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栈跑出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秀看到了城东的方向,冒起了阵阵的烟雾,街上的百姓开始了慌乱的奔逃。
“七弦姬小姐?”少年的嘴唇不安的动了一下,飞奔着冲了过去。
逆着人流,少年移动起来并不容易,跑到那里的茶馆,那里已经是一片狼籍。
鲜红的血液撒了一地,粘稠的血肉粘在门板上。
秀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审视着地上的十几具尸体,断手断脚,有的甚至身体被扯成了两段。
脑浆,肉块,满地都是。
这实在是非常熟悉的景象,秀想起了在碧州的时候,那群死在琦攸手上的强盗。
“哥哥……”少年难以置信的退后了一步,踩在了什么东西上。
他颤颤的转过头,看到一颗骨碌碌滚动着的眼珠。
“他来了……难道是他……”
他冲上了楼去,“七弦姬小姐,七弦姬小姐你在哪里?”
几乎变成废墟的小楼,空无一人。
难道说七弦姬小姐被琦攸带走了?
这个想法让少年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般,浑身上下凉透了。
外面似乎传来了衙门差役的声音,少年犹豫片刻,还是很快的从窗口跳了出去。
陆叶城内。
“我准备了马车,你的身体状况不能骑马,”陆叶城内,涟洺把七弦姬安置在一家客栈内,“不用几天就可以回到贵阳。”
“我没有说过我要回贵阳。”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扶住门把手,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的神志有些恍惚。
“现在,贵阳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不想刚出虎口就陷入红家那些过去的纷争中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过去的纷争吗?正好,我也想看一看我母亲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涟洺有点生气的道,“那只是上一代的恩怨而已,你不是红?影家的人,没有必要去了解那些……”
她微微仰起头,“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下母亲的过去而已,不可以吗?”
“……”
“不如先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吧。”她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涟洺,”涟洺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就叫我涟洺好了。”
“我听闻过有所谓的红门九族,涟家确实是红家的一门吧?”
“是,又不是。”涟迟把行李放下,在她身边坐下,“红门九族,包括红家,影卫家族一共十门,你的母亲,红?影歌弦,就是出自昔日的红?影一族。”
“现在,红?影一族,还有些什么人?”
“红?影家最后一个人,红?影暮炎在十年前失踪,生死不明,他的妹妹暮岚在更早之前脱离红家,成为当时琦攸公子的影……”
她心念一动,“琦攸公子?”
“暮岚在琦攸公子脱离影卫之前,一直跟随着琦攸公子,大概是从琦攸公子五岁开始吧。”
“她现在呢?”
“死了。”涟洺的回答很简单。
她沉默片刻,“也就是说,红?影家已经没有别人了?”
“当年你的母亲红?影歌弦的姐姐,红?影意雅好像还有一个女儿,但是具体怎样就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红?影家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吧?”
“嗯。”涟洺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
“你……知道我的母亲为什么要离开红?影家吗?”她拨弄着长靴上的流苏,轻缓的道。
涟洺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当年,影卫并不像现在这么自由,影门出生的人如果不成为影卫,那么就只能成为红家上层的玩物,或者作为工具送给其他的贵族。”
“……”
“绛攸大人和秀丽大人为了改变这一切,所以,想要把影卫控制的权力从宗亲的手里拿回来,就由黎深大人和百合大人开始,对影卫的内部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扫……”
昔日,红?影意雅背叛了红家,所以作为牺牲品,红?影歌弦成了红家的众矢之的,为了不连累绛攸,红?影歌弦独自离开了红家。
沉默许久,她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我母亲爱着的,一直以来,都是绛攸大人……对吗?”
“我不知道。”涟洺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也只有十岁左右,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照顾我的,一直都是母亲,还有我的叔叔涟?影迟。”
“算了吧,这也不是那么重要就是了。”她抬起眼眸,认真的道,“那么,红?影家……”
“红?影家已经不存在,但是,”涟洺有点犹豫的开口道,“红?影家的旧宅,确实就在陆叶。”
“在这里?”她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你想要去看看吗?”涟洺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就在城郊。”
“嗯。”她颔首一笑,“你不用跟着我了,涟洺公子,我想,那些人到现在也没有追上来,应该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他们既然敢在红州现身,首先影卫的人就不会放过他们。”
“那么,我就一个人去看看好了,”她的眼角恢复了冰冷的神色,“我只是想最后的时间,一个人悠闲的走走,这样也可以吗?”
