
异色的眼眸被掩了去,哗啦啦的雨水,在耳边激起的声响,却显得很遥远。
“……那个,你没事吗?”少年从屋内飞奔而至,没有撑伞的他,额前的刘海被浸湿,可笑的贴在面颊之上。
“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雨中的黑衣人,微微垂下脑袋,“这个女子是……”
秀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暗色,冷冷的抬起头,“不管怎么说,她现在病的很重,需要治疗。”
“我明白了。”黑衣人弯下腰,将少女侧着抱起,“主人也请快点进去,会着凉的。”
“嗯。”
红府。
馨盈独自坐在房间内,向往常一样,呆呆的看着黑色的药丸在冰冷的水中一点一点的扩散开去。
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琦攸总是会记得给自己送药来。
听说是先天身体偏虚,馨盈从小就开始服用的药物……一直是琦攸亲自配的。
黑色的,苦的要命的汤汁。
少女皱着眉,一点一点地吞咽着。
因为是哥哥交给自己的东西,所以,不管有多么难吃,她都会乖乖的按照哥哥的意思去做。
因为这种药的副作用很大,每次吃完,她的眼睛总是痛的要命。
擦了擦留下来的眼泪,她用力的咬着下唇,留下一排深红的齿印。
——知道这种药物副作用的,只有琦攸和自己而已,所以,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没关系的,可以忍受的,没关系的……
好像咒语一样低声喃喃,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滴薄泪静静的挂在她的睫毛上。
——琦攸哥哥……
一声无力的轻唤,因为疼痛和模糊的双眼而感到了疲惫,她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小兽一般蜷缩了身子,陷入了深深的困倦之中。
年轻的国王在执务室内,优雅的微笑浅浅的泛在唇齿之间,露出一如既往慵懒表情的同时,缓缓地合上了桌上的奏折。
“哟,很久不见了,说起来,我正打算去拜会你呢……”燕潇微微垂下眼眸,“结果,你还是自己先来了啊,琦攸。”
琦攸微微抬起眼眸,好看清秀的面容之上笼了一层淡淡的不悦,冷淡的掠过王俊秀的侧颜。
燕潇托着腮帮,“有什么不好嘛,我们说起来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吧?七年?啊,差不多八年了……”他放下手,“自从你丢下尚书令的印一走了之,我就再也没能见到你呢。”
那俊逸的微笑,却带了几丝危险的味道,让人害怕。
——他,难道在生气?
琦攸不禁皱起了眉,原本心情不爽的他凝注着王眼角的淡褐色的痔——原本的浅色在燕潇健康色的皮肤掩饰之下很难看出,对于习惯性去观察人面部的琦攸,却不由自主地印上了视线。
燕潇的笑总是带了几分慵懒,这和他那颗不易察觉的痔也有着一定的关系,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妖娆。
总的说来,燕潇的线条没有琦攸那么柔和精致,却充满了潇洒和不羁。
比起自己更加受女人欢迎的男人——紫燕潇,在蓝州的时候,就和蓝家最小的公子,蓝珑澈出入于花街柳巷这样的地方了。
尽管如此,到现在还没有被珑珊杀掉而健健康康活着的燕潇,从另一种方向上来说,实在是非常的了不起。
——蓝珑澈……吗?
因为想起了非常讨厌的事情,琦攸的眉毛开始了阵阵的抽动。
被誉为彩云国第一偃师的蓝门公子——蓝珑澈,是三当家花的独子,因为那可以与琦攸媲美的完美容貌,曾经是各家少女心中完美情人。
“琦攸……”很好听的温柔声音响起,琦攸转过头去,看到了王那似笑非笑的眼眸。
“……”
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似乎有些静止的呼吸,王调笑一般的扬起眼眸,很轻柔的握住了他的手。
“琦攸……”他微微侧过头,微微一笑,“果然……还是去见见珑澈吧,不管怎么说,他是芯苑的堂兄哦。”
“绝对不要!”他斩钉截铁的答道。
“呵呵……”忍不住轻笑出声,燕潇如同对待情人一般轻轻捋起了他耳侧的长发,“还真是无情的家伙……但是,却怎样都让人没有办法忘记呢。”
过于暧昧的低喃让琦攸微微垂下眼眸,似乎被室内有些冰凉的空气所迷朦的双眼,却在那短暂的瞬间绽放出了笑意。
“这么说……”他并没有躲避,反而露出了让人迷惑的轻笑,伸手轻轻抚上王质感很好的皮肤,“你也是一样吗,紫燕潇。”
那温和的碧色眸子立刻沉了下去,猛地抓住那女子一般的纤细手腕,一把将琦攸按在了软塌之上。
身为王的杀手,琦攸却什么都没有做,那双清澈如水的浅褐色眼眸,有的,仅仅是静静的注视……而已。
“什么啊,”他微笑,笑得冰冷,“这样就恼羞成怒了……因为只有这种程度,”浅褐色的眼眸如同柔入了清水一般透彻,“所以,你永远也比不上他……即使,在这个位子上也是一样……呢。”
燕潇不怒反笑,把琦攸的双手捉到胸前,“这是你无聊的任性吗?还是对过去主子的执著,你已经不是狼了,甚至连朝廷命官都不是……”如同玩味一般的看着身下男子那一点一点皱起的眉,浅笑,“放心吧,现在我还不会动你……现在的芯苑,需要丈夫,秀还需要哥哥和老师……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你的身体也好,灵魂也好……我都会毫不客气地收下哦。”
王闭上眼睛,翻身躺在琦攸的身边。
“……”琦攸似乎无奈的轻叹一声,“那种表白一样的发言是怎么回事?你是变态吗?”
