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靖每次瞧着她的眼神都让她浑身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不同于对商少行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烫,而是另外一种不舒服,仿佛看到蜘蛛或者毛虫的那种让她浑身汗毛竖起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商少靖毕竟是商少行的堂兄。同一个府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即便不喜欢,也至少要面上过得去。
红绣客气而疏离的笑了一下,“大堂兄何须如此破费,三少爷早为我寻了各种珍稀药材,姬神医也是见天的来府上,我这馨苑都快改成药材铺子了,到如今用不上的药材还堆在后头仓房里,这些珍稀的药材补品,大堂兄还是带回去给二婶和语蝶小姐用吧。”
商少靖嘴角抽搐,不愉道:“少行备下的是他备的,我为你预备的是我预备的,怎能混为一谈?还是我给的东西,都不如少行预备的好?”
红绣想不到商少靖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幼稚的话,才要说话,身后的商少行便扶着她的腰,挑着秀美入鬓的眉笑着道:“多谢大堂兄一番心意,还如此照顾我未婚的妻子。”低头望着红绣,柔声道:“绣儿,大堂兄给了你,你收下便是,都是自家人,何苦拂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红绣点头,“嗯”了一声,复而对商少靖客气的道:“多谢大堂兄。”
商少行的提醒让商少靖心头颇为不快,红绣的反应更叫他恼火。可他无话反驳,毕竟他们是未婚的夫妻,再过一年红绣守孝期满,他们就要拜堂成亲了。
只得装作没听到,转而关切的望着红绣,叹道:“你越发清瘦了,哎,一个女子,守着偌大的买卖着实不易,你也该学着将担子交给旁人分担,不能万事都累着自己,就算你智慧过人,可身子骨到底是弱,不及男子精力充沛。前几日你累的吐血,祖母回去心疼的掉了好几次眼泪,你好生将身子养好,不但是为你自个儿,也是为了咱们商家。”
老太太掉了好几次眼泪?真那么担心她,怎么一次都没来瞧过他,连派个丫头都不曾,补品也没见她送过?
红绣笑了一下,不想与商少靖争论什么,只是道:“大堂兄说的是,红绣记着了,有时我也觉着累了。往后我会多将事情分给三少一些,让他来帮我分担。”
商少行以及身后的三婢女面上一喜。她这么说,便是将商少行当做自己人了!商福全面带喜色,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好几拜。梅妆和丹烟对视一眼,也是开怀而笑。
商少靖面色铁青,半晌才强迫自己笑着点头:“也好。”提高了语调:“当初少行掌管商家,也算积累了颇丰的经验,虽说没做长久,但帮着你照看绣妍楼也绰绰有余了。”
难道暗指他丢了商府的继承权?商少行眉眼含笑,嘴角微翘,道:“大堂兄说的是,我倒庆幸如今能有空闲陪着绣儿,若是真还掌事,现在恐怕忙着对付韩氏都忙不过来,哪还能帮着红绣照看绣妍楼。”
商少靖憋闷的皱紧眉头,商家如今确实是焦头烂额,也不知红绣使了什么法术,那些达官贵人如中了魔一样,只要是裁衣裳就全都去绣妍楼,就算进了他们的铺子也是问一声“你们这里可有绣妍楼的衣裳”,而韩氏如今又开了绣妍楼专柜,城中现在已经是韩氏和绣妍楼两家独大的状态。
想到这里,商少靖突然想起什么,“红绣,你与韩氏的老板似乎很熟络?”
红绣面色不变,淡淡道:“熟络谈不上,生意上,不过是互惠双赢罢了。”
“那你在韩氏设立分店?”
红绣嫣然一笑,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清丽如梨花般的笑容,看的商少靖一阵目眩神迷,方才要说什么似乎都忘了。7Z小说?
“若是大堂兄也觉着商府的铺子开个绣妍楼的分铺合适,咱们也可以抽空谈谈其中细节。”说到此处,又是揶揄一笑,“大堂兄若是想谈生意上的事,不如咱们去花厅坐下好生聊聊,让丫头们沏上一壶好茶。”
商少靖只瞧着红绣淡粉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好似大脑已经不会运作,半晌才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揶揄之意。心头恼火,她就这么不愿接受他?加上今日,她已经是第几次在人前丝毫不给他留情面了?