“……”涟洺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慢慢的走出去,涟洺忽然开口道,“你不去见一见琦攸公子吗?秀公子好像也在陆叶。”
“……”
七弦姬没有说话,只是停顿了片刻,接着便加快了脚步,走出了房间。
城外。
琦攸捡起一块蛀虫的木板,看着这蛛网盘结的旧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遇到暮岚就是在这里。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的时间。
推开老旧的木窗,他悠悠的道。“怎么了,十四郎,不是让你跟着他们吗?”
“她和那个影卫分开了。”
“她来这里了?”
“嗯。”
琦攸把木片丢在地上,拍了拍手,转过身去,“那么我们走吧。”
“……”凌十四依旧沉默着站在原地。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这么拖拖拉拉?”
“……”
“跟你说话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十四郎,”他微笑着,“因为你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凌十四有些疑惑的微微睁大眼睛,看到琦攸好像无比开心一般的笑了起来。
琦攸微笑着捡起一块木片,手中微微燃起红色的光芒,瞬间,木片烧了起来。
把火焰丢入木制的屋子,废屋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火光映照着他英俊的脸颊,显得一片耀眼。
七弦姬按照涟洺的吩咐前往了红?影家的旧宅,刚出陆叶城,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英俊青年。
“……”满腹疑惑的走上去,她惊讶的发现,那是曾经见过的男子泉?影幽。
他□□了一下,好像还没死。
“你还活着吗?”她很认真的问道。
“好像是吧……”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费力的爬起来,慢吞吞的挪动着身体,靠在大树的树干上,微微喘了一口气。
“……怎么弄成这样了?”她皱眉道。
“没什么好说的。”他自嘲的笑了笑,仰起头,“真是意料之外啊,还以为,死定了呢……”
“……”她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嘛……如果你是要去红?影家的旧宅,直接上山就可以了。”他淡淡的道,然后慢慢站了起来,摇晃着向前走去。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情?”他侧过脸,冷冰冰的问道。
“……没什么。”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飞快的摇了摇头。
泉?影幽摆了摆手,很快的就消失在了远处。
有些人,有些事情也许她永远也没办法理解,没办法弄明白。
就好像那些影,好像自己的父母……就好像红琦攸。
琦攸愣愣的望着一片火海,凌十四的眼睛则是一刻不停的盯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放过泉?影幽?”他转过头,微微一笑,“十四郎。”
“我不知道。”低沉而无趣的声音,就好像在背书一样。
“嘛……都是一些过去的旧事了,没必要继续牵扯更多的人,”他抬起头,望着被火光染成一片艳红的天空,“你也好,我也好,都是一些被命运玩弄的可笑之人……只是这样而已。”
他出神一般的不再说话,长长的头发卷杂着火星,两颗祖母绿耳钉散发着妖冶的光芒,俨然有一种残酷的华丽。
身后的喘息声愈强,他好奇一般的转过头去,兀自喘息不止的少女,呆若木鸡的看着被烧毁的房屋。
一切都是一片火海,没有一个活人。
就如同八年前的樱谷一般。
“你……”琦攸仿佛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你还是来了。”
“你总是喜欢用火来了解一切吗?”少女的声音听来苦涩而冰冷,带着让人心醉的颤音。
“经常是,火总是把一切都会掩盖的很好。”他望着她,“如果我说,请你放了秀,你会不会捅我一刀?”
“……”她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你要我离开你弟弟?”
“是。”他点了点头,“之后,不管你怎么对我怎样都没关系。”
她感觉到什么东西真一寸寸切割着自己的心,最柔软的地方也变得鲜血淋漓。
“你认为……我对秀做了什么?”她银色的双眸有些恍惚。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转过头去。
“那你想要说什么?”她的声音忽然提高,银色的双眸闪烁着决绝,“你认为我用你的弟弟报复你吗?”
“弦……”他用力抱住了她,轻柔的声音缓缓道,“你明白吗?那个小子很喜欢你,但是……这对他并不好事。”
“我不记得你有资格决定我的事情,你根本就毁了我的一切!”她拼命挣扎着,眼眸中闪烁着些许狂乱,“你杀了我的家人,你杀了他们!”
