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星河呈现,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不舍离去的师兄弟二人将周边仔细探察一番无果后,终于在丘顶软软的草坪上躺了下来。
晚风习习,四下寂寂,好一片怡人的世界。
“师兄,有过什么理想没有?”口衔草茎,手枕脑后,遥望星河,周无忧轻声道。
“呃?什么?”?? 鸿隙7
“理想啊。就是,想实现些很大的愿望。”
“愿望啊?有很多啊,你是说……”老道有些不解。
“哎呀,师兄你,真是,有代沟啊……”周无忧一算,六七百年的代沟啊,然后一阵气沮。
老道早已习惯了自家师弟的鄙视,不敢再『乱』问,只是侧耳听着。
“比如说我吧,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名科学家,稍大一些便想当一名作家……”
“啊?”老道没听明白。
周无忧也不理他,自顾自道:“再然后,我很想有钱,因为我发现没有钱,支撑我实现愿望和理想的支柱会轰然倒塌……”
“师弟所言极是!”老道发现自己终于听懂了,忙不迭『插』上一句。
“可是有钱了以后,我发现自己没有理想了,没有目标,没有愿望,没有觉得什么是好的想要的,到最后连什么是自己不想要的,都已经不知道了,所以很悲哀……”
老道张了张嘴,不太认同,却终于忍住,没啃声。
“再后来……理想啊,我终于又看见了。从模糊到清晰,然后『迷』惘,苦恼……直到今日,我看见了我的理想,确定了它的存在,这种存在是那么真切,就在我的眼前。师兄,我很欢喜……”
周无忧陷入沉思,继而深吸了口气,仰望天穹,微笑问:“师兄,你呢?”
“我啊……不太清楚,没想过罢。”
“世上谁人没有理想?或者换个说法,师兄,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
“对啊,比如师兄在年少时做梦想的是什么?”
“年少时啊?”老道望向夜空的眼神逐渐朦胧,“那时,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村东头的刘婶把我养大的,她说我父母不见了,后来她就走了,我把她葬在了村子后山坡上,村里好多人都葬在那里,她在地下想来也不孤单……”
周无忧一阵恻然,偏过头看了看老道。
“那时候啊,做梦都想咬上一口白面馒头,只要能咬上一口就好,就可以含在嘴里,慢慢含着,绝对不咽下去,嘿嘿。”老道说着,不由『舔』了『舔』嘴,似乎还在回味少时梦中的白面馒头。?? 鸿隙7
“再后来嘛,战『乱』起来了,今天是朝廷大军进剿,明日是义军反击,『乱』兵来来去去,村子就没了。后来我就跟着逃难的乡亲们往北走,那会儿听说大都还算安宁,想去讨口饭吃,也不指望白面馒头了,能有口野菜粥喝就是你说的那个梦想了吧。
半道上被陈大帅的兵给拦住,我和村里剩下几个小伙儿都被征入大军,终于喝上了野菜粥……然后我就想,当兵也不错,运气好了,能当到军头,就能吃上白面馒头。这个梦想却没有得成,因为打仗是要死人的。”
老道叹了口气,续道:“淮南一场大战,几万弟兄的尸首铺满了原野,我胆小,趴在死人堆里,看着朱重八的大军踩着弟兄们的尸骨上往东去了。没过几年他就成了皇帝。我逃出来后,就往山里钻,哪里僻静就走哪里,后来饿倒在观外,被师父救下来,从此成了一名道士。”
“然后?”周无忧听得入神。
“然后啊,我的梦想就是挣好多好多银子、金子,争取把巩元丹炼出来。再然后,这个梦想也达成了,我就想更多的银子、金子……那巩元丹可是好东西,炼再多也不够吃的,所以师弟你说钱多了以后没什么想头了,师兄我是大大不赞同的。”
周无忧一笑,道:“师兄,如今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帮你挣好多好多银子,炼制很多很多巩元丹,然后,求证长生,咱师兄弟也去当神仙!”