有些恨,但更多的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压在身下,彻底的得到她,让她臣服于他的**。她越是绷着这股劲儿,越是对他不爱理睬,他越是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吸引,越是放不开她。
商少行扶着红绣走向花厅,吩咐道:“梅妆,去沏茶吧。”
“是,奴婢这就去。”
梅妆行礼退下,杜鹃上前引着商少靖往花厅去,丹烟则是吩咐小厮们将商少靖送来的礼往后头仓房抬。小姐方才也确实没说错,再这么下去,他们馨苑都快改成药材行了。
在花厅喝了盏茶,商少行便霸道的不许她再用。
“茶属寒凉,你身子寒,还是少用为妙。”
“好。听你的就是了。”
商少靖眼睁睁瞧着红绣与商少行言谈间颇为亲密,郎情妾意,说实话,红绣一万句的揶揄,也不如此时他看到她对商少行的态度来的愤慨。
若不是外头传来丫头的传话,商少靖都不知自己要被当做摆设晾在一旁多久。
“红绣小姐,叶大人到了。”
红绣一怔,几日没去“张府”,叶潋清交了褶子也在没来她这儿,难道皇上又有了什么新点子要让她去研究?
起身相迎,才出了花厅,就瞧见叶潋清身着京畿卫玄色官府,快步来到了红绣面前,抱拳行礼道:“卑职参见诸葛大人。”
红绣以手相扶,“叶大人不必多礼,可是皇上有何旨意?”
叶潋清点头,道:“皇上传召诸葛大人入宫,请您稍作准备,稍后咱们就动身。”
“多谢叶大人。梅妆,请叶大人到侧厅奉茶。”
“不必了,我再此相候便是。”
叶潋清这么一说,红绣便知道皇帝必定是急召,当下吩咐梅妆和丹烟速速帮她更衣打扮,不出一盏茶功夫,她已经随着叶潋清出了馨苑的门。
商少行扶她上轿,柔声嘱咐道:“若是头晕了便马上寻个座儿坐下来,仔细摔着。”
“我行的,你不必挂心。快回去吧。”
红绣回答的时候,心里头是说不出的一种滋味,好似有一种丈夫送妻子出门百般不放心千叮万嘱的错觉。
叶潋清笑着对商少行道:“三公子不必担忧,我定会照顾诸葛大人周全。”
商少行行礼,自有一番潇洒气度,即便是民见官的礼,也仍旧瞧不出一丝奴颜婢骨,笑着道:“多谢叶大人了。”
叶潋清对商少行了解颇多,也算是对他颇为敬佩,笑着还礼道:“三公子无须多礼,照顾诸葛大人乃是在下分内之事,圣命不敢耽搁,我等先行一步。”
客套了两句,红绣便随叶潋清一同出了商府,在府门前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红绣这才觉着自己似乎真是瘦了很多,坐在木制的马车上,随着颠簸,她似乎能感觉到骨头膈的很疼。7Z小说?
叹了口气,她也不知未来会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已经尽力了。
到了宫里,红绣随叶潋清跟在小太监身后去往御书房。御书房门前,身着天青色太监常服的中年宦官见了红绣笑吟吟的一甩手中的蝇甩子,奸细的嗓音放柔了,道:“诸葛大人来了。”
红绣认识此人,他是皇帝身旁的贴身大太监,名叫李德顺。
“李公公。”通常宦官在宫闱之中都由着不可忽视的位置,红绣对待这样的人历来谨慎。
李德顺笑着点头,推开雕花宫门,往里头去似是通传了几句,随即就传来“宣诸葛大人觐见”的声音。
叶潋清留在门外,红绣一人进了御书房。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正对着的,是桐木黑漆的书案,皇帝身着九龙攒竹缎袍,头戴紫金八宝玉冠,手执羊毫细笔,轻点朱砂,正在折子上圈圈点点。
红绣跪下行了大礼,“微臣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
“谢皇上。”红绣起身,才刚退到一旁,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侧目一瞧,正是身着官服的丞相许国昌。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李德全,赐坐。”
“谢皇上。”
红绣与许国昌分别落座。
皇帝终于放下羊毫细笔,吹了吹折子上的墨迹,随即摊开来扔在书案上。抬起头揉揉眉心,慵懒的望了一眼红绣,目光相对,皇帝愣了一下,略微担忧的道:“诸葛大人似乎身子不适,才几日不见就清减了许多。”
红绣忙站起身行礼,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身子无碍的。”
“嗯。”皇帝站起身,背着手绕过龙书案,来到红绣面前笑着道:“你此番研制的震天雷朕看过了,甚好。你立下奇功,身子虽说受了累,可朕也会好好封赏作为弥补。”
第二百五十七章
“皇上折煞微臣了,微臣所做不过是分内之事。”红绣低着头,看着眼前皇帝明黄色的靴子,一板一眼的回答。
皇帝点头,笑道:“好一句分内之事。可朕也不能因此亏待了你。”说罢转回龙书案后头坐定,摆摆手道:“李德顺,宣旨。”
“遵旨。”
李德顺站出来,手执明黄色圣旨,朗声道:“诸葛红绣接旨!”