琦攸没有说话,并且很快的移开了视线。
“是我,所以我现在在求你……不要再接近秀了,他跟你我不一样,他应该过着正常的生活,然后得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而不是被一群人追杀,时不时要担心自己的性命。”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她声嘶力竭的喊道,身体却已经软软的瘫倒。
琦攸弯下腰去抱紧她,轻柔的哄着,“听话,乖……”
“我就要死了……”她的双眼有些迷离,空洞,“我没有时间了。”
“那你为什么吃药?”他把她横抱起来,微微一笑,“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桐寓。”
“然后,在那里慢慢等死吗?”七弦姬的声音很轻,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消失。
“有什么不好吗?”他凝住那银色的眼睛,“你喜欢的人,又不是他。”
“……”短暂的沉默,她虚脱般的仰起头,无力的道,“杀了我吧。”
他的呼吸仿佛有些停顿,“你说什么?”
“那时候,你没有杀死我是一个错误,”她幽然道,“杀了我,然后了结这一切,不是很好吗?纯血就此断绝,不会再有任何人威胁到王的位置。”
“……”
“承认吧,在十年前你就该杀了我,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的死在那里……而不是承受这所有的一切。”
“我……”他微微垂下眼帘,“我只是……”
“你没有让血脉断绝,只是因为你和父亲做了交易,现在,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死亡。”她低声笑了一下,“死在你的手上,会是最好的归宿。”
他沉默不语。
陆叶城中。
颓丧的少年望着天空,微微吐出一口气。
——她究竟会去哪里了呢?
如果是离开了陆叶……她会回贵阳?或者是桐寓。
也许她只是和自己失散了……
秀无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走上街道,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吸引了自己的视线。
“涟洺大人?”秀惊讶的睁大了眼眸,“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绛攸大人让我来的,秀公子,你……”他东张西望了片刻,支支吾吾道,“琦攸公子没有跟你一起吗?”
“哥哥……在这个城里?”
“唔……”涟洺的视线游弋了一下,“你没有看到他吗?”
“我在找七弦姬小姐。”秀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见到过她吗?”
“她应该在城外红?影家的旧宅里。”
“红?影?”秀微微睁大眼眸,“那是……”
“是秀公子出生之前的事情了,”涟洺迟疑道,“不知道公子……”
“算了,”秀急切的握住涟洺的肩膀,“告诉我,那宅子在哪里?”
火光满天,映赤了一片天空。
她眼眸沉静,指尖冰凉。
“你总是喜欢逼人做决定吗?”
“是你在犹豫,”她闭上眼睛,“杀了我,我不会再跟着你的弟弟,你也不会再有麻烦。”
他眼神逼人,“但是,秀会恨我一辈子。”
“他不必知道,我反正活不了很久,不管怎样,结果都不会改变。”
“既然你活不了很久,为什么我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他淡然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戏谑。
她凑过脸,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一口气,温暖的气息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因为你欠我的……”她忽然一笑,俨然流露出一抹痴迷,“杀了我,我们一切就此了结,不好吗?”
“我不这么做,你又能怎么样?”他温和道。
“我说过,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你不知道真正的地狱,弦,”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放在草地上,“而我,早就在那里了。”
“不要告诉我你最在意的人是蓝芯苑。”她叹了一口气,仿佛很愉快的看着他。
“我不会丢下她,”琦攸转过头,温柔一笑,“永远都不会,就好像我不会放弃秀一样。”
“为什么?”
“有些理由你不需要知道。”
“你不怕我用你的弟弟报复你?”
他颇为好笑的看着她,“你不会的。”
她挑眉,“你怎么知道?”
“你若是要用他报复我,在那之前你就会动手,”他仿佛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你要不是心软,就是吃错药了。”
她板了脸,“你认为我不会?”
