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红绣,你还真是好命。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身下坐着的是霉烂潮湿的稻草,仰起头叹息了一声,幽幽低鸣传来,是她鬓边的凤鸣钗。
随手摘下,借着斗窗洒下的微弱光线看去,掌中精致小巧的凤钗翅羽舒展,凤身珍珠泛着亚光,凤口衔着的三缕流苏缀着的蓝宝滴珠反射阳光,刺得红绣眼睛发酸。
面对皇上,她可以挺直了腰杆直抒己见,宁可被拉出去砍了也决不妥协。但如今一个人呆在光线昏暗又阴冷潮湿的天牢中,手中握着代表三少爷正妻身份的凤鸣钗,她心中那层坚硬的堡垒几乎土崩瓦解。
她到底还是怕死的。
但是,就算怕死,她仍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天色渐暗,似乎转身间,斗大的天窗外便是漫天繁星。才刚她入了宫,就直接被押进天牢了,这会子还不回府,三少爷估计会惦记了吧?梅妆丹烟和杜鹃说不定正在馨苑里来回踱步,叨念着小姐怎的还不回来。她身上的衣裳料子薄,牢里一阵阵阴风吹来,冷的她浑身发抖,抱紧自己,缩着身子,今晚定是要挨冻了吧……
一件件琐事在脑海中过滤,不知不觉红绣便昏昏欲睡。
商府中。
老太太放下碗筷,接过商曾氏递来的热茶含了一口,转而以袖掩着吐在艳秋端来的精致描金小痰盂中。随后笑着道:“今儿个本想全家人一同用饭,不料想红绣竟然被皇商宣召进宫了。”语气颇有些与有荣焉之意。
商曾氏笑吟吟的扶着老太太起身,往花厅一旁的侧间走,关切的道“也是呢,自从我们回来,也只不过与红绣同食了一次,哎,想不到冰雕玉琢的人儿果真脆弱,也不知她身子如何了。”
商崇宗、商少行等人随着进了花厅,分别落座之后,老太太问道:“行儿,这些天你总往外头跑。7Z小说?红绣病着你也不知多去关心关心。”
商少行颔首一笑:“祖母教训的是。”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想说,因为脑海中还是上一次老太太叫他讨好红绣,图谋她绣妍楼的一幕。
商少行不搭茬,老太太想多说也没得机会,商金氏瞧着此刻屋里众人都在,又看了眼金艺岚,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母亲。”来到老太太身旁,与商曾氏站了个对面,力道恰到好处的帮老太太捏着肩膀,“您看,艺岚的事……”
她这一提,长房与二房之人面上都是一沉。三老爷商崇宝明显感觉到气氛的转变,奇怪的看了一眼金艺岚,她能有什么事?
老太太哪能不知商金氏的那点小心思?当众说出来,无非是想给商少行些压力罢了。
艺岚丫头自打上次直言拒绝,之后便真再没提起过此事。沉思着看了她一眼,老太太实则也不愿管这码字烂事儿了。
商少行端起茶盏悠哉的喝了一口,含水凤眸不经意的扫了金艺岚一眼。
金艺岚心思千回百转,本也想借着姑母给的梯子顺着往上爬,但那日窒息之苦深入脑髓,再被商少行若有实质的目光盯上,记忆便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吓得她冷汗直流,背脊上凉意直往上窜。
“姑母,老太太,艺岚说过,不想嫁给三少爷了。”
如此好的机会她竟然放过!商金氏气的七窍生烟,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没了名节,自己又不知为自己谋划,她快被她气死了,若是就听之任之下去,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长!
“艺岚,你可要想清楚!如今你三叔在,老太太也在,还怕没人会给你撑腰做主吗!”
商少行挑眉,面对商崇宝和商曾氏疑惑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冷笑,感情商金氏是打算利用三叔朝廷命官的身份压他一头。7Z小说?