“微臣在。”红绣跪下接旨,心头却颇为忐忑,不知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好好的颁什么圣旨?可别是强令她做什么为难的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诸葛氏女红绣,知书识礼、静容婉柔、风姿雅悦、丽质轻灵,淑慎性成,率礼不越,朕心甚喜,特指婚于皇三子李彧。赐……”
“皇上!”李德顺的圣旨还未宣读完毕,红绣已从地上蹭的一下起身,直直望着龙书案后那个眸光惊愕,掌握着天下苍生生杀大权的男子,坚决的道:“皇上,红绣已有婚约在身,明年六月待守孝期满便要完婚,如今又怎可嫁给三皇子?请皇上收回成命!”
“大胆!”
李德生斥道:“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跪下!”
红绣俏然而立,没有丝毫退缩,仍旧注视着不发一言的天子。她与三少才刚初定感情,想不到竟然突降变化,皇上给她指婚?
本能的,红绣心底里是反抗,是没有缘由的逆反心里,作为一个现代人,连父母之命都在逐渐弱化,她又凭什么要听任一个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人摆布?因为他是九五之尊,就可以将他人的人生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然而理智又在一遍遍告诉她,此处是古代,是南楚国,是皇权至上不容人有丝毫反抗的社会。若想生存下去,她就必须要适应,必须要乖乖的接旨,乖乖的嫁给那个算是素昧平生的三皇子李彧。不论他是圆是扁,只要皇上下旨,她就要认命。
可是,就算换了个躯壳,她的骨子里仍旧是在现代受过十六年以上教育,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她不能容许自己的婚姻如此草率,共度一生的人又怎能不是自己所选?
就算是死,她也不能妥协!更何况……
眼前浮现方才上轿之前,商少行对她温柔的笑容和他的殷殷叮嘱。红绣心中被柔情填满。就算为了他,她也决计不能接下圣旨。
皇帝站起身,背着手绕过龙书案,下台阶来到红绣跟前,沉声道:“诸葛红绣,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红绣清亮双眸中盈满光辉,宛如寒潭秋月,宛若碧海晨星,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决和不顾一切的执着,让皇帝心中骤然一动。
“皇上,红绣不能嫁给三皇子。”
“朕下的是圣旨!”
“即便是圣旨,红绣也斗胆抗旨一次!”
“你……放肆!!”皇帝气结的一拍龙书案,吓的一旁大太监李德顺和丞相许国昌均扑通跪地,口中连呼:“皇上息怒。”
而红绣依然站着,与近在咫尺的皇帝对视:“皇上,若您气不过,觉着红绣忤逆了您,您便下旨处死红绣吧!但是要我嫁给三皇子,此生绝不会妥协!”
“你不要以为你研制了震天雷,发明了千里眼和活字印刷术,朕就舍不得动你!!”
“红绣从未如此想过,但红绣是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也不是皇上手边的一件物事,说用就用,说砸就砸!我有自己的思想与主张,若是坚持不了我的所想与信念,活着与禽兽草木等物又有何区别?!”
“大胆!”
“红绣的确大胆,但如今,红绣只有一句话告诉皇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即便再受宠爱,再有用处,红绣一席话仍然触及了皇帝的底线,自打李天启做王爷的时候起,便从未有人与他如此当面对着干,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更没有人敢当面叫板,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好!朕就成全你,来人呐!诸葛红绣恃宠而骄、抗旨不尊,再三出言冒犯圣驾,此乃大不敬之罪,推出去,即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遵旨!”
御书房外侍卫闻声入内,一左一右押着红绣肩膀,二话不说将她押了下去。
丞相许国昌忙叩首请求,道:“皇上息怒,诸葛大人不过是一时糊涂,并无冒犯圣驾之意,请皇上收回成命,留下可用大才啊!”