他抬起眼眸,淡淡的道,“秀是一个傻瓜,明明不是一个笨蛋,却还是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害怕伤害任何人,所以,他往往会选择伤害自己……”
“就跟你一样吗?”她的眼神温然。
“我跟他一点都不像。”某人严肃声明。
“是啊,”她低下头,笑道,“你比他心软的多。”
“……”
他沉默。
她想从那冰冷的眼底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可是他却在那之前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更多的要求,琦攸。”
第一次如此呼唤他的名字,她凝住他满脸的惊讶,笑意,在唇边慢慢散开。
拔出那腰畔的黑色刀刃,她将刀柄放入他的手中。
“你知道的吧,怎样可以让人毫无痛苦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将刀锋抵住自己的胸膛,长长的睫毛慢慢阖上。
他眼神复杂。
要杀死她,对自己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是作为代价,那个温柔微笑的少年,将会永远的离开他。
——你欠我的,这样,就可以还清了。
你让我失去了一切,我也会让你失去一切。
她知道琦攸不会拒绝。
他一直以来希望那个少许软弱的少年可以自己走出那温暖的巢穴,但是,他的内心,隐隐期盼着……自己可以保护他一辈子。
刀刃被握住了,她微笑。
红?影家一切在这里开始,一切也会在这里结束。
消逝的风卷杂着火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很遥远的地方,仿佛叹息一般传来悠长的歌声。
艳丽的红光照亮了一切,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怔忡,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冰冷苍白的脸颊,银色的眼眸清淡忧伤。
后面,是很高的悬崖。
凛冽的风,飘渺远山。
在这里可以看到奉仙山,红色的山坡细腻秀丽。
刀在他的手里,只要一个动作,就可以消除她所有的痛苦。
“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他忽然道。
“这是你以前的习惯?”她的唇边带着一抹戏谑,“问一问别人的临终遗言?”
“我一般杀人的时候,对方还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耸了耸肩膀。
“……”
他露出了她从未看到过的温柔微笑,温柔中带着浓浓的悲伤——就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再见了,弦……”
就在刀刃落下的瞬间,她并未感觉到任何的痛苦或者不舍,只有解脱一般的安宁。
听到刀刃刺入肉体的声音,滚烫的红色液体洒在了她的手上。
诧异的睁开眼睛,她看到了那个温柔的少年挡在她的前面,双手紧紧的握住一把很精致的银色匕首。
而银色的匕首,正深深的扎在琦攸的胸口。
黑色的长刀滚在一边,琦攸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眸,似乎没有来得及反应。
鲜红的血液沾满了他的衣襟,少年颤抖的双手慢慢放开,琦攸仿佛带了一丝不确定一般的看着他。
“秀?”他浅褐色的眸子充斥着茫然和彷徨,“为什么?”
他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曾经在自己怀抱中撒娇的少年,“为什么……”
“哥哥……我……”眼泪从少年的眼角滴落,他拼命的摇着头,“我……”
可是,他却始终挡在七弦姬的前面。
琦攸皱着眉,摸了摸胸口的湿润,双眸如同死了一般,一片死灰。
“你要杀我?”他的声音很奇怪,仿佛不确定一般的重复道,“你要杀我?”
突如其来的惨剧让她来不及回应,呆呆的看着琦攸逐渐黯淡的眼睛。
追在后面的涟洺大惊失色的站在原地,慌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小心,后面是悬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他口中兀自喃喃,银色的匕首依旧扎在胸口。
那个清秀的身影慢慢后退,忽然一脚踩空。
“哥哥!”秀的脸色一盘惨白,飞奔过去,抓住的,却只有一片水碧色的衣料。
纤细单薄的男子,如同一片破碎的枫叶,飘落的无声无息。
少年只感觉到耳边的劲风,一个颀长的身影跟着跳下。
是凌十四。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琦攸眼中的绝望和悲凉,就好像一只在雪地里无家可归的孩子。
七弦姬说对了,不管她有没有死,他和那个少年的人生,将不会再有交集。
紧握着那段衣料,少年紧紧的咬住嘴唇,红色的液体从唇边流下。
他将那碎布揉在掌心,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它揉入自己的身体。
眼神呆呆的凝注着山崖,少年的灵魂,仿佛也随之消失。
他的手指抓入了山石,粗糙的石粒嵌入了他的指甲,指尖满室红色。
“哥哥……”他忽然痴痴一笑,慢慢伸出手去。
注意到事情不对的涟洺马上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秀。
“放开我!放开我!”少年有些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哥哥在那里……放开我!”