老道一乐:“师弟,不是师兄夸你,你可真有仙缘啊。自打你来后,玉件凑了两块不说,这银子也大大增多,如今竟然亲眼看见了神仙……无量天尊,这不是做梦吧?”
“不是梦,不是梦!师兄,成了神仙后你想做什么?”周无忧兴致勃勃道。
“啊?那个……先要去拜见文始真人和列位楼观派祖师,然后嘛,也许去遍寻仙草奇花,炼制更好的仙丹,…….师弟呢?”老道双眼放光,也来了兴致。
“我啊,我要去尝尝蟠桃鲜果,喝喝玉『液』琼浆,还要去看看,唔,对了,看看月宫里的嫦娥仙子,然后脚踩一团祥云,游遍天下南北,拜访各『色』仙山洞府,哈哈……”周无忧眼中金星无数,憧憬无限。
“那师弟可要踩稳咯,千万莫从云上栽下来,呵呵。”
“你个乌鸦嘴!”
……月光如水,融入了几许轻快的欢笑。师兄弟二人畅谈人生理想,不觉长夜漫漫,哪感四野寥寥。
回到太平关镇上,又耽搁了一日,师兄弟合伙儿又做了一单,挣了些许银财,取了定制好的道袍,周无忧换上新衣,又精神了一些,便继续向西,沿江而上,过湖口,赶在时限前到达九江。
聚源观地处九江,却不在九江城内。老道携师弟绕城而过,至城西八里湖畔一处青草洼,一座好大的道观矗立在眼前,远看无数青墙绿瓦层层叠叠,围起不知多少重院子。一条足以并行两驾马车的青石板路,由观门延至脚下,又从脚下伸向九江城西门方向。
“好大的气派!”周无忧咋了咋舌道。他曾访过安庆府内许多寺庙道观,却无一家有如此规模。
“上观气度,岂是一般可想!”老道叹了口气,“想当年我楼观派极盛之时,终南山下,气度格局,远甚于此!师弟切勿大惊小怪。”
“师兄见过?”周无忧没好气刺了一句。
“典籍所载,岂有虚假?”老道脸一红,随即驳斥道。
离着观门尚有半里地,路口却有数名灰衣道士拦住去路:“道友可是参加明日的聚源观大会?需验过请柬、度牒,方可入内。”
玉元老道也不多话,将二人度牒和聚源观所下的请柬取出,递了过去。
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道士接过,仔细核对之后,将物件递还给玉元老道,单手以礼,语气客气了几分:“原来是玉元观的道友,便请入内。此次大会极为要紧,监院有令,严防闲杂人等,适才若有得罪,尚请道友宽宥。”言罢,让出去路。?? 鸿隙7
周无忧撇撇嘴,却见这几位背后均斜『插』着三尺长剑,便未多言,随老道向里走。
老道皱了皱眉,轻声道:“看来有大事啊。”
周无忧也若有所思,只心里紧了紧。
观门立于三阶石台之上,沿阶两旁各站三名灰衣道人,却是比路口盘查的那些道士更显精神,也俱负三尺青锋。阶下一位中年葛衣道士见了玉元老道和周无忧,略略一喏,笑道:“二位大驾光临,一路辛苦。我是观中知客梁莫成,呃……不知二位来自……”
“我师兄弟二人来自安庆府彭口玉元观,奉召前来。”玉元老道上前解释。
“玉元观?哦……”那知客梁莫成笑容渐去,不再多话,随手招来一名道人,领着这师兄弟二人进去。
那道人也不拿正眼相看,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院,指着一间厢房道:“二位贵客暂居此处,明日辰时三清大殿,观主召见。切勿迟了。”转身离去,口称“贵客”,却无待“贵客”之礼。
周无忧看了看老道,哼了声:“师兄,我说你混的不咋样啊。”
老道脸上一烫,也不搭话,当先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