皇帝背着手,冷眼望着红绣,似乎只要她说一句软话,今日便可免去死罪。
红绣背对着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着敞开的雕花宫门外那一隅湛蓝的天空,清风吹拂而来,送来的是盈盈夏日满园的花香,还有她身上淡淡的卓荦香气。前生早就结束,今生也不过是上天的额外恩赐罢了,现如今她身上中着不知道什么毒,连姬寻洛都无法医治,说不定也是哪日就一命呜呼了。本来就是赚来的,何必为了苟延残喘而妥协强权?她所剩无几的人生,就不能按着她的心意活的肆意一些?
“皇上。”红绣的声音无比平静,带着释然与笑意:“红绣绝不二嫁。”
“诸葛大人!”许丞相急的跺脚。
皇帝一摆手,“跟朕讲骨气?推出去,斩!”
话音落下,红绣也被侍卫一左一右押着推了出去。
御书房内,皇帝望着红绣背影的方向,面上怒容逐渐转淡。
丞相急切进言道:“皇上,诸葛姑娘年轻气盛,一时间想不明白,还请皇上收回成命,给她个机会。此女身有大才,胸中有丘壑,懂得的绝不只是活字印刷、千里眼和震天雷这么区区几样,她的存在对南楚国必定有大用途,请皇上三思啊!”
“起来吧,许丞相。”
皇帝悠哉的说了一句,便坐在窗前的桐木官帽椅子上。
许国昌不敢抗命,站起身来,才刚要劝说,却突然住了嘴。
为何御书房中,只有皇帝、他,大太监李德顺三人?往常伺候的宫娥和小太监呢?
为何皇帝脸上,此时是与方才盛怒之中绝无相同的含笑神色?就算再善变,也不至于转身间就不气了。
许国昌渐渐明白了些什么,这才发现自己额头竟然冒出了冷汗。
果然,皇帝轻笑了一声,道:“若是连烈女不侍二夫都不懂,朕要这样毫无骨气的女子做什么?为了性命就随意动摇,意志不坚,今日能为了苟活卖了她的未婚夫,明日就能被敌国收买,将我南楚国所有秘密均出卖于他人。这等随风倒无节操的女子,朕要来又有何用?”
许丞相抹了把汗,“皇上圣明。不过这等测试,还真是让一般臣子都消受不了。”
“也不只是测试。”皇帝的话顿了一下,又道:“罢了,朕也乏了,你下去吧。”
“可是皇上,如今诸葛大人正被推往午门外斩首。您……”
“接下来就看许丞相的了。”说话间,皇帝已经背着手离开御书房。
许丞相连忙奔了出去,命一直候在门前的京畿卫叶潋清飞身去追,传皇上口谕,诸葛大人罪不至死,押往天牢候审。
叶潋清如蒙大赦,忙飞身形追了出去。
许丞相摇了摇头,伴君如伴虎,今日之事便是写照。皇帝吓唬红绣,目的很明确,第一,他要让红绣知道,即便她在有才华,在皇上手中也只是个奴才,别想恃宠而骄,她的生死还是掌握在皇帝的手中!第二,皇帝也是真看好了红绣,想将如此有才华的女子笼在身旁,长久为南楚国效力,让她嫁给皇子,比嫁给皇帝更能利用的久远。第三,他也是想逼迫红绣多做一些研究罢了,有了威胁,她必然更加殚精竭虑。
想不到她如此好运气,竟然连古代的天牢都“参观”的到。
红绣打量着面前的牢房。如电视里演的那样,阴暗潮湿,也不过十平米大小,地上铺着的倒是整齐的青石砖,墙脚堆着稻草,散发着经久不衰的霉烂味道,墙上一扇斗窗,仰着头便能看到外头湛蓝的天空,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如今是夏日,红绣身上穿的也是薄料子的袄裙,天牢里阴暗潮湿,仿佛还有一阵阵阴风萦绕不散,冷的她身上忍不住抖。
到墙角,用脚扒拉了一下地上的稻草。原本住在此处的小生物吱吱叫着四下逃窜。
背脊一阵发凉,寒毛直竖,红绣苦笑着喃喃道:“对不住了,你们的家,就先借给我暂住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皇上想起来,就再次将她拉出去砍了。
她发现自己越发学会随遇而安,初来古代时候,她做了前世想都没想过的那些粗活。后来日子好了,她又享受着前世没享过的精致吃穿奢侈用度。如今她失了宠,又能迅速适应满地散发霉味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