涟洺甚至有点抓不住他。
七弦姬依旧呆呆的看着山崖下消失的人影。
“秀公子,你冷静一点!”涟洺转过头去,有点生气的喊道,“七弦姬小姐,你过来帮我抓住他……”
“哥哥……哥哥死了,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少年疯了一般乱动着,涟洺忍无可忍,一记手刀,秀才终于软软的瘫倒了下去。
“他……不会死的。”七弦姬的脸色虽然很苍白,但是却依旧平静。
“那一刀刺中了心脏,”涟洺叹了一口气,“任何人都不会活下来,而且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
“走吧,七弦姬小姐,我们先回城去。”涟洺把秀背上肩膀。
风声依旧,转身的瞬间,她看到一滴泪,从少年的眼角滑落。
就算是被尤炎改造过的身体,被刺中心脏也不可能安然无恙,要不然,月岚姬也不会被关在湖底几百年之久。
也许是被封印,也许是深深的沉眠,她知道,红琦攸一定不会死。
在涟洺的建议之下,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思考剩下的其他,浑浑噩噩的少年不曾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回到贵阳,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都没有说话。
看到少年空洞的眼眸,如同失去了全世界一般的悲伤。
涟洺带着很多人去了山崖下面,可是什么都没有。
秀阻止了他们继续的搜查,大多数的时间,他只是沉默着。
他没有见任何人,只是独自留在府邸内,也没有去找绛攸和秀丽。
少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冷漠,淡然,就好像什么人一样。
她没有死,消失的,却是另外一个。
坐在庭院中的小亭子里,她拿出了秀送给他的七弦琴,弹奏起了那一曲流水。
“很好听的曲子呢。”很轻柔的声音,她抬起眼眸,看到了站在眼前的美丽女子。
“蓝芯苑?”她轻缓的道。
芯苑的眼中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是一种让人害怕的平静。
“琦攸哥哥很喜欢弹奏琵琶,虽然缠着他教,他却怎么都不肯同意。”
“对不起。”她双手放在琴上,拨弄了一下琴弦。
“你不必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芯苑的指节很苍白,“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类似的事情,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耐心的等他回来。”
他也许真的是死了。
七弦姬如此想道,要想杀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撕碎他的灵魂。
红琦攸的灵魂的确是死了。
那个他最爱的人要他死。
那个他最爱的人捅了他一刀。
“……”她倏地抬起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庭院中的少年,冰凉的露水浸湿了他柔软的前发,双眼迷蒙的看着前方。
“恕我失礼了。”芯苑笑了一下,起身从离开了庭院。
“想听什么吗?”她微微抬起眼眸,淡淡的道。
“……”
她轻轻抹弦,绵长的颤音带了一抹醉人的眷恋。
“他说得对,我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忽然笑了一下,弯下腰,在庭院的大树边坐下。
抱着膝盖,他把脑袋埋在两膝之间。
“你不必这么在意。”
“你知道什么……”少年闷闷的声音仿佛还带了一丝哭腔,“我杀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啊……”
“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她走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
“不管怎样,他已经不会再见我。”
“……”她握紧他的手,像照顾孩子一般拍着他的脊背。
“为什么我要那么做?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
“他说得对,我是一个笨蛋,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你知道吗?”她在他身边坐下,淡然一笑,“也许是你该学着怎样去承担一些责任了。”
“哥哥他……”
“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过于自信的人,不知道真正依赖着对方的,是他自己才对。”她轻轻拥抱了他。
少年慢慢的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犹若飞花的微笑。
淡粉色的花瓣在风中轻扬,八重温柔,清香弥漫。
入秋的时候,七弦姬的身体越发糟糕,已经无法下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隐隐透出一丝冷然。
完全失明的双眸彻底的没有了一丝神采。
少年端着煮好的莲子百合羹走进来,她依旧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天花板。
“东西煮好了,要吃吗?”汤依旧热腾腾的冒着烟,秀走到床边,尽可能小心的把她扶起来。
她很瘦,双颊深陷,苍白到透明的脸上隐隐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
“秀……”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嗯,我在这里。”他握紧那冰凉的手。
“我想去看樱花了。”她轻轻的道,“带我去樱谷。”
这个季节,不会有樱花。
秀知道这一点。
他还是准备了马车,只是想道——也许,她会想再看一看父母的故居。
樱谷的樱花树还很小,远远没有到可以盛放樱花的时候。
飘零的枯叶积了一地。
房间积满灰尘,秀想起今年秋天,和七弦姬一起离开的时候。
简单的打扫了房间,忙了一个下午的秀推门而出,发现七弦姬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樱花,明年一定会开的吧?”她忽然开口道。