金艺岚深知姑母的好意,但要她来抉择,活着才是首要。
哽咽了一声,金艺岚委屈的道:“姑母,此事莫要再提,难道不好吗?若是您执意当众大肆宣扬,艺岚只有出家为尼,后半生古佛青灯,也不算丢了咱们金家的面子。”说罢,竟然掩面而泣奔了出去。
商金氏面色铁青,急忙追上去,商少行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陪着老太太闲话了一阵子,才去馨苑看红绣。
天牢中,天色全黑,牢里阴风阵阵,一点光亮皆无。红绣几乎是睡一阵子便被冻醒一次。才刚护军衙役来了三两人,给她送了一陶罐的凉水,两个干窝窝,便是她今日的晚饭。
红绣身上没带着药,也不怎么有食欲,便也就没有吃得下多少,随便喝了点凉水,身上冷的一阵一阵,心道皇帝也真是兵不血刃,把她放在这里,不用几天她就可以见阎王去了,用不着砍头那么麻烦。
走廊里传来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有微弱的光亮在逐渐接近。红绣抱膝坐着,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不多时,一众人来到她所在的牢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声带着些许谄媚之意,道:“李公公,诸葛姑娘便被关押在此处。”
李德顺尖细的嗓音随即想起:“嗯,开门吧。咱家要进去瞧瞧诸葛大人。”
“是。”
锁链碰撞声音响起,圆木的栅栏门吱嘎一声打开。李德顺用帕子掩着鼻子,紧皱眉头一弯身,进了监牢的小门。
身后的衙役也是有眼力劲儿的,忙退了下去,此处就只剩下红绣与李公公两人。
“诸葛大人。”
红绣直起身子,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李公公。”
没看到红绣哭泣的脸,没见到她扑过来恳求他去帮她跟皇上求饶的样子,李德顺略微有些惊讶,本以为一个小女子,遇上这等涉及到身家性命的大事,至少也该掉几滴眼泪吧。但借着灯笼微弱的灯光看着面前平静的人,他就开始觉得,或许皇上对她的重视也真是有原因的。
“诸葛大人,奴才奉皇上的命,来给您传个话儿”
红绣微笑着点头,“李公公请讲,红绣洗耳恭听。“
“皇上问,你还是执迷不悟吗?”
红绣点头,坚决的道:“请李公公转告皇上,此事红绣绝不会妥协。”
李德全点头,眸中赞赏之意一闪即逝,随即叹了一声,“诸葛大人的话咱家定会带到,但此刻,我也有一言想说与大人。”
“请公公明示。”
李德全背着手在红绣跟前踱了两步,似是在斟酌言辞,放柔了声音道:
“咱家自打皇上还是王爷那会子就贴身伺候着,如今已有三十余年。天威难测,这便是咱家这些年总结出的一句。皇上就是皇上,不似平民百姓,你有讲条件的权利。皇上的话是圣旨,是你必须遵从的,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条件可讲,他让你活,你便活,他不让,不单单是你,就连你身旁的人也会一同连坐。诸葛大人今日表现,可谓是勇气可嘉,但你也须得记着,再如何闹,你也只是在皇上的手掌心里闹,若是蹦跶的皇上烦了,疼了,他老人家把手一翻,你就有堕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的危险。”
李德全说了一大段话,句句诚恳,字字真实。红绣越听,越是觉着心惊胆战。她深知李公公所讲皆为事实。可笑她还曾想过要跟皇上讲条件,拿多少多少的发明创造换她的人身自由。但是在皇帝眼中,天下都是他的,她是他的子民,她也是他的,她所发明的一切,更是他的。
这是一个帝王的思想。
她险些用人家自己的东西跟人家做交易。皇帝若是听了,除了震怒,也只有震怒吧。
但转念又一想,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自然有他的可取之处,又怎会对她说这等成破厉害?他们毕竟没有深交,他何必说这许多?要知道,越是说多,错的就越多啊。
红绣心里明镜一般,短暂的沉思过后,微笑着对李公公福了一礼:“多谢公公提点。也请您转告皇上,红绣不会做那等无用的傻事,但是原则我也会坚持。”
李德顺心里一紧,她一语双关,一句“无用的傻事”,便点明了事实,他方才说的那些,的确是皇上受意的,皇上也早料到她定不会服软,才有了进一步的“提点”。
好聪明的女子。
“既然诸葛大人想的通透,咱家便不多留了。府里头的事大人无须担忧,消息估计此际已经传过去了。”
李德顺说罢点头,转身离开了牢房。
红绣苦笑,府里头知道她被关押在天牢,还能“无需担忧”?这会子不知馨苑里会闹腾成什么样子。
眼看着光亮越来越远,那种刺骨的冷便又放大了数倍。李公公所说那些,无非是想让她理清楚自己的位置,尽心尽力为皇上效命。可现在再继续下去,她也快一命呜呼了,哪还剩下命可以给皇上效?
而红绣所料全然不错,馨苑中,商少行久等红绣不归,正焦急之际,叶潋清已奉命“泄露”了风声。
“诸葛大人恃宠而骄,公然顶撞皇上,被关押在天牢。”