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到巳时,大军已收拾好行装,拔营出发。周无忧骑马来到庄外,只见东龙山下大队大队的官兵列队向北而去,旌旗招展,车马如龙,军威甚赫。
只是自家山坡那片放养场却是被糟蹋得不轻,军汉们用来搭灶的土堆石块散『乱』的遗弃在山坡之上,灰黑的残炭碎木垒了几个大堆,凌『乱』的冒着青烟。
周无忧痛苦的抚着额头,命下人组织庄客赶紧清理。又来到别邺东北三里外的庄子,老远便嗅到一阵恶臭,那是昨夜留宿在庄子里的军丁们在庄外随意排泄所散发出的味道。只见佃户们正忙着清扫和拾掇,村老们正在组织年轻的后生,准备清理这些排泄物。
摇摇头,周无忧没有了进庄探问的兴趣,勒转马头回到别邺。
不强抢民女劳军,不掠夺庄户们的财物,这样的军纪,在旧时代已算是第一等了。只是随着大战的持续,可以预计的是,那些溃兵、败兵和逃兵,必然将为祸一方,看来还需未雨绸缪一番才是。?? 鸿隙3
凝神思量了几条应对之方,周无忧唤过狗子,吩咐他一一办理。狗子昨夜见了大军过境的态势,便一宿没有歇好,早琢磨了些法子,正要对小少爷回禀,却见小少爷已经吩咐自己办理,所述的法子实在比自己想出来的点子还要完备的多,忙召集人手去了。
先由别邺里的护院将庄客和佃户中的青壮组织起来,得一百余精壮,平时白天务农,傍晚便在庄园中挑灯『操』练。这些精装配备上庄园中木匠打造的木枪和木盾,少数练过武的再发给高价贩来的刀剑,一支小小的壮丁团练便粗成规模。这些壮丁都知道此事要紧,村老们又反复叮嘱支持,『操』练起来个个都十分卖力。
东龙山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头上搭建起简易的烽火台,若遇事便燃起牛粪,可教庄中提前知晓。
周无忧将放养场中的马匹牵出,选马术好的汉子两两组成数支斥候队,平日就在庄外十里范围内巡弋探视。一切布置起来后,锣声一响,便可在顷刻之间聚集起人手来。周氏田庄的安全『性』大大增强。
这些庄户们耽误农活的损失都由田庄中贴补,总是不让他们吃了亏便是,庄户们护庄的积极『性』便越发高涨起来。
当然,若是大队军兵来袭,这些措施自然分毫不管用,只是应付小股败溃之兵,或是抵挡趁『乱』劫掠的盗匪山贼,却也尽当得住了。
周无忧还抽出人手在东龙山脚下一处秘窟中储存了大批粮食辎重,密窟前移植茂密的灌木作遮掩。又在自家别邺后园假山下挖了一条小地道,直通庄外,地道中存有应急的粮食,再将自己专程兑换来的金豆子藏在里面。
一切布置妥当,已是建文二年仲夏,周无忧才深深松了口气。这几个月里他开始重视打探北方大战的消息,与刘先生联络了几次,刘先生答应每旬便将前方战事及朝廷在后方调动的一应举止发给他,这是担着泄『露』军机的干系了,是以周无忧深深感激。
通过了解,周无忧知道朱棣奇袭大宁获得空前成功,将大宁卫和朵颜三卫数万精兵纳入囊中,从此后,燕军拥有了和朝廷正面对抗的实力。
去年冬,燕军和朝廷大军在郑村坝展开会战,李景隆大败后退至德州,诸军尽溃。
今年春二月,燕军攻陷蔚州。四月,双方再战于白沟河。
白沟河在中国历史上十分有名,发源自太行山,流经河北重镇张家口和保定府,最后汇入白洋淀。
它在宋时是宋辽划分边境的重要依据。宋太宗伐辽便是折戟在此,自此之后,幽云十六州为北方游牧民族占据终于定局,成为中原汉人心中永远的伤痛。此后二百年,宋对辽采取守势。
直到北宋末年,金国崛起,宋金联合伐辽,童贯指挥大军才再次越过白沟河。金国老国主完颜阿骨打指挥两万金军在护步答岗击溃大辽天祚帝的七十万辽军,成就了中国历史上一段不可思议的军事神话。而十余万宋军却再次折戟在白沟河,惨败于护步答岗之战后重新聚拢在燕京的四万辽国残军,北宋最后一支敢于野战的军事集团——西军,从此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
四年后,徽、钦二宗被金人掳至北国城,受尽凌辱。