“嗯,一定的。”少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会再带你来看。”
“……”她慢慢闭上眼睛,“秀,我有点困了。”
秀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慢慢的枕在自己的腿上。
“这里的樱花树苗,是他种下的。”她悠然的声音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很喜欢你,”她轻轻的道,“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捋开她干燥的前发,在眉心轻轻印上一吻。
“忘记我,秀,忘记我以后,你一定会过的很好。”
是的,跟与他约定过的一样,自己将永远的从少年记忆中消失。
秀没有说话。
木制的地板,是秀春天时做好的,疏松的木质,但是做的很仔细。
她微微蜷缩了身体,仿佛有些怕冷。
“我不会忘记你的。”
少年的声音冰凉沉静,仿佛还带了浓浓的忧伤。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少年把她抱的更近了一些。
“我喜欢你。”他望着庭院中的老树,眼中几乎有泪落下。
“对不起……秀……”
飘渺的声音如同来自天际。
她冰冷的手缓缓垂下,一滴薄泪滑落在少年的手上。
“明年……樱花一定会开。”
他好像很久以前一样露出了温柔的浅笑。
樱花一定会开,所有的一切,也终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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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的时候,小雪回到了贵阳。
小琅环已经长大了不少,开始会咿咿呀呀的要说话了。
仙桃宫的秋色依旧动人,她却已经没有了心情。
红琦攸死了?
她并不相信,像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死?
但是当她知道杀死他的人是红秀的时候,一度陷入了沉默。
五颜六色的树叶铺了一地,贵阳的秋景依旧如梦。
简单的收拾了行李,小雪没有去跟任何人道别。
走出宫门的时候,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蓝珑珊?”她微微挑眉,看到眼前的女子脸上,隐隐有一道泪痕。
那一刻,小雪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习惯了那个人的忽来忽去,习惯了他在生死边缘的徘徊。
小雪很清楚,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蓝贵妃病重回乡,还真是不错的理由。”
尽管如此,珑珊说话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小雪却只是释然一笑,耸了耸肩,“也许我会去找他。”
就在离开贵阳的那天,她知道珑珊放弃蓝家宗主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究竟作何打算,但是,她还是有一点羡慕珑珊。
不管是谁,被人爱着,始终是一件不坏的事情。
“下次再见吧。”蓝雪挥了挥手,迈出了宫门。
不管怎么说,在情敌的面前,还是应该大度一些。
蓝州。
一肚子心情不爽的皇甫小榭踢开了蓝龙澈的房门,嘴角边硬是挤出一丝难看的冷笑,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
龙澈正在窗边专心致志的做着木工,看到小榭的时候,得意的笑起来。
“看,我的新作品。”
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小榭顾不上多看,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
“我没想到你会是蓝家的代理宗主。”他认真的看着龙澈。
龙澈的唇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多事情,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但是,却发生了。”
小榭细细的想了半天,看着龙澈一脸戏谑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这家伙怎么会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
恼怒的扔过去了枕头,龙澈兀自大笑不已。
珑珊索性颇为惬意的在青琼家里住下来,很享受自己难得的假期,她学着像自己的父亲那样调酒,学着去弹奏家里那张很旧的七弦琴。
也许,自己的母亲真的是红家之人也说不定。
她不知道,月也不曾谈起。
往事如烟,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追究过去的人。
偶尔会去找芯苑,偶尔会去给绛攸和楸瑛送去一点自制的点心。
——偶尔,会在宫闱之外静静眺望。
燕潇什么都没有做。
皇城依旧平静,后宫的蓝贵妃回家之后,似乎不曾有任何一个女子入的了他的眼。
某月某日,收到了来自蓝州的土产,奇奇怪怪的机械,还有玲珑做好的古怪点心。
或许说,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只是,出走的蓝贵妃却多了一件工作。
不知何故,小雪开始频繁的光顾彩云国的各大药店医馆,还有一些妓院赌场,四处打听一个冷玉色长发,浅褐色眼眸的年轻人。
意料之外的开始接手一些母亲的事业,行侠仗义的女侠客开始在民间流传起来。
去碧州见了万里一家,歆韵城正在重建。
来年的春天,红府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蓝芯苑忽然神秘的失踪了,只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婴孩。
红家宗主意外的没有对此多加追查,一切发生的非常安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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