“哼,”燕潇笑了笑,伸出手臂,抓住了正要坐起来琦攸的手臂,“什么啊,陪我躺一会吧。”
“变态一样的事情果然还是算了吧,”他冷冷的理了理衣领,正欲起身的时候,却被国王无赖一般的拽住了衣袖。
“以前,听说你经常和刘辉大人睡在一起吧?”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呵呵,虽然很喜欢愚弄别人,其实说来……你这种认真的性格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爱……”燕潇从后面轻轻环住了琦攸的颈项,他的身体不自然的动了一下……因为颈部是人体的要害之一,身为刺客的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明明比自己年长一岁,此刻看来却比自己年幼了很多一般的家伙……
“呐,”温润的气息喷吐在那冷玉色的发丝之上,耳畔的低吟让他的眼眸如同蒙上了一层水气般漂亮,不由自主被吸引的王,唇角微微勾起一道浅浅的弧线,“如果有一天,我能超过刘辉大人的时候,也许……你的视线也会注意到我吧。”
“……”
“不管你信不信……”王的面容之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有些窘迫的微微转过头去,“其实……我……”
“……”他叹了一口气,“嘛,不管你怎么想都无所谓吧,我来这里,也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啊……”
“是吗?”很冷淡的声音,燕潇松开了手,起身,挽起自己已然凌乱的发,随手用发簪梳理着。
琦攸的长发披散着,往日一般落了一地,如同散发着光辉一般的冷玉色。
他不知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
唇边溢出苦笑,那个时候,戴着面具的少年,第一次遇到可以看穿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即使连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子也没有办法做到的,昔日那个露出冷漠表情的年长少年,却问出了“你真的要这样下去吗”这样的话。
一直以来,对燕潇而言,琦攸不仅仅是一定要战胜的对手,也是……
——不管怎样也不想失去的朋友。
得到这个人的承认,在自己没有真正超越刘辉之前,是不可能的吧?
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意刘辉一个人而已的任性家伙。
燕潇轻声叹了一口气,虽然一切已经在计划之内,可还是难保琦攸在事后不会因为过于愤怒而把自己抹杀也说不定。
瞥了一眼他胸前淡淡的血痕,一丝歉疚一点一点的涌上心头。
虽然并不是他叫茗夜来贵阳的,但是说到底,这件事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你知道的吧?那个小丫头的身份……”因为双方都不是笨蛋,所以琦攸没有任何多余的开口了。
“知道又怎么样?”燕潇抬起眼眸,仿佛酝酿了一丝笑意,随手把玩着琦攸的长发,“如果连这么一点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其本身的血脉也就失去了意义……但是,你不一样的吧,你的话,绝对可以回来的……之后,随便你怎么对付她我都不管。”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冷血呢。”
“呵呵,彼此彼此……”
他扯过自己的长发,眼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听起来不错,但是……非常遗憾,就算是现在这样,那个小鬼也没办法对我造成任何威胁。”
“是吗?那么没办法了呢……”
燕潇轻轻叹了一口气,身体却如同燕子一般掠起,转过身的同时,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动手的琦攸已然猛地退后一步,一种金属的凉凉触感袭来,大叫糟糕的同时,被燕潇再一次的抓住了衣衫,因为某种原因而摔在了。
“哎呀呀,真是不小心呢,琦~攸~”王如同胜利者一般的扬起手腕,金属的碰撞声轻微作响,一副玄黑色的手镣已经将他和王的手腕,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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