如今,就在这里,『舔』好伤口的李景隆获得了大明朝鼎力支持和补充后,提兵六十万,与燕军在白沟河展开战略决战。他的对手是十余万燕军,燕军主帅是燕王朱棣。
决战伊始,燕军失利,危急关头,朱棣亲领侍卫军突阵,三易其马,血染征袍。燕军在主帅鼓舞下誓死向前,终于击溃南军,阵斩瞿能父子、俞通渊、腾聚等南军重要将领。此役,南军死伤十数万精锐,再也无力对燕军发起战略进攻。战略态势从此倒向燕军。
这一月里,虽则白沟河之役后的溃军大多已在山东战场重新收整,却挡不住战意薄弱的南方卫所军兵向南方家乡逃窜,已有少则三三两两,多则成群结队的官军路过东龙山。
溃军中机敏些的见到周氏田庄守卫严密,便不作『骚』扰,径直而去。有那不开眼的,都被护庄壮丁赶走,其中还抓获了少数恶迹斑斑之徒,押回安庆府衙等候官府处置。周氏田庄在周无忧的主持下,巡守更加严密了。?? 鸿隙3
这一日傍晚,周无忧亲领十名自家别邺护院的武师,一『色』高头大马,正在庄园外巡视。忽见远处正有数人沿着田梗边高呼酣斗,刀剑映着斜阳的余晖不时发出冷冷光华。
周无忧放眼仔细打量片刻,忽然眉头一紧,催马就往场中赶去,那十名武师也紧跟在身后。
奔到近前,只见场中一个精瘦的黑衣汉子正甩开一支流星锤苦斗四人,田埂边脸冲下趴着两个人,身上尽是伤口。那四人均身着锦衣战靴,两个持绣春刀,一个使铁棒,一个使双手剑。看这四人穿着打扮,正是自己在刘先生处见过的锦衣卫服『色』。
周无忧这几年从未丢下过练武,跟着护院武师东一榔头西一棒,好歹学了些本事,虽不见得有多高明,但眼力却是有些的。此刻见四人已占尽上风,只是围着黑衣汉子游斗,显见自身不欲有所损伤。
那黑衣汉子满脸鲜血,周无忧看不清面容,却瞧着眼熟。
这几人已见到周无忧一行,那四人中使双手剑的高声道:“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回避!”声音有些阴鸷。
那黑衣汉子抽空扫了一眼过来,却大喜道:“无忧救我!”
周无忧听声便是一愣,仔细再看,却正是去年底刚升了锦衣卫湖广千户所安庆总旗的吴四。回头吆喝一声,十匹马便向场中冲去。立时便将吴四救下。
那四人躲闪着聚到一处,使双手剑的冲周无忧喝道:“小娃娃,包庇朝廷重犯,你可是要造反不成!”
周无忧笑道:“你是锦衣卫?我还是你爹呢!赶紧滚,不滚休怪我家马蹄不认人!”
吴四咳嗽两声,缓过气来,一听这句话,便惊道:“无忧!不可放过这四人,郭大人和刘大人都被他们伤了,还不知死活!”
周无忧顺着吴四目光看过去,吩咐庄丁将那两人扶起,一看正是郭如龙和刘先生,只是都紧闭双眼,不知情况如何。郭如龙对待自己一向和颜悦『色』,那刘先生这几年更是宛如亲叔伯般照顾着自己,如今这幅惨状,叫周无忧如何不怒。当下指挥壮丁们骑马就往上冲,大喝道:“一个不许走脱!抓到一个,赏钞十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十个都是身有武艺的护院武师,他们一个斗一个或许不是那四人对手,但骑着马一拥而上,再有吴四这个好手疯了似的往上闯,刹时间那四人险象环生。两个使绣春刀的功夫一般,不一会儿便被打倒在地,立马被绑了。只那个使双手剑的武艺着实了得,和使铁棍的合在一处,护院们一时半刻近不得身。
当下便有两个武师退出圈子,喝了一声“闪开”,其余武师早有默契,四散开来围定。那两名武师擅长暗青子,此刻要在自己雇主面前『露』脸,使出浑身本事,飞蝗石、甩手剑、袖里飞刀,一个劲往那两人身上招呼。使棍的小腹上立刻中了一柄飞刀,使剑的挡了片刻,被飞蝗石砸在脸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晕厥在当场。
周无忧忙命打扫战场,首先将昏『迷』的郭如龙和刘先生抬上马背,又将四人捆成一串,用马驮了,回